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春 - 第1章

將軍回京第一件事便是要將我貶妻為妾。


 


他落崖後,失了記憶,被一農女所救。


 


兩人拜了天地,生了對兒女。


 


一介農女,給將軍當妾也是高攀。


 


偏她不是尋常農女,是英國公府早年間丟失的嫡女。


 


將軍施舍地對我道:「你不過是一個孤女,在將軍府享了幾年富貴,能留你當妾已是恩惠,不要貪得無厭,妄想太多。」


 


1


 


將軍說這話的時候並沒有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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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高,我需要仰頭才能看清他的臉。


 


將軍名賀凜,長了一副好模樣。


 


雖是武將,並不粗獷,反是俊秀儒雅。


 


新婚夜他才揭開蓋頭,就被匆匆召走。


 


隻給我留下他穿著婚服離開的背影。


 


這還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瞧見成婚三年的夫君的模樣。


 


隻是我的夫君並不待見我。


 


他眉頭緊皺,語氣頗為不耐:「方才我說話,你聽清楚了嗎?」


 


我收回視線,微微頷首:「妾明白。」


 


賀凜神色稍緩:「明白就好,將軍府這幾年中饋都是由你打理,往後你繼續管著。日後阿荷入府便是唯一的主母,你雖管著家,但終究是妾室,當事事以她為尊。」


 


阿荷就是賀凜帶回來的那個農女。


 


三年前,他在新婚夜領命出徵,途中遭受敵軍埋伏。


 


賀凜遭人暗算,不幸跌落山崖。


 


好在,他被阿荷救了。


 


彼時他傷了頭,丟了記憶。


 


阿荷與他朝夕相處,自然而然生了情愫。


 


像尋常百姓一般成了親,生了孩子。


 


偏前些日子,賀凜又將一切記了起來,自己並非尋常百姓,原是京城賀家的將軍。


 


便計劃著帶著妻兒一同回京。


 


途中遇見了英國公府的舊僕,見阿荷面容熟悉,又瞥見她耳後有一塊蝴蝶胎記。


 


頓時老淚縱橫,握著她的手,激動不已。


 


這才知,阿荷身份也不簡單,竟是英國公府早年丟失的嫡女。


 


兩人本就濃情蜜意,現下身份又都尊貴無比,簡直就是天作之合。


 


隻是賀凜在京城早已娶了妻。


 


以阿荷如今的身份,英國公的嫡小姐,入宮當娘娘都使得。


 


怎可能為妾?


 


思來想去,隻能將我這個S了爹娘的孤女貶妻為妾了。


 


2


 


他似覺不夠,又皺著眉警告我:「我與阿荷承諾過,此生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雖是妾,我卻不會碰你。你需感恩阿荷心善,能讓你留下做妾,別去惦記那些你不該惦記的東西。你若安分,將軍府也是能留著你的。」


 


賀凜說完便丟下我,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也不管我怎麼去想。


 


他也並不在乎我怎麼想。


 


在他眼中,我隻是一個孤女,除了依附將軍府,夾著尾巴在他們面前討生活,再沒有其他選擇。


 


出門時還掸了掸衣袖,好似和我待在一處會髒了他。


 


我靜靜地目送他離開。


 


身邊伺候的夏兒卻是氣得小臉通紅:「將軍這簡直欺人太甚!全京城有哪家夫人沒有任何錯處,如此輕易便被貶妻為妾!若老爺還在……」


 


出嫁沒多久,家中無端走水,爹娘沒逃出來,整個姜家都被一把火燒了個幹淨。


 


什麼都沒了。


 


「夏兒。」我垂下眼,輕聲打斷她,「你家姑娘不是軟柿子,不會平白受委屈的。」


 


我在嫁妝箱子中翻找出一塊用帕子包著的銀鎖。


 


銀鎖樣式尋常,外頭隨處可以買到,並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我將銀鎖交給夏兒:「將銀鎖送到寶成當掌櫃手中,很快我們就能離開這裡,不會讓他們佔到半點便宜。」


 


夏兒雖不懂,卻還是點了點頭:「奴婢自是相信姑娘的。」


 


和離並不容易。


 


這將軍府看似風光,實則不過一個空架子。


 


這三年,若無我嫁妝時時支撐,早就敗落了。


 


賀凜娶我,不過看重了我娘是富商獨女。


 


想用我的嫁妝填補將軍府的窟窿。


 


本朝女子和離嫁妝是可以帶回的,而休棄並不會。


 


這也是他高高在上地施舍我為妾的緣由。


 


況且,他如今有英國公府為嶽家,想要扣下我的嫁妝實在簡單。


 


我想和離,隻能找一個比英國公還硬的後臺。


 


3


 


阿荷連帶一雙兒女都被英國公府接走了。


 


賀凜不屑找我,我正是樂得自在。


 


將這三年的賬目仔細清算了一遍。


 


