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樊籠 - 第2章

商雁往主座一坐,把玩著腰間玉佩,不屑看著我:


 


「一個貴妾之位,已是抬舉你,你竟然還想鬧著讓國公爺給你平妻之位,果真是婢生女,上不了一點臺面。」


 


離近了,我終於看清商雁腰間玉佩花紋。


 


若我沒記錯。


 


這是屢犯大梁邊境的大齊皇室圖騰。


 


見我不說話,商雁面色一冷,衝侍女吩咐道:


 


「三妹妹不懂規矩,當姐姐的便賜一杯毒酒,全了你我姐妹之情,也讓你S了也當這尊貴的國公夫人!」


 


侍女按住我肩膀,逼我下跪,把毒酒往我嘴裡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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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拼命掙扎。


 


就在毒酒快進嘴時……


 


外面響起一道怒喝聲:


 


「阿雁,休得放肆!」


 


商雁抬目看去。


 


剛才還趾高氣揚的神情。


 


瞬間如霜打的茄子。


 


蔫了。


 


7


 


嫡母被永安伯扶著走進來,嫡姐忙不迭起身,上前行了一禮。


 


「母親,您怎麼來了?」


 


嫡母年過七旬,滿頭銀發,但依舊精神矍鑠。


 


她瞥一眼商雁,極有壓迫性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還不起來?」


 


嫡姐明顯一愣。


 


自拿定主意和陸歸舟和離,我便派遣心腹給嫡母傳話。


 


用舊日嫡母迫我替弟從軍,又騙我歸京,讓如今的永安伯頂了我的軍功為把柄,請嫡母出面助我和離。


 


如今永安伯是個縱情聲馬的浪蕩子,偌大伯爵府全靠莊國公這樁姻親支撐。


 


期間,她回絕我,還送來見血封喉的毒藥,逼我自盡。


 


我平靜回她:「若我S,所有證據都會第一時間呈到御前。」


 


嫡母雖疼嫡姐,但為了伯爵府、為了她心尖尖上的兒子,不得不捏著鼻子幫我這一次。


 


「你三妹妹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便讓她假S離開,既全了國公府名聲,也不算辱沒你們姐妹情。」


 


嫡母開門見山道。


 


商雁眼裡寫滿不甘。


 


她是想讓我S的。


 


但嫡母發話了,嫡姐便不得不同意。


 


臨走前,嫡母冷冷睇我:「老身便看看,離了伯爵府,沒了國公夫人身份,你後半生如何過!」


 


「不勞母親費心。」


 


我四兩撥千斤地回。


 


很快,同假S藥送來的還有陸歸舟。


 


8


 


比起前些時日,陸歸舟生了不少華發,瞧上去蒼老不少。


 


陸歸舟問我。


 


「卿卿,我們夫妻二十年,非要走到這一步嗎,明明——」


 


「陸歸舟,我給過你們機會。」


 


門外還有兩道身影。


 


是陸晏然兄妹。


 


我平靜開口:


 


「你們父子三人逼我自降為妾,我奮力抗爭,不是舍不得國公夫人尊位,是我舍不得這二十年相伴時光。」


 


「親情也好,愛情也罷,但你們都讓我失望。」


 


「最讓我失望的是,你為商雁自由,毀我半生,如今哪怕是S,我也要遠離你們。」


 


陸歸舟臉上有被我拆穿的無措和心虛。


 


門外兩人再裝不住,推門而入。


 


兄妹二人哭作一團:


 


「阿娘,不要!」


 


「阿娘——」


 


我朝他們釋然一笑,端起有假S藥的酒一飲而盡。


 


嫡母被我擺了一道,不可能讓我好過。


 


說是假S藥,我卻像真正S過一次。


 


五髒六腑都疼得移了位,大口大口的鮮血不停從我口中溢出。


 


意識模糊之際。


 


我看見陸歸舟父子三人泣不成聲。


 


但我都看不見了,也不想看見。


 


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輕。


 


我好像見到了小娘。


 


她穿著淡藍色上衣,黑色布裙,梳著兩條馬尾辮,不似記憶中裝扮,卻無比鮮活。


 


小娘牽住我的手。


 


一遍又一遍教我唱那首童謠:


 


「雀兒啊雀兒,你要飛高高,你要去遠方。


 


穿過層層雲霧,掠過絢爛霞光。


 


