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 - 第3章

打量的目光不斷放在我們身上。


 


阿荷怨毒地盯著我,就像一條躲在暗處伺機而動的蛇。


 


隻待時機成熟,便會一口咬斷獵物的脖頸。


 


她並沒有等太久,機會很快就來了。


 


侍郎府有一片荷塘,張夫人招呼眾人乘著船遊湖採蓮。


 


我剛踏上小舟時,便感覺身後被人用力推搡。


 


腳步踉跄,眼看著就要摔倒,我一把抓住那隻手,帶著推我的阿荷一起掉進了湖中。


 


我雖會凫水,卻也嗆了好幾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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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不涼,打湿的衣裳貼在身上,實在不適合出現在眾人面前。


 


無奈之下,我隻能跟著丫鬟去廂房更衣沐浴。


 


隻我剛合上門,便被人自身後掐住了脖頸。


 


「別出聲!」


 


那人聲音壓得很低,我卻還是聽出了是賀凜。


 


他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血腥味,顯然是受了傷。


 


他大概不知挾持的人是我,否則現下已然要了我的性命。


 


我乖乖點頭,沒有出聲。


 


我的命捏在他手上,隻要他稍一用力,我便隻能一命嗚呼。


 


在丫鬟聽見動靜來查看時,我幫忙掩蓋不住:「無事,是我沒站穩。」


 


賀凜這才看清我的臉,眸光發寒:「怎是你!」


 


我眼中泛出眼淚,眷念悽然地盯著他。


 


賀凜雖還是皺眉,手指卻松了松。


 


我不顧他的威脅,語氣關切:「將軍受傷了?可嚴重?」


 


緊接著眉眼低垂,強忍失落:「妾知道將軍對妾無情,雖和離,妾還是希望將軍身體康健。」


 


「你隻需當我沒來過就好。」


 


賀凜聞言微微愣神,語氣仍舊冰冷,卻顯然沒有一開始的S意。


 


我強忍哭腔:「妾……明白。」淚水卻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賀凜抬手,竟想幫我擦掉眼淚。


 


我趁他失神之際,抬腿狠狠朝他胯部踢過去。


 


面無表情地看著疼得在地上直抽搐的賀凜。


 


「嘖,我還以為你餘情未了。」


 


江執自屏風後緩步走出來,神情玩味,卻在看見我時怔愣住。


 


16


 


我這才發現,方才動作太大,披在外頭的外衫掉落。


 


沾了水的衣裳宛若透明,胸前皮膚若隱若現。


 


他面不改色將外衫披在我身上:「東西拿到了,可以回去了。」


 


赴宴是假,隻是為了來尋賬本。


 


我本還在想該用什麼法子溜出來。


 


見阿荷湊到我身邊,我便知機會來了。


 


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去,江執便親自來了。


 


甚至還遇見了賀凜,他身上的傷約莫是江執做的。


 


臨走時,我看著疼得已經昏迷的賀凜又回頭,給他補了一腳。


 


江執卻看得興趣盎然,自懷中掏出匕首:「可需再補一刀?」


 


我搖頭:「灑了血,怕是麻煩不斷。」


 


倒不是不敢,隻是江執也是偷偷進來的,如今東西已經拿到,沒必要再驚動旁人。


 


他將匕首放在我手心:「你若想,就不必怕麻煩,有我在。」


 


賀凜躺在地上,宛若S狗。


 


尚在閨中時,我對夫君也存了幻想。


 


少年慕艾,我偷偷打聽過他。


 


聽聞他少年將軍,意氣風發,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


 


新婚夜匆匆一面,見到賀凜容貌俊逸,在我心中投下小小一朵水花,久久不能消散。


 


在得知他屍骨無存的消息後,我也為這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夫君惋惜難受過。


 


他若真S了,抑或一輩子記不起從前事,我或許還存著一絲情。


 


偏他回來了。


 


用那樣的儀態待我,徹底粉碎了那一縷幾不可見的心悸。


 


看見他與阿荷濃情蜜意時,我心中並不難過,隻是覺得可笑。


 


自己竟有片刻因他失神,心存幻想。


 


17


 


我自和離後,便隨江執住他府上,卻不在一處。


 


他政務繁忙,我也有我的事要做。


 


慈幼堂的書院早建成,用的是從將軍府扒來的磚瓦。


 


雖存著討好江執的心思,卻也是真心實意想讓尋常百姓能付得起書。


 