看著多出許多的銀子,心裡不覺暢快許多。


 


腰酸背痛地從椅子上起身,才發現天已然亮了。


 


正睡下沒多久,就被丫鬟叫醒了。


 


「夫……姨娘,將軍帶著夫人來了,您快起來去接待。」


 


賀凜還沒正式對外公布將我貶妻為妾的消息。


 


卻是在回府後交代,往後應尊稱阿荷為夫人,她才是正經主母。


 


有下人猶豫著問我來:「那位該如何稱呼?」


 


賀凜隻是不屑輕嗤:「往後她也隻是我將軍府的一個妾,如何稱呼還不懂嗎?」


 


我接受得快,左右不會太久。


 


隻是我院中的丫鬟叫了三年夫人,一時有些改不過來。


 


我簡單收拾了下,便出了屋子。


 


一見到我,賀凜就皺眉訓斥:「有誰家妾室睡到日上三竿?日後阿荷進了府,你須得日日去主母跟前立規矩!」


 


阿荷嬌嗔地看了他一眼:「阿凜,你別那麼兇,說得跟我是那種刻薄妾室的主母一般!」


 


阿荷如今與我第一次見到時全然不同。


 


頭上珠玉滿頭,臉上也仔細用胭脂水粉妝點過,身上的衣裳料子也是極精致華貴的。


 


站在那不說話,真有幾分世家貴女的模樣。


 


她站在院中左顧右盼,滿意地點了點頭:「你這院子頗好,從前你是阿凜的妻子,住在主院也就罷了。往後,我入府,這主院你便住不得了。」


 


我恭順點頭:「夫人說得是,此事是我疏忽,我今日便會搬出去。」


 


她見我如此懂事,滿意極了。


 


卻又將目光停在我身上打量了一番。


 


「我與阿凜誓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隻是我聽聞你沒了家人,一個人孤苦伶仃,不忍心讓阿凜趕你出府,才留你當了妾室。」


 


她話鋒一轉,眼神凌厲地看著我:「你雖為妾,打扮得妖妖娆娆是為勾引阿凜嗎?」


 


我聽到「勾引賀凜」時,忍不住低頭審視自己的打扮。


 


畢竟平日也沒多少差別,隻比從前稍鮮亮些。


 


而賀凜卻對此十分認同,極厭惡地瞥了我一眼:「阿荷我心中隻你一人,別的女人在我眼中不過庸脂俗粉。」


 


賀凜深情款款,阿荷嬌羞地低頭一笑,甜蜜非常。


 


若非我在賀凜眼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驚豔,我還真當兩人有多情深似海。


 


真真叫人如坐針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4


 


賀凜與阿荷的婚期定得近,他將一應事權都交給我打理。


 


自己每日就是跟阿荷濃情蜜意。


 


給阿荷的彩禮單子長長一條,足足八十多抬,比起公主也不遑多讓。


 


看得夏兒為我生氣:「將軍好大的手筆,他娶新夫人,還想要姑娘為他掏銀子?」


 


我朝她眨了眨眼睛:「誰說這錢非得我來掏?誰娶夫人誰掏錢。」


 


「可府中哪有這些銀子?」


 


夏兒忙側耳傾聽,眼睛瞪得溜圓,直呼解氣。


 


雖然府中銀錢不夠,但這將軍府怎麼說都是好宅院。


 


我讓夏兒拿著彩禮單子去採買,隻報將軍府的名號先赊賬,待大婚後再還。


 


若是婚後三日未能還賬,他們大可以用將軍府的宅院來抵押。


 


也算我留給賀凜的一些禮物吧!


 


我本也不想做得太絕,前些日子,賀凜和阿荷又將我喊到跟前。


 


叫我看著兩人如何親密恩愛,然後敲敲打打一番。


 


磨磨唧唧,施恩一般告訴我:「我與阿荷大婚那日,你當著眾賓客的面,告訴他們你見阿荷自愧不如,是自願貶妻為妾的。」


 


我微笑著同意了。


 


前些日子,那位大人回了信,同意幫忙。


 


而我姜晏從不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現下賀凜有多得意,之後便有多後悔!


 


5


 


賀凜是極在乎與英國公府結親的。


 


全京城有頭有臉的人都被請了個遍。


 


想著能從我荷包裡掏銀子,操辦得盡是奢侈。


 


排場極大。


 


直到兩人拜了堂,該是我說話的時候了。


 


與他們預想的不同,我險些看向眾人。


 


「我姜晏,三年前明媒正娶,嫁進將軍府,三年間不曾有半點差錯,而賀凜卻要停妻再娶!我今日是要在諸位見證之下,與他和離!」


 


賀凜本還是喜氣洋洋,卻在聽見和離時臉色驟變,臉上一片陰鸷。


 


冷冷地盯著我:「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快下去!」


 


我坦然面對他,一字一頓道:「我,姜晏,要和你,和,離。」


 


