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沒來之前,這門親事全靠原主的一廂情願。
皇帝賜婚時,沈昭行還在邊關。
甫一回來便得知自己多了個未婚妻,轉身又回了軍營。
對這門親事的抗拒不言而喻。
一去小半年,如今是要回來了?
原主乃先皇後所出,隻不過生母早逝,自幼被抱養在貴妃膝下。
貴妃是先皇後的表妹,對原主雖比不上秦昧,卻也沒虧待。
可在四方紅牆圍著的深宮裡,原主暗地裡吃的苦也是數不清的。
尤其是貴妃成為繼後,掌著偌大後宮,對原主更加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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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記得女主的,大概隻有比她小兩歲的秦昧了。
進宮之前,侍女先伺候我換上簇新的衣裙,描上淡妝。
坤寧宮裡。
端坐在主位的皇後一見我,忙叫嬤嬤賜座,衝我招手。
「阿蕪,快坐到我身邊來。」
保養得體的臉上帶著遮也遮不住的親近之意。
如玉般的手覆上我的手背,我有些不適地往後縮了縮。
她臉上的笑一僵,轉而抬手輕撫我鬢邊的碎發。
用目光一寸一寸描摹我的眉眼,眼裡滿是懷念和愧疚。
「真是出落得越發漂亮了,要是姐姐能看見該有多開心?」
「都怪本宮沒把你照顧好。」
她嘴裡的「姐姐」自然是先皇後。
不知她話裡有幾分真心,可若是先皇後還在,也就沒她這個繼後的事了。
可該說的場面話還得說。
「母後說的哪裡的話,在兒臣心裡,您便是兒臣的親母後。」
「沒有您,兒臣都活不到今日。」
皇後抹了下眼角,話裡透著欣慰。
「你明白就好,我一直把你和太子一樣視若己出,他對你也親近……」
「如今他雖為太子,朝中卻缺一個武將助力。」
「沈家武將世家,累世功勳……」
話音一頓,她目露精光與哀求。
「本宮約了十日後與沈夫人去慈恩寺上香,沈小將軍會同行,你陪著本宮一起去?」
原來是為了給秦昧拉攏朝臣,幫他站穩腳跟。
我忽然明白過來,原主對沈昭行執念那麼深,怕與這位皇後是脫不了幹系。
我淡淡應道:「好。」
8
啟程去慈恩寺時,車簾被人一手撈起。
轉眼間就進來個青衣少年。
我蹙著眉看向他鬼鬼祟祟的模樣。
「母後知道你要出宮麼?」
他一臉討饒,雙手合十:「阿姐,拜託。」
出了宮,他便開始放飛自我。
路過集市時,不停地指著車窗外對我問東問西。
我不禁感嘆,做皇帝的兒女也挺可憐的,連個鬥雞都沒見過。
下一秒,他大手一揮。
「買下這條街要多少錢?」
嘴裡的流心酥炸開,頓時不香了。
默了許久,我還是沒忍住開口。
「做皇帝也不能太鋪張浪費。」
「我就問問,」他一臉不悅,「聽聞番邦進貢的一顆珠子都可以買下半條街了。」
我:「……」
走了半日,馬車停駐在山腳下。
果不其然,沈家來的隻有沈昭行。
穿著一身黑色勁衣,一臉冰冷地立在桂花樹下。
連桂花都不好看了。
見到我身旁的秦昧,邁步前來稽首行禮。
秦昧小聲在我耳邊嘀咕:
「我就說上香是借口吧?分明就是想撮合你們倆!」
「你放心,孤今日會保護你。」
他似乎對沈昭行有很大的成見。
看著他端起太子的威嚴,挺直脊背,卻仍然低了沈昭行一個頭。
我有些不忍打擊,不自覺往他身後瞅了眼。
比起我,你更危險。
畢竟,這是本耽美文。
所謂的上香,沈夫人沒來,皇後也沒來。
就隻剩我和沈昭行大眼瞪小眼。
慈恩寺在山頂,得爬上去。
為了拉開距離,沈昭行有意加快步伐,我和秦昧慢吞吞像在碾螞蟻。
默契地沒將對方當回事。
到了山頂,正好賞一場古代的夕陽。
沈昭行早不知道去了哪裡,隻留下沈家侍衛在院外。
上過香,吃過僧人送來的素齋,我就去了安排的客房歇息。
有秦昧在,自然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一躺到床上,渾身舒坦。
半夜迷迷糊糊想要如廁時,冷不丁看到床前立著一道人影。
我嚇了一大跳,捏緊手中的被角,扯起嗓子想要驚動外面的侍衛。
被他一把捂住口鼻,力道大得嚇人。
沉聲警告我:「別叫!」
我屈起的腿蹬了蹬,拼命掙扎。
沈昭行這個王八蛋,大半夜到底要幹什麼?
