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雁往主座一坐,把玩著腰間玉佩,不屑看著我:
「一個貴妾之位,已是抬舉你,你竟然還想鬧著讓國公爺給你平妻之位,果真是婢生女,上不了一點臺面。」
離近了,我終於看清商雁腰間玉佩花紋。
若我沒記錯。
這是屢犯大梁邊境的大齊皇室圖騰。
見我不說話,商雁面色一冷,衝侍女吩咐道:
「三妹妹不懂規矩,當姐姐的便賜一杯毒酒,全了你我姐妹之情,也讓你S了也當這尊貴的國公夫人!」
侍女按住我肩膀,逼我下跪,把毒酒往我嘴裡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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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掙扎。
就在毒酒快進嘴時……
外面響起一道怒喝聲:
「阿雁,休得放肆!」
商雁抬目看去。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神情。
瞬間如霜打的茄子。
蔫了。
7
嫡母被永安伯扶著走進來,嫡姐忙不迭起身,上前行了一禮。
「母親,您怎麼來了?」
嫡母年過七旬,滿頭銀發,但依舊精神矍鑠。
她瞥一眼商雁,極有壓迫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還不起來?」
嫡姐明顯一愣。
自拿定主意和陸歸舟和離,我便派遣心腹給嫡母傳話。
用舊日嫡母迫我替弟從軍,又騙我歸京,讓如今的永安伯頂了我的軍功為把柄,請嫡母出面助我和離。
如今永安伯是個縱情聲馬的浪蕩子,偌大伯爵府全靠莊國公這樁姻親支撐。
期間,她回絕我,還送來見血封喉的毒藥,逼我自盡。
我平靜回她:「若我S,所有證據都會第一時間呈到御前。」
嫡母雖疼嫡姐,但為了伯爵府、為了她心尖尖上的兒子,不得不捏著鼻子幫我這一次。
「你三妹妹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讓她假S離開,既全了國公府名聲,也不算辱沒你們姐妹情。」
嫡母開門見山道。
商雁眼裡寫滿不甘。
她是想讓我S的。
但嫡母發話了,嫡姐便不得不同意。
臨走前,嫡母冷冷睇我:「老身便看看,離了伯爵府,沒了國公夫人身份,你後半生如何過!」
「不勞母親費心。」
我四兩撥千斤地回。
很快,同假S藥送來的還有陸歸舟。
8
比起前些時日,陸歸舟生了不少華發,瞧上去蒼老不少。
陸歸舟問我。
「卿卿,我們夫妻二十年,非要走到這一步嗎,明明——」
「陸歸舟,我給過你們機會。」
門外還有兩道身影。
是陸晏然兄妹。
我平靜開口:
「你們父子三人逼我自降為妾,我奮力抗爭,不是舍不得國公夫人尊位,是我舍不得這二十年相伴時光。」
「親情也好,愛情也罷,但你們都讓我失望。」
「最讓我失望的是,你為商雁自由,毀我半生,如今哪怕是S,我也要遠離你們。」
陸歸舟臉上有被我拆穿的無措和心虛。
門外兩人再裝不住,推門而入。
兄妹二人哭作一團:
「阿娘,不要!」
「阿娘——」
我朝他們釋然一笑,端起有假S藥的酒一飲而盡。
嫡母被我擺了一道,不可能讓我好過。
說是假S藥,我卻像真正S過一次。
五髒六腑都疼得移了位,大口大口的鮮血不停從我口中溢出。
意識模糊之際。
我看見陸歸舟父子三人泣不成聲。
但我都看不見了,也不想看見。
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我好像見到了小娘。
她穿著淡藍色上衣,黑色布裙,梳著兩條馬尾辮,不似記憶中裝扮,卻無比鮮活。
小娘牽住我的手。
一遍又一遍教我唱那首童謠:
「雀兒啊雀兒,你要飛高高,你要去遠方。
穿過層層雲霧,掠過絢爛霞光。
越過屋脊城牆。
去看山川江海,去追草原清風……」
雀兒終於長出了新的翅膀。
掙脫鐵鏈。
飛出了困囿她多年的金籠。
9
下葬那日,心腹將我從棺椁裡挖出來,喂我吃了假S藥解藥。
陸歸舟不知是愧疚,還是想向世人道他非薄幸郎。
在我墓裡放了不少金銀財寶陪葬。
我自然照收不誤。
嫡母拿到證據後,準備S我滅口。
但那時我已喬裝打扮,隨了小娘姓,化名明雀,北上邊關。
我在毗鄰邊關的一處小村莊停下,買了個院子,種了不少菜,有空便同左鄰右舍聊聊天。
在村子裡生活久了,和左鄰右舍也熟了起來。
從他們口中得知,這處村子叫「軍眷村」。
是二十一年前的商小將軍看隨軍軍眷無處可去,便遣了部下幫她們搭建了屋子,開墾了荒地。
我一時愣住。
和我說話的周阿姊把線團往簸箕一扔,嘆了口氣。
「若非商將軍,我們哪來棲身之所,隻可惜後來將軍受傷,便再沒來過邊關,現在隻剩李老將軍一人苦守邊疆。」
「如今這世道難,寫家書的李瘸子前幾日沒了,現在村裡又沒人識字……」
我還沒緩過神。
眼眶先一步紅了。
同周阿姊道別,我快步進了屋。
先入視線的是角落裡的長纓。
盯著它許久。
我問自己。
商雀,你真離開囚你的樊籠了嗎?
