他眼中笑意一滯。
我打量著他光潔的胸膛。
他沒有傷。
我也沒有傷。
可我明明夢到了。
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如刻骨髓。
我聽見自己抑制不住發顫的聲音:
「所以……那支冷箭傷了誰?」
霍權沉默不語,隻是緊緊抱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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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是太累了,才會做這些驚懼的夢。
「以後我會好好護著阿鸞,一生一世地護著阿鸞。」
滾燙的淚水落進我的衣領,他嘶啞著嗓音向我承諾。
說完,他又想起什麼似的陡然松開手:
「對不起,阿鸞,我忘了你還沒有原諒我。」
霍權頹然垂眼。
那日他與陶心宜回來後,便一頭扎進浴房。
兩個時辰才出來。
全身的皮肉都被他搓得泛起血絲。
那時我已收拾好包袱準備離開昱王府。
他跪在我身前,神色萬分痛苦:
「是母親給我下藥——」
那又如何呢?
縱然一切都非他的本意,可事實已然發生。
我緩緩拂開他的手:「霍權,你我緣分至此,不必強求。」
我並非在一開始便放棄的,我也努力朝他走了。
可見世間事並非隻要努力便會有好結果。
原是自己選的路,走到此處,我認。
霍權卻不肯。
「可我偏要強求。」
他強行將匕首放入我的掌心,然後握著我的手腕朝自己的腹部刺去。
鮮血湧出,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隻是定定地看著我:
「阿鸞,你每走一步,這匕首便會深一分。」
看我惶然震驚的神色,他竟笑了。
笑容冶麗肆意:
「我的命,在你手裡。」
我終究還是沒能離開。
卻也不再見他。
直到今夜,我被一支冷箭驚醒。
真的隻是……我太累了嗎?
7
我尚未想明白,陶心宜的箭便對準了我的眉心。
她今日沒有帶我去宴會,而是來到了練武場。
昨夜我去找霍權的事,到底還是讓她知道了。
「你勾引男人的手段,確實精妙。
「就是不知道你的運氣是否也如手段一般好!」
說著,她搭箭挽弓,面容森冷。
我被人推搡到靶心前,卻並無畏懼。
不知怎的,心底有個聲音告訴我,就算她真的將這支箭射出,也不會射中我。
果然,箭矢擦過我的發絲,沒入箭靶。
陶心宜怒從心起,三箭連發。
卻無一射中我。
我神色依舊平靜。
沒有看到我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她很不滿意,命人拉來十個衛國奴隸。
十顆葡萄依次放在他們頭上。
弓箭塞進我手裡。
寥寥幾字便定了他們的性命:
「你能射中幾個,他們便能活命幾個。」
遠遠看去,碧綠的葡萄隱在雜亂的發間,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我握著弓箭的手微微發抖。
看著我蒼白的面容,陶心宜終於笑了。
奴隸們都滿目絕望。
除了其中一個女奴。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盯著我,臉上疤痕交錯,嗓音也粗粝難聞。
她說,她願意一個人頂十顆葡萄。
陶心宜看好戲般地放聲大笑:「好啊,隻怕你沒命頂十顆!」
女奴頂上葡萄,緩緩抬眼迎上我的視線。
幹裂的嘴角牽起幾不可察的弧度:
「請貴人挽弓。」
搭上箭的一瞬間,我的心竟奇跡般安定下來。
仿佛這動作已做了成百上千遍。
十支箭,無一落空。
我做到了。
陶心宜卻不願踐行承諾。
她神色轉冷,語氣暴戾:「給我把他們都S了,通通S光!」
場面瞬間混亂起來。
無數刀尖對準那些奴隸的時候,我將箭矢橫在她的脖頸前:
「誰敢動?」
箭尖劃破她的皮肉,滲出血珠。
陶心宜面色大變:「救我,快找殿下來救我——」
侍從匆匆離去。
我握著羽箭的手沒有松動分毫。
霍權來了我也不怕。
是陶心宜草菅人命。
霍權來得很快。
他奪過我手中的箭支,將哭暈過去陶心宜打橫抱起。
看向我的眼底閃過一絲不滿:
「阿鸞,你不該傷她。」
王府婢女輕蔑的低笑聲響起。
我這時才知道。
原來陶心宜有孕了。
8
病弱皇帝無子。
昱王妃有孕的消息一經傳出,皇室宗親也開始朝霍權這方傾斜。
老太妃喜出望外:「就算那個女人用性命扶持自己兒子上位又如何?這慶國最終不還是我兒子的!」
她越發重視起陶心宜腹中胎兒。
為防我從中作梗,甚至將我圈禁在房中。
數十府兵,日夜看守。
原本那天我是要走的。
結果就這麼被留下來。
霍權默認了這種做法。
或許他也明白,如果不這樣做,就真的留不住我了。
他好像很怕我離開。
卻又總是一步步將我推遠。
窗外飄落的夏花成了冬雪,每日的大半時光我都枯坐在一處。
對於霍權的來去視若無睹。
起初他還會展露一些痛苦的神色,後來奪權之爭愈發激烈,他忙得很少有時間再來找我。
不變的,隻有每日一碗湯藥。
還沒喝到嘴裡,苦澀已經在心中蔓延。
我蹙起眉:
「既然藥苦,貴人便不喝了吧。」
熟悉的粗粝嗓音使得我抬起眼。
「……是你?」
那個自願頂十顆葡萄的女奴。
許久不曾開口說話,我的嗓音也變得澀然。
她恭敬應聲:「奴叫阿茶。」
阿茶……
我無意識重復。
莫名的熟悉感稍縱即逝,快得令我什麼都抓不住。
阿茶擺出飯菜,又低聲重復了一遍方才的話:
「既然藥苦,貴人便不喝了吧。」
那便不喝了吧。
我隨手將藥汁倒入花瓶。
此後三月,阿茶在給我送來飯菜的路上,便會替我將藥汁處理掉。
陶心宜生產那日,有一場大雪。
府裡上下人人說著「瑞雪兆豐年」,篤定這是祥瑞之兆。
老太妃笑得合不攏嘴,滿臉喜氣。
隻是這祥瑞之子卻遲遲不出。
我甚至都能隱隱聽到陶心宜因難產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意識恍惚一瞬。
阿茶扶住我,眸色深深:「貴人可是想起了什麼?」
想起什麼?