書院修葺得高大寬敞,隻藏書少得可憐。


 


以英國公為首的世家壟斷了名書古籍,朝堂大多官員也都出自世家。


 


我爹非世家子,讀書求學極艱難。


 


他從未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隻告訴我,讀書可以明理。


 


家中兄弟如何學,我便跟著一起。


 


我幼時並不愛讀書,隻覺得功課晦澀難懂,夫子的戒尺打得手生疼。


 


日日想著法子偷懶。


 


爹看了隻無奈,偏我是個女娃,打不能打,兇不能兇。


 


陡然記起爹翹著胡子佯裝生氣,卻又在我委屈巴巴流眼淚時小聲哄著的樣子。


 


哥哥在旁邊嘲笑我哭鼻子,卻被娘揪著耳朵直喊疼。


 


心裡那道口子猛然破開,洶湧著的情緒淹過頭頂,又酸又疼,叫我喘不過氣。


 


視線模糊間,一道人影將我籠罩住,輕輕嘆氣:「怎還無端哭了?」


 


江執拿著帕子,幫我擦去眼淚,神情認真。


 


豔麗的眉眼在燭光籠罩下,溫柔繾綣。


 


我看到他,不知為何卻又委屈了起來。


 


「我想我爹娘哥哥了。」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快了,很快就能為他們報仇了。」


 


江執拿回來的賬本便是姜家被滅門的原委。


 


我爹位居戶部要職,查出了戶部虧空。


 


不接受世家拉攏,一心扶持寒門學子,因此丟了一家性命。


 


18


 


江執也是我爹曾幫扶過的一人。


 


年少時,家中小有資產,隻是被世家打壓得丟了錢財性命。


 


隻留他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和年邁祖母,苟延殘喘。


 


我爹遇見他時,他為幫祖母買藥,跪在書肆前,求掌櫃讓他抄書賺錢。


 


我爹起了惜才的心思,給他祖母請了大夫,又給了他銀子讓他繼續讀書。


 


眼看著日子朝著好去了。


 


祖母卻因一世家子長街縱馬,未來及避閃,喪命於馬蹄之下。


 


江執有心申冤,卻被打得險些沒命。


 


他將所有銀錢都拿去買了一把銀鎖,送與我父親。


 


隨後便進了宮。


 


他從小太監做起,一步步往上爬,十多年的蹉跎隱忍才終於爬到如今的位置。


 


江執撫著我的頭發,一下又一下。


 


他動作輕柔,語氣也輕:「書院缺書,我幫你從世家討來可好?」


 


哄孩子一般的口吻,讓我忘卻了他是S人不眨眼的掌印。


 


「當如何做?」


 


江執把玩著我的頭發,漫不經心道:「我的晏晏被英國公府的人推進了水,生了場大病,受了驚嚇,總要和他們要些賠償才說得過去。」


 


晏晏兩個字自他嘴中吐出,纏綿繾綣,好不親昵。


 


我不認為自己姿色過人,能讓江執動心。


 


且心中一直有個疑問,他為何說是我的未婚夫。


 


我實在想不通。


 


這對他並沒有任何好處。


 


我問他原因。


 


江執輕笑,微涼的指尖劃過我的耳垂,激起一陣灼熱。


 


「晏晏認為這是我的說辭?這為何不能是真的呢?」


 


19


 


江執的話在我耳中不停回響。


 


纏得我一夜未眠,直到日上三竿,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色已晚。


 


外頭大雨滂沱,雷鳴不止。


 


江執早間出門後便一直未回。


 


他昨日說,是為我去討賠償。


 


我自是相信他的,可眼皮一直跳,心不知為何一直提起。


 


蠟燭剪了好幾遭,外頭大雨伴著疾風拍打著窗棂。


 


我站在門廊下張揚,直到雨幕中出現一道長身玉立的影子。


 


他將傘偏向我,伸手去探我的臉:「在等我?」


 


他大概是剛沐浴過,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皂角香味。


 


「你總不回來,我有些擔心。」


 


他微挑眉,垂眸恹恹道:「回來時遇上點麻煩,才耽擱了。」


 


「可有受傷?」


 


我緊張地盯著他看,許是全部心思都放在江執身上。


 


沒注意腳下踩中顆珠子,踉跄著便要摔倒在地。


 


好在,江執反應快,一把將我撈進懷裡。


 


