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府中一幹事物都是由我親手布置,我既然要走,那便是要將我的東西全部帶走。
連院子中的銀杏樹也叫人連根拔起。
偌大的將軍府,沒多會就空曠了許多。
賀凜忍無可忍:「夠了!姜晏你別太過分!」
我搖頭,拿出賬本:「還不夠,除卻我的嫁妝,將軍應當還欠我三萬兩。」
賀凜聞言,眉間突突:「無中生有,既是和離,莫要胡攪蠻纏,丟了臉面!」
我將賬本放在他眼前:「三年前,我入府時,將軍府已然虧空,人情往來,下人的月銀也是我拿嫁妝填補的。將軍仔細看看?」
賀凜一把將賬本奪過,越看臉色越差,最後狠狠合上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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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打算如何歸還?」
他語氣艱難,咬牙切齒:「還!從中饋出。」
我朝他搖頭:「中饋並無銀錢。」
賀凜瞪我:「你故意的!」故意讓他出醜。
我驚訝:「怎會?我與將軍雖沒緣做夫妻,但也是有情誼在的。」
他面色稍緩:「你想怎樣?」
我笑得愈發溫和:「我自然是為將軍考慮好了,將軍府一磚一瓦皆上品,也是能抵一些銀兩的。」
將軍府修葺得氣派,青石磚,琉璃瓦,雖有年頭在,值不得多少錢。
好歹量大。
念在賀凜今日成親,我特地囑咐了下人,將新房的磚瓦留下。
我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女子總心軟些。
賀凜都這般對我,我還這麼幫他考慮。
轉頭招呼人將門口的石獅子一同帶走。
9
離開時,江執與我共乘一車。
我與他不相熟,從前也沒有過交集。
他能來幫我,也是被我挾恩圖報來的。
出嫁前,我爹將一塊銀鎖塞在我手中。
隻告訴我,有人欠了他一個人情。
往後若有什麼自己解決不了的事,便將銀鎖送到寶成當掌櫃手中。
會有人幫我撐腰。
我萬沒想到,撐腰的人會是江執。
當然,我並沒有將希望全然放在他身上。
我早做好了賬目,在江南買了土地宅子。
即便賀凜不放我離開,不過半月,我便會帶著我全部嫁妝假S脫身。
有他在,我能讓賀凜更加狼狽些。
我剛踏出將軍府大門。
賀凜氣得叫人在我身後潑水,去晦氣。
叫我想不通的是,江執為何要說我是他的未婚妻。
我與他同乘一車,並不敢多言多看,隻低頭看我衣擺。
「怕我?」他輕笑。
我抬頭,撞進一雙淡漠的眸子,他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江執此人,生了一副好樣貌。
豔麗卻不陰柔,眉宇之間英氣十足,絲毫看不出他原是個太監。
我老實回答:「有些。」
「說謊。」他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緒。
我沒有搭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擺。
車上極寬敞,車夫也是好手,駕得穩當,小幾上的茶水一滴未灑。
江執將其中一杯放在我面前。
「你若真怕,也不會惦記著利用我。」
眸光凌厲,驚得我生出冷汗。
10
我在見到江執時,心中便有了算計。
曾聽聞,江執入宮前是乞兒。
我命人將軍府卸下的磚瓦送到京郊慈幼堂,又贈一萬兩蓋書院。
為的就是和江執示好。
「姜姑娘,我應當沒說錯吧?」
雖是問句,卻是篤定。
我心知這些小伎倆瞞不住他,隻能點頭應是。
「小女並沒旁的心思,隻為了求掌印搭把手,查出滅我姜家的兇手,不管是任何代價。」
三年前夜裡的一把大火,將我爹娘兄弟全部燒成一把灰,半點痕跡都沒留下。
天子腳下,朝廷命官一家子因一把火滅了門,太過駭人聽聞。
任誰看都不可能是意外。
能讓大理寺查不出來,背後人定不是等闲之輩。
我隻是內宅婦人,能力有限。
尋求無果,報仇無門。
江執的出現叫我瞧見了希望。
不論要付出什麼代價,我定要個結果。
「外人皆道,本座殘忍弑S,你確定要與我做交易?」
傳聞,有官員為討好江執,將貌美女子送到他床上。
轉天,那女子就被扒了皮,制成人皮燈籠。
我不知內情如何,卻也親眼瞧見過他府門口掛著的燈籠。
進了東廠的,再出來都沒個人樣。
江執委實算不得什麼善人。
在皇宮那種吃人的地方,能爬上掌印位置的,又怎會是個純善之人?