9
過了片刻,他微微松了手,紅著眼盯著我。
我往後縮了縮,平復著呼吸,盡量冷靜地問:
「沈將軍,這是要幹什麼?」
明明滿臉嫌棄還半夜撬開窗戶跑進來。
更可笑的是他還冷著臉開口:
「秦蕪,你到底看上我哪裡?」
「要給我下藥!」
我這才注意到他臉色十分不對勁,像在隱忍著什麼。
真是可笑,怎麼一個兩個老愛中那玩意兒?
難道是因為這是一本不太純潔的耽美文?
我搖頭否認:「我都沒接觸過你,怎麼可能給你下藥?」
他怒得輪廓鋒利的臉都扭曲了,沉著聲音道:
「除了你,我想不到別人。」
踉跄著步子往前邁了一步,大掌抓住我手腕。
我還沒弄清他到底要幹嗎。
下一刻,便見其臉上泛起痛苦之色。
我抬眼對上他頸側那雙幽冷的豎瞳,手心都冒起了冷汗。
那滑膩膩的尾巴往他身上纏去,分叉的嫩粉色蛇信子就在他耳邊。
我咽了咽唾沫,大腦一片空白。
手腳僵硬地望著眼前這詭異的一幕,恨不得原地消失。
直到沈昭行倒在我面前,黑蛇的尾巴消失在窗口,院外灌進來一股涼風。
吹得我後背發涼,像是做了場夢。
沈昭行頸側的傷口還在冒著黑血。
我手忙腳亂地幫他捂住,布巾很快被血浸透。
沈昭行可能會變成個變態。
可現在活生生一條命在我眼前沒了,我怕自己餘生難安。
「阿蕪,你在因為他哭麼?」
聽到聲音,我猛地回頭。
卻不見任何人。
好在那個傷口很小,更像是起到某種麻醉的作用,血漸漸止住,而他卻一直昏睡著。
不知道那蛇是否有毒,可直覺告訴我今晚的事不應聲張。
否則他為何半夜出現在我屋內,還受了傷誰也解釋不清。
隻能祈禱他可以撐到天明。
我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他挪到床上,心有餘悸地盯著再沒有動靜的窗戶。
沈昭行後半夜起了高熱,貼在額頭的布巾換了又熱。
直到天亮,秦昧找來。
以沈將軍不慎被山中毒蛇咬傷請來一個大夫。
回到宮中,皇後聽聞我們此行不愉,望著我沉默許久。
沒想到沈昭行卻派人給我遞信。
「那日錯怪公主,全是某之敵設計,多謝公主救命之恩。」
丟掉信紙,我隱隱覺得不對勁。
卻忽然傳來個好消息。
苗疆少主與使臣一同進京,不日便要面聖了。
我握著手中的狼牙。
是我所知道的那個苗疆少主嗎?
10
皇後始終沒放棄。
一門心思想要把我和沈昭行往一處放。
我提著皇後命我送給秦昧的食盒在他下學的路上等了許久。
隻等來一身黑色常服的沈昭行。
微微點頭,以示見禮。
路過我身旁時,他卻停下腳步,皺了皺眉,目光復雜地望著我手裡的食盒。
「你不必特地來給我送東西。」
到底是什麼給了他錯覺,讓他如此自信?