皂角香味將我籠罩住,我的臉埋在他胸口,隔著薄薄的布料,甚至可以聽見他有力的心跳。


 


我忙要從他懷中出來,卻聽他悶哼一聲。


 


「怎麼了?」


 


江執眉頭輕蹙:「碰到傷口了,晏晏莫動,疼。」


 


聞言,我不敢再動,生怕又碰到他傷口。


 


「傷得可厲害?上藥了嗎?」


 


他回來時大抵是被英國公的人追S了。


 


世家靠孤本藏書壟斷學子,江執一張口就是要藏書賠償,動了他們的根本。


 


叫他們惱羞成怒了。


 


頭頂傳來低低的笑聲,我有些著急:「你讓我瞧瞧,我不放心。」


 


「讓我抱會,有些累。」他將頭埋在我頸窩,溫熱的氣息惹得我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20


 


那夜後,我與江執的關系有些尷尬,我不知如何與他相處。


 


那雙漂亮蠱人的眼睛好像能將我全部看透,叫我落荒而逃。


 


我將全部精力放在書院上。


 


有了英國公府的藏書,學院的學子如獲至寶,對我連聲稱好。


 


再又聽聞這藏書是江執送來的,他的名聲也好了起來。


 


我對此樂見其成。


 


江執在百姓中名聲若隻一味差,待除盡世家,下一個便會是他。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S,走狗烹。


 


上位者需要平息民怨,囂張狠戾的江執就是最好的替S鬼。


 


江執自己應該也知道這個結果。


 


他卻從未考慮過。


 


可我想他活著。


 


看著學子對他的誇贊,我心稍安,卻在轉頭見到賀凜。


 


賀凜再沒了從前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臉色憔悴,顯然是因賬本一事被英國公遷怒了。


 


他瞧著我,神色復雜。


 


「姜晏,你這般幫江執經營名聲,總不會是真想嫁他吧?」


 


我看到他,心中生出厭煩,轉頭便要走。


 


他卻一把拉住了我:「江執心狠手辣,你以為他幫你沒有任何目的?他隻是一個太監,並非尋常男子,你不要心存僥幸覺得他會對你動情!」


 


我狠狠撇開他的手,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與你何幹?」


 


賀凜並沒有發怒,眼中全然是震驚,卻還是不依不饒:「我是為你好,不想你被人利用。」


 


這個男人虛偽惡心。


 


從前他並不將我放在眼裡,百般算計我,現在又假惺惺裝作好人來提醒我。


 


我冷漠看著他,如他曾經看我那樣:「賀將軍,你我早已和離,你以什麼身份為我好?」


 


賀凜眸色微動:「從前是我不對,傷了你的心,往後……」


 


我打斷他:「往後如何?你能舍棄英國公乘龍快婿?還是說又要大發慈悲納我為妾?」


 


他張開嘴,卻說不出話。


 


「賀凜,」我神色認真,「我不在乎江執有什麼目的,我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男人,他從未讓我受過委屈,我嫁給他是心甘情願的。」


 


賀凜神色黯淡,努力扯出笑容,艱澀開口:「別說氣話了,江執非良配,你嫁他,日後會後悔的。」


 


「嘖,賀將軍這是在挖本座牆腳?」江執不知何時來了,攬住我肩膀。


 


江執撩起我的一縷頭發把玩,漫不經心道:「晏晏嫁我,日後不會後悔,至於賀將軍你。」他頓了頓,嫌棄地瞥過他:「後悔也沒用了。」


 


21


 


賀凜失魂落魄的模樣叫人發笑。


 


他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用上位者姿態俯視睥睨我。


 


將我當作一個隨意差遣放置的玩意。


 


現在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全然忘了曾救了他性命,又為他生兒育女的阿荷。


 


男子的薄辛在他身上盡數顯現。


 


江執幫我撩起額間碎發:「在想什麼?」


 


我這才發覺,江執還一直摟著我。


 


斜陽西下,影子被拉長,依偎交纏在一起。


 


緋色的霞光灑在他臉上,顯得他眉眼更加妖冶。


 


他垂眸認真看我,睫毛纖長,淺色瞳仁中映著我的倒影。


 


鬼使神差,我伸手去摸他的眼睛。


 


他微微一愣,卻沒有動,任由我將手遮住他的眼睛。


 


我有些復雜開口:「江執,你究竟為什麼這般?」我真的會誤會。


 


江執輕笑:「哪般?」


 


「娶我,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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