我定定看著他:「掌印不是同意了?」
「還不算太笨。」
他與眾人道,我是他的未婚妻,便是將我拉到身邊。
11
將軍府鬧的那一遭,賀凜的臉丟了個幹淨。
本以為是兩姓聯姻的好排場,誰知半個宅院被人抬了個幹淨,叫人看了場笑話。
阿荷從前是農女,入京後英國公夫婦隻顧著補償她曾受的苦。
做衣裳買頭面,半點也沒教她如何執掌中饋。
她蓋著蓋頭滿心歡喜,以為嫁得情郎,能過上富貴生活。
誰知高門大戶的將軍府內裡虧空,連宅院都被扒了磚瓦。
阿荷不知所措,隻能拽著賀凜袖子問怎麼辦。
能怎麼辦?
虧損就要有填補。
這錢,賀凜自然是沒有的。
若有,他也不必算計我的嫁妝。
隻能溫聲摟著阿荷,哄她拿嫁妝先墊著。
賀凜面對我總是頤指氣使的模樣,哄女人卻是有一套的。
「阿荷,你也知姜晏那個毒婦,執掌中饋多年,必然是貪了銀子,偏又找了江執做靠山,我們奈何不了她。眼下,隻能先由娘子墊補,待往後我掙了軍功,千倍萬倍補上,還要給娘子請封诰命。」
阿荷顯然很吃他這套,當即拿了銀子出來。
兩人又是一番濃情蜜意。
可還沒過兩天安生日子,婚前採買聘禮的掌櫃又拿著借據上了門。
賀凜一直以為他算計了我,聘禮單子盡是挑得貴的。
壓根沒想過,這錢還得自己還。
那借據他自然不認,還將人都趕出門。
尋常商戶遇見這樣的,也就偃旗息鼓了。
我早料到這一出,挑的店鋪都是些世家夫人的陪嫁鋪子。
掌櫃身後都有人,自然不怕賀凜。
一紙訴狀就將賀凜告上了官府。
他看著借據上將軍府的印卻還S鴨子嘴硬,說借據不是他籤的,錢自不能讓他還。
隨便在京城扔一塊石頭,都能砸到三品官。
能做京兆尹的都是圓滑有眼力見的。
賀凜算不得什麼,可他娶了英國公嫡女,身後站著英國公。
得罪不了。
我是與他和離了,若尋常隻要將鍋扔在我頭上就是了。
偏我也有靠山,還是一人之下的江執,也得罪不了。
但還是喚我來了,隻為了試探江執的心思。
誰都知道江執是太監,他一閹人對女子能有多少情誼呢?