我抹了把額角的汗,繼續望著門口。
「不是你讓人把我叫出來的?」他話裡帶著煩悶。
跟在我身後的侍女目光閃了閃,頭卻垂得更低。
看來給太子送東西也就是個幌子了。
我便把食盒遞給他,實話實說。
「皇後娘娘命我送來的。」
他愣了愣,臉色變了變。
身旁的侍衛已經從善如流地接過。
我自上而下地打量他一番,生得英俊挺拔,相貌堂堂。
就是凌厲中透著精明與算計。
既是世家子,也不失自己的審時度勢。
那麼皇後的目的,他不會不清楚。
除非……
「沈將軍,容我冒犯一句,我們謝家兒郎您更看重哪一位呀?」
他要轉身的腳步一頓,頗有幾分威嚴地審視我。
而我也在審視他。
正午的樹蔭下,我聽到他說:
「身為臣子,我自然隻忠於陛下,陛下怎麼想,臣便怎麼做。」
黑眸眯了眯,他繼續道,「況且,這種事公主不是公主你該操心的。」
有幾縷陽光透過葉片間的縫隙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使得整張臉晦暗不明。
每個個體都是復雜的,沈昭行亦是。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和夏燭的悲劇也起源於他想要建功立業的初心。
我沉吟一瞬:「沈將軍,咱們做筆交易如何?」
11
我將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
他目光微動,深深看我一眼便拂袖而去。
苗疆一族將於三日後面聖,除了苗疆少主夏燭還有其兄長。
帝後十分重視,特意設宴款待,都想借此機會緩和兩族關系。
而我一直被皇後拘在宮中。
她大抵已經知道我向沈昭行提了退婚。
可在宴會前一日,還是命人給我送來華麗的禮服。
太子來找我,帶來一隻畫眉,毛色極漂亮,說是給我解悶。
他坐在殿前的秋千上,臉上露出幾分童真。
「阿姐,你真要和沈將軍退婚?」
「那個苗疆少年有那麼好麼?」
我撫著鳥羽的手一頓。
「他很好。」
「可……」
他面上露出幾分糾結,似乎難以啟齒。
我打消他的顧慮:「你放心,沈家會站在你這邊的。」
他臉色一變,從秋千上站起來,帶著幾分急切。
「阿姐……」
我搖搖頭,真心實意告訴他。
「沒關系,你是太子,為自己布局沒錯。」
他還要解釋,我望著他的眼睛。
「那晚,在慈恩寺下藥再把他引到我房中。」
「是你麼,太子殿下?」
遍地埋著屍骸的宮牆裡能有幾分真情?
更何況自幼學習帝王心術的儲君。
一時沉默,他低垂著眼睫,看不清神色。
荒唐的是,我竟從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身上感覺到些許壓迫。
半晌,他粲然一笑。
「阿姐何時發現的?」
我回憶起那日的情形。
「能夠躲過守備森嚴的侍衛給堂堂一個將軍下藥,屋中那麼大動靜也沒有驚動外面的侍衛。」
「最後也隻是被一筆揭過。」
「除了你,恐怕沒人有那麼大能耐。」
太子動了動唇,坦然承認。
「沒錯,阿姐,我是想沈將軍可以成為我的助力。」
「但我也是想將他放在我眼皮子底下,無論日後我是否登上那個位置,他都不敢欺負你。」
少年的眼底有幾分潮紅,一字一句透著情真意切。
「阿姐,我一直把你當親姐姐。」
喉頭窒了窒,我忽感眼眶酸澀。
可你的親姐姐早看不到這一天了。
似乎為了彌補,他向我承諾。
「母後那裡我會說服,隻是得看那個苗疆夏燭有多大能耐把阿姐接走了。」
12
宮宴上,管弦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的殿內。
宮人傳來一聲:「長樂公主到。」
所有人都抬頭望過來,一直沉默的夏燭也輕抬眼皮。
看到我的剎那,瞳孔縮了縮,放在膝蓋上的手驀地握成了拳。
我自顧自坐到皇後下方,端起公主的儀態。
明顯感覺到側前方有一道炙熱的視線。
卻是來自夏燭身旁的一位壯漢,實在很難相信那竟是他的兄長。
我輕輕一瞥,不及夏燭十分之一好看。
大概就是伙同賊人將夏燭拐到中原的那位。
夏燭的庶兄,烏木措。
夏燭也望著我,目光晦澀。
我衝他微微一笑,卻讓他挪開了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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