不,我沒有。
困我自由的樊籠是沒了。
但我把自己困在一個無人能進來,我也出不去的樊籠。
拿不起長纓,沒法上馬迎敵,我便要這樣碌碌無為過完後半生?
不。
我不要。
我顫抖著指尖,拿過長纓,冰涼觸感叫我混沌思緒無端清明。
我放下長纓,拉開房門,笑著叫住了周阿姊。
「周阿姊,我略識得幾個字,以後代寫家書的活計便交給我來做吧。」
燕雀也有鴻鵠之志。
不拘年齡,不拘何時。
10
周阿姊是軍眷村有名的人緣好,熱心腸。
經她一幫忙,寫家書的小攤定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為防下雨,周阿姊又幫忙叫了村裡幾個青年,搭了個簡易的遮雨棚。
棚下擺了張墊了泥石塊的瘸腿桌子。
送桌子來的青年漢子,黝黑的一張臉羞得紅了。
「明…嬸兒,趕…明兒上山,俺給你打…打張新桌子,這桌子是俺第一回做,弄得不好,您…您別介意。」
「這桌挺好,不用換新的了。」
無論是做永安伯府三娘子,還是後來當莊國公夫人。
黃花梨、紫檀木的桌子,我見多了。
可沒哪張桌子,有現在這張小矮桌得我心。
紙幣擺上沒半炷香功夫,我面前便排起長龍。
第一個找我寫信的是斷了隻手的駝背老漢。
他面上帶著拘謹,磕絆開口:「妹…妹子,俺想給俺媳婦兒寫封信,讓…讓她別多記掛。」
我問:「您要寫什麼?」
「就…就寫,媳婦,俺很好,你也要好,許大錘。」
我迅速寫下這段話。
「寫完了,可還有要寫的?」
「沒了,謝謝你妹子。」
老漢笑呵呵離去。
他走後,後面排隊的人跟上來,道:「妹子,許老哥的家書,你不用寄了,他家裡人二十年前那場淮水一戰就S光了——」
我筆尖一頓,白淨宣紙染出一團墨。
「許老哥原本是炊事兵,手也是那場惡戰斷了的,淮水一戰,連軍營裡的狗都上了戰場。」
二十年前齊、梁那場淮水一戰,頂了我身份的永樂伯商曜假借受傷回京,徒留李老將軍一人支撐。
這場惡戰,大梁擊退大齊,但大梁兵士S傷近十萬,先帝也不得不對大齊割地求和,把邊關十三州拱手相讓。
近年來,大齊新帝登基,兩國之間開始又摩擦不斷,大有撕毀盟約之勢。
我換了一張宣紙,輕輕一笑:
「您要寫什麼?」
……
一整天下來,我寫的信沒有一百來封,也有八九十封了。
「李瘸子走了這幾月,大家伙太久沒寫信了回家了,你今兒辛苦了。」
周阿姊遞來一碗水。
「沒事兒。」
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我接過搪瓷碗,是一碗飄香的雞蛋茶。
「這是……」
周阿姊指了指炊事營的方向,「是許老哥說你幫他寫家書,他得好好感謝你,所以給你衝了碗雞蛋茶」
山珍海味吃過無數,可瞧著手裡這碗雞蛋茶,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眼淚砸在碗裡。
片片漣漪。
塞外的凜風拂過臉頰。
我感覺那碎了的,斷了的某種東西,正在悄然生長。
隻待有朝一日,便能破土而出。
11
一連半月,經我手的家書不知寫了多少封。
後面,漸漸來的人少了。
送走來棚下寫家書的青年。
我喝了一口涼白開,隨口問:「最近來讓我代筆寫信的人少了不少。」
「馬上要打仗了,你瞧見沒,剛那小子約莫瞧著也才十二三歲。」
大齊又派兵將尋釁,兩國又在這十幾天裡起了一場不小的戰役。
我抬目。
槐樹上有隻燕雀被路過的稚童嚇得撲騰翅膀飛遠,抖落了一地的枯黃樹葉。
要變天了。
坐在旁打絡子的周阿姊嘆了口氣。
「當今官家重文輕武,如今邊關就李老將軍還在苦苦支撐,若是這仗打起來,大梁必輸啊——」
我攥著碗沿的指節一緊。
「要是商將軍還在就好了。」