12
賀凜見到我,眼中厭惡凝為實質。
再顧不上架子,對著我便是一通指責。
「賤人!你故意在外赊賬,就是為了陷害於我,心思實在惡毒!」
面對賀凜的氣急敗壞,我隻覺得好笑。
同京兆尹行了禮:「大人明鑑,民女非將軍所言故意赊賬。將軍娶新夫人置辦聘禮,隻是中饋賬上沒有銀子,這也是無奈之舉。」
賀凜冷嗤:「本將軍原也不想與你這婦人繼續牽扯,我不在京的這三年,你執掌中饋,賬目是盈是虧都是你一張嘴說的,這也罷了。可你實在貪得無厭,竟打著將軍府的名義去赊賬!」
我惶恐:「倒是民女的錯了,早知將軍是想用民女嫁妝買聘禮,民女就不幫著赊賬了。」
他想誣陷我在賬本做文章,我偏不給他機會。
賀凜果然氣急,說不出話來。
他是存了這個心思。
但也不是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叫嚷出來,真承認了,這便是半點臉面都沒了。
哽了許久,才憋出一句:「巧言令色!」
賬本還在將軍府,他這會已經回過味來,挖了坑等我跳。
我若說查賬本,便合了他的心意。
京兆尹不會得罪江執,但更不會得罪英國公。
但賀凜若拿著做了手腳的賬本,京兆尹還是會認的。
13
京兆尹適時咳嗽一聲,對我道:「姜氏,這借據都是你還是將軍府主母時借的,是與不是?」
我點頭:「是。」
「那你便是認了賬了?」
我睜大眼:「所以大人也覺得,夫君再娶佳人,作為主母便要掏嫁妝去置辦聘禮嗎?」
他是看江執沒一起來,才有恃無恐拉偏架。
「本官並非這個意思,據本朝律法,何人借債何人歸還,你既是承認了由你借債,由你再還可有不服?」
他看似公正,卻時刻偏向賀凜。
「民女並無不服。」
當初做的時候便料到這出了,自然也有應付的法子。
我眸色認真看著京兆尹:「敢問大人,我赊的東西在我還上賬時,東西可還歸我?」
賀凜聞言又坐不住了:「姜晏!我曾以為你隻是目光短淺些,卻沒想到你還如此斤斤計較!」
京兆尹愣在當場,半晌才道:「道理如此,可你曾是將軍府的人,所以……」
江執打斷他的話:「所以什麼?」
早在來時,我便差人去尋了他。
我既是他的未婚妻,那他做我靠山也理所應當。
江執似笑非笑地盯著京兆尹:「本座不知,我朝律法何時有妻子為丈夫娶親要自掏腰包這一條了?」
他唇角帶笑,眸色冰冷,盯得京兆尹冷汗直流。
「沒有沒有,掌印大人說笑了。」
「賀將軍也在啊?」江執像才看見賀凜,「本座還以為是晏晏娶親赊了聘禮。」
論陰陽怪氣,江執功力深厚。
一句話說得場上三人都變了臉。
我是因為那句晏晏,心中說不出個滋味。
京兆尹是因他如此明晃晃地袒護,心中惶恐不安。
而賀凜,純是被他羞辱的。
14
江執的到來,叫京兆尹及想要觀望的人都知道,他對我這個未婚妻是上了心的。
借據一事便是由賀凜自己承擔了。
京中消息傳得快,我方回到江執府上,無數帖子便已經遞到我手上了。
江執從一堆帖子中抽出一張:「賞荷宴,有些意思。」
是張侍郎夫人下的帖子。
賞荷,遊湖,食蓮子,確是極雅致的事。
赴宴當天,江執親自將我送到侍郎府門口。
下車時,還溫聲叮囑我,讓我玩得盡興。
好巧,迎面撞上了阿荷。
她打扮得仍舊豔麗,臉色瞧著卻憔悴許多。
賀凜手中沒有餘錢,隻能讓阿荷將聘禮拿出來歸還。
英國公知曉此事,當即便不同意,要賀凜自己去想法子。
可他想不到自家姑娘被賀凜哄得暈頭轉向。
他越是阻攔,阿荷便越覺得兩人感情忠貞不渝。
此刻,她看著我的眼神也似淬了毒,恨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
「自甘下賤,將軍妾不願意做,我以為你有多好的下家,原也就是個閹人,連男人都不算!」
我緩步走到她面前,伸手給了她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吸引了周圍人的注意。
頂著阿荷驚詫的目光,我語氣冰冷:「我既選了他,他在我心中便是最好的。阿荷姑娘覺得將軍英武,願意貼補嫁妝,於我而言,千萬個將軍也比不上掌印分毫。」
旁人不知原委,聽見我說貼補嫁妝時,看向阿荷的眼神都變了。
嫁妝是女子自己的錢財,隻有無能的丈夫才會惦記妻子的嫁妝。
我與阿荷無冤無仇,但她偏要來這一遭惡心人。
那我也不會忍著。
江執雖不是尋常男子,可在我需要他時,他都能穩穩站在我身後,幫我撐腰。
比尋常男子不知好上多少 。
賀凜一個隻知道算計妻子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與他相比?
我不在乎江執為什麼會幫我,目的何在。
君子論跡不論心。
他做了,便夠了。
15
今日赴宴的夫人小姐,都聽聞了我與阿荷在門口鬧的那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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