我應該想起什麼?
我捂住頭。
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卻越發真切。
好似就發生在耳邊。
又好似……那就是我自己!
9
我推開門,府兵手持利刃擋在院中。
原本扶著我的阿茶一陣風似的衝出去,轉眼間,府兵便倒了一地。
我踏進雪裡,跌跌撞撞衝進陶心宜的院子,一路尋著產房而去。
守在廊下的老太妃面色一厲,招來侍衛將我按在地上:
「給我打!」
亂棍加身,大雪漫天。
我咬緊牙關,幾乎看不清前路。
腦海中閃過的畫面卻開始清晰。
隨著嬰兒一聲響亮的啼哭,所有畫面就此定格。
老太妃喜極而泣:「快……快把我的孫兒抱來!」
侍衛們紛紛扔了棍子準備領賞。
滿院子的丫鬟僕婦也歡快地笑起來。
我咽下喉中腥甜,也跟著笑出聲。
笑聲混入人群,又逐漸從人群中突兀地脫離。
他們不笑了。
而是略帶驚異地看著我。
我趴在雪地裡,笑聲混著眼淚不止。
我記起來了。
全都記起來了。
阿鸞是我的小字。
我叫殷若,是衛國大將軍的女兒。
我也終於明白,看向霍權時,我胸腔內翻滾的是什麼。
是仇恨!
S我親族,破我國門的仇恨。
10
四年前,霍權在奪嫡中落敗,僥幸逃生,流落衛國。
我對他施以援手,他卻將我視作目標。
千方百計接近我後,做了將軍府的贅婿。
卻隻是為了我爹的城防圖。
我受他假意蒙蔽,對此一無所知,還與他育有一女。
女兒三歲生辰時,他目的達成,親率慶國大軍攻破衛國防線。
殷家世代守護衛國邊境,那一戰,我父兄盡皆戰S。
霍權身居高頭大馬,踏破衛國國門時,女兒在我懷中咽氣。
她胸前的冷箭上,刻著慶國陶氏族徽。
陶威是陶心宜的兄長,是霍權回國爭奪帝位的倚仗,他不能翻臉,也不能報仇。
隻能給我灌下失憶藥,將我騙去慶國,在他母親和正妃的踐踏下,讓我做了他的侍妾。
仇恨和屈辱如藤蔓勒緊我的五髒六腑。
我捂著胸口,幾乎痛不欲生。
老太妃神色不虞地走出來,因陶心宜產女而心頭憋悶。
見我形容無狀,她上前狠狠打了我一巴掌:「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猝不及防被打得偏過頭,至此回神。
然後踉跄著慢慢站起身。
用盡全力將這一巴掌還了回去。
老太妃被我打得嘴角破裂,血水橫飛。
她摔下臺階,滿身狼狽:「你……你瘋了!」
以往的溫順謙恭和此刻的瘋狂狠戾形成鮮明對比。
她看著我,面上的震驚竟然比憤怒更多。
阿茶帶著一眾人拎著滴血的長刀走了進來。
滿府守衛倒了一地。
下人驚叫著四散而逃。
她雙目含淚:「小姐……」
看著她臉上的傷疤,我心痛更甚。
霍權率軍攻入衛國那日,阿茶並不在我身邊,也因此逃過一劫。
後來得知一切,親手毀了自己的面容和嗓音,帶著我父親的舊部潛入慶國。
霍權遭到的那場刺S,便是他們的復仇。
雖然未能成功,卻意外發現了失去記憶的我。
阿茶一步步朝我靠近,誘導我不再喝藥,最終我記起一切。
我握著刀柄,仇恨的怒火也愈來愈烈。
五髒六腑都在灼燒。
我迫切需要仇人的鮮血來澆滅。
陶威便是這時候來的。
11
我剛鑿開湖面上的冰洞,將老太妃扔進去。
陶威便循著昱王府內的騷亂尋了過來。
我背對著他,恍若未知。
阿茶隱在暗處,在他對我舉刀之際,弩箭射穿了他的右腕。
長刀咣當落地。
我瞬間暴起,將他腕間的弩箭拔出,狠狠刺入他的心髒。
溫熱的血濺了我一臉。
五髒六腑的灼燒感終於有了些微的舒緩。
陶威雙目大睜,似是不甘於自己的S亡。
明明宮變就在今日……
明明他離平步青雲就差一點……
「你——到底是誰?」
鮮血混著不甘從他嘴角溢出。
我面無表情地轉動箭矢,攪碎他的血肉:
「到了陰曹地府,自會有人告訴你我是誰。」
外面的聲響終於驚動了陶心宜。
她虛弱地扶著門框走出來,卻被眼前的血紅驚得目眦欲裂:
「哥哥!」
她摔進雪裡,撿起一把刀胡亂朝我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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