被眾人盯著,賀凜軟了語氣:「姜晏!別鬧了,姜府早沒了,如今這世上你舉目無親,離了將軍府你孤身一人能去哪?」


 


我神色認真,口齒清晰地揚聲重復:「我說了,我要和離!」


 


賀凜見我鐵了心要和離,又恢復了那副強硬的態度:「你如今隻是我將軍府的一個妾,有什麼資格要和離?」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哦?本座怎不知,苦尋多年的未婚妻竟成了賀將軍的妾?」


 


聲音不大,卻叫所有人都不敢喘氣。


 


說話的便是如今手握重權的東廠掌印太監,江執。


 


我挾恩圖報而來的靠山。


 


6


 


賀凜見來人是江執,眉頭緊鎖:「江掌印這是什麼意思?」


 


他離京三年,卻也聽聞,江執大權在握。


 


陛下極看重東廠,反忌憚世家。


 


加之,江執此人性情冷戾,手段狠辣。


 


與他作對,進了東廠不S也要脫層皮。


 


即便是英國公,也要避其鋒芒。


 


江執極為冷淡地瞥過他。


 


英國公忙將主座讓了出來,江執隻擺手:


 


「本座今日來,是為接我未婚妻,至於賀將軍是娶妻還是納妾,與我無關。」


 


賀凜心高氣傲,見江執絲毫不將他放在眼裡,強忍怒氣。


 


「掌印的意思是,嫁與我三年的姜晏是您未婚妻?」


 


他拱手行禮,目光SS地盯著我。


 


短短一句話,說得如同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我微微挑眉,見他在江執面前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心中頗為舒爽。


 


他對我沒有情誼。


 


乍聞自己棄之敝屣?的妻子與外男有私情,隻覺得身為男子的尊嚴被羞辱了。


 


哪怕,江執隻是一個太監。


 


江執面色不改:「是。」


 


「掌印身份尊貴,當做不得強搶他人妻子之事吧。」


 


江執聞言,微微挑眉,語氣玩味:「哦?他人妻子?」


 


賀凜像找回自信,站直了身子:「姜晏三年前嫁入賀府,此事人盡皆知。」


 


江執點頭:「確有耳聞。」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本朝律法可沒有停妻再娶的先例,賀將軍是在藐視律法嗎?」


 


他聲音冷淡,滿堂賓客卻大氣不敢喘一聲,紛紛將目光放在賀凜身上。


 


7


 


賀凜臉色稍變,警告地看了我一眼。


 


「姜晏入府三年無所出,自覺擔當不起主母一位,早已自貶為妾,今日新夫人入府,便是要當著各位賓客的面,宣布此事。」


 


他真當我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江執將目光轉向我:「是嗎?」


 


我與江執並無往來,可那輕飄飄兩個字卻是給了我十足的底氣。


 


我走到江執身側,與他對視:「並非賀將軍所言那般。」


 


賀凜拳頭緊攥,落在我身上的目光仿佛利刃。


 


我毫不畏懼與他對視:「三年前,將軍上門求娶,卻在新婚夜領命出徵。將軍回京後,也未曾在我院中留宿,我至今都是處子之身,憑我一人,又如何有子嗣?」


 


賀凜臉色難看,低聲訓斥:「不知羞恥!」


 


我沒理他,繼續道:「將軍回京後與我第一句便是告訴我,心中隻將阿荷當作唯一的妻子,要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我且問將軍一句,將軍說這話時將我放在什麼位置?」


 


我面對賀凜從來都是低眉順眼的。


 


他從未將我放在眼裡。


 


而現在,我不卑不亢質問他。


 


他才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打量,許久才皺眉道:「你在怨我?」


 


這話說得我險些笑出聲,他真當自己是什麼金貴物什。


 


我須得感謝阿荷,否則他真與我同房,我得嘔出心肝來。


 


「並非怨將軍,我做不得拆散有情人的惡事,阿荷姑娘和兩個孩子都是極好的,姜晏願成全將軍,自請和離。」


 


賀凜臉色鐵青,還想說什麼。


 


英國公見站在我身後的江執,攔住了他。


 


賀凜雖不甘,卻還清醒了許多。


 


他也知道,今日江執就是來幫我撐腰的。


 


從前也未曾聽聞,姜家與這閻王有任何往來。


 


若一再阻攔,反而難收場。


 


賀凜不情不願寫了和離書。


 


隻是在我按上手印時,不忘膈應我一句:「你莫後悔。」


 


我朝他微微一笑:「成人之美,姜晏不悔。」


 


8


 


有江執在,和離一事很快就解決了。


 


賀凜臉色鐵青地看著我將嫁妝一箱箱搬離將軍府。


 


我不忘好心同他解釋:「將軍新婚,舊人舊物會礙了新夫人的眼,姜晏自然要將自己的東西全部清騰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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