另一個老姐姐接了話,憤憤不平:「要是商將軍還在又能這麼樣,要不是他指揮錯誤,二十年前淮水那戰,我老伴、兒子會S?」
「你這話說得……」
「我說的是事實。」
「……」
兩人吵得面紅耳赤。
我放下手中瓷碗,起身要回房。
遠處突然傳來嘹亮軍號聲,烽火臺的火把衝天。
許大錘跌撞跑來。
「快逃啊!大齊人攻城了,先來的就是軍眷村——!」
剛還在爭吵的周阿姊兩人瞬間噤聲,忙不迭回了各自家收拾東西。
夜裡安靜的軍眷村燈火通明。
母親哄著襁褓裡號啕的嬰兒,青年攙扶著腿腳不便的父親…大家聚集在村口,個個臉上都染滿頹喪之氣。
「怎麼辦?」
「這能往哪逃……」
似乎不知往哪走,都是S路一條。
烏泱泱的人群,像是失了主心骨的蒼蠅,亂成了一團。
我看了須臾,轉身踹開門,拿過角落裡的長纓。
今夜無風,泥土中有東西破土而出。
不敢多作停留,我快速回了村口。
手中長纓寒光一閃,擲地有聲——
「上山。」
周阿姊還是閨中女郎時,被商將軍在戰場救過。
她記得很清楚,將軍有隻不離手的長纓,S過敵寇,救過百姓。
時隔二十餘年,她又見到那隻長纓。
商將軍。
回來了。
12
我讓稚童扶老人走前面,婦孺在中間,青年與我留下斷後。
若非極為貴重東西,全部扔下,全員輕裝上陣。
一切安排好之後。
軍眷村百來號人,走不為人知的小路,有秩序上山。
我和十幾個青年走在最後,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
年齡上去,視力渾濁,我瞧不清追來的齊軍有多少。
隻得匍匐在地,以耳緊貼,從漸近的馬蹄聲中判斷出對方約是一支百來號人的先鋒騎兵。
「對方約一百來號人……」我目光落在眼前山林之上,略一沉頓,便有了應對之法。
「周家小子,你帶幾人拿上你們平日打獵的弓箭藏在叢林裡,等我下令,其他人與我尋一些石頭,借山坡之勢,攔住騎兵去路。」
「好的,嬸兒。」
周家小子領著幾個人躲在叢林中。
我和其他人去尋石頭,遇上折返的周阿姊一行平日嘮嗑的老姐姐們。
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焦急問:「周阿姊,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們大家都是來幫你的,總不能叫你一人抵御外敵吧?」
周阿姊笑。
立馬有人附和,「就是,妹子,這打仗一事俺們不懂,但你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我眼眶一酸,卻知現在不是煽情的時候,應了一聲好,讓周阿姊她們去搬運石頭,拿過一把弓箭,準備去和周家小子幾人會合。
身後傳來周阿姊叫我聲音:「明妹子——」
我回頭。
皎皎月光穿過樹蔭落在我們肩頭。
周阿姊朝我一笑。
「商將軍,要平安歸來。」
忍著鼻酸。
我闊步往下走,朗聲回道:「好。」
13
在齊軍騎兵過來時,大小不一的石頭從山坡滾下。
馬蹄嘶鳴聲、齊軍慘叫聲響個不停,偶爾混雜一兩聲周阿姊她們叫好笑聲。
「弄S他們這群狗東西!」
「……」
我與餘下一眾人借密林做擋,無數箭羽從半空射出,精準射入滾落馬背的齊軍身上。
追來的齊軍,要麼被一刀砍S,要麼被一箭射S。
夜半,有大梁將領帶著援兵趕來,山下那條小道,躺滿了齊軍騎兵的屍體。
將領笑問:「可以啊,是誰指揮的啊?」
「是明家嬸嬸。」周家小子回。
那將領朝我方向看來。
我正在給一個少年包扎,鬢發亂糟糟,臉上沾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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