越過屋脊城牆。


 


去看山川江海,去追草原清風……」


 


雀兒終於長出了新的翅膀。


 


掙脫鐵鏈。


 


飛出了困囿她多年的金籠。


 


9


 


下葬那日,心腹將我從棺椁裡挖出來,喂我吃了假S藥解藥。


 


陸歸舟不知是愧疚,還是想向世人道他非薄幸郎。


 


在我墓裡放了不少金銀財寶陪葬。


 


我自然照收不誤。


 


嫡母拿到證據後,準備S我滅口。


 


但那時我已喬裝打扮,隨了小娘姓,化名明雀,北上邊關。


 


我在毗鄰邊關的一處小村莊停下,買了個院子,種了不少菜,有空便同左鄰右舍聊聊天。


 


在村子裡生活久了,和左鄰右舍也熟了起來。


 


從他們口中得知,這處村子叫「軍眷村」。


 


是二十一年前的商小將軍看隨軍軍眷無處可去,便遣了部下幫她們搭建了屋子,開墾了荒地。


 


我一時愣住。


 


和我說話的周阿姊把線團往簸箕一扔,嘆了口氣。


 


「若非商將軍,我們哪來棲身之所,隻可惜後來將軍受傷,便再沒來過邊關,現在隻剩李老將軍一人苦守邊疆。」


 


「如今這世道難,寫家書的李瘸子前幾日沒了,現在村裡又沒人識字……」


 


我還沒緩過神。


 


眼眶先一步紅了。


 


同周阿姊道別,我快步進了屋。


 


先入視線的是角落裡的長纓。


 


盯著它許久。


 


我問自己。


 


商雀,你真離開囚你的樊籠了嗎?


 


不,我沒有。


 


困我自由的樊籠是沒了。


 


但我把自己困在一個無人能進來,我也出不去的樊籠。


 


拿不起長纓,沒法上馬迎敵,我便要這樣碌碌無為過完後半生?


 


不。


 


我不要。


 


我顫抖著指尖,拿過長纓,冰涼觸感叫我混沌思緒無端清明。


 


我放下長纓,拉開房門,笑著叫住了周阿姊。


 


「周阿姊,我略識得幾個字,以後代寫家書的活計便交給我來做吧。」


 


燕雀也有鴻鵠之志。


 


不拘年齡,不拘何時。


 


10


 


周阿姊是軍眷村有名的人緣好,熱心腸。


 


經她一幫忙,寫家書的小攤定在了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為防下雨,周阿姊又幫忙叫了村裡幾個青年,搭了個簡易的遮雨棚。


 


棚下擺了張墊了泥石塊的瘸腿桌子。


 


送桌子來的青年漢子,黝黑的一張臉羞得紅了。


 


「明…嬸兒,趕…明兒上山,俺給你打…打張新桌子,這桌子是俺第一回做,弄得不好,您…您別介意。」


 


「這桌挺好,不用換新的了。」


 


無論是做永安伯府三娘子,還是後來當莊國公夫人。


 


黃花梨、紫檀木的桌子,我見多了。


 


可沒哪張桌子,有現在這張小矮桌得我心。


 


紙幣擺上沒半炷香功夫,我面前便排起長龍。


 


第一個找我寫信的是斷了隻手的駝背老漢。


 


他面上帶著拘謹,磕絆開口:「妹…妹子,俺想給俺媳婦兒寫封信,讓…讓她別多記掛。」


 


我問:「您要寫什麼?」


 


「就…就寫,媳婦,俺很好,你也要好,許大錘。」


 


我迅速寫下這段話。


 


「寫完了,可還有要寫的?」


 


「沒了,謝謝你妹子。」


 


老漢笑呵呵離去。


 


他走後,後面排隊的人跟上來,道:「妹子,許老哥的家書,你不用寄了,他家裡人二十年前那場淮水一戰就S光了——」


 


我筆尖一頓,白淨宣紙染出一團墨。


 


「許老哥原本是炊事兵,手也是那場惡戰斷了的,淮水一戰,連軍營裡的狗都上了戰場。」


 


二十年前齊、梁那場淮水一戰,頂了我身份的永樂伯商曜假借受傷回京,徒留李老將軍一人支撐。


 


這場惡戰,大梁擊退大齊,但大梁兵士S傷近十萬,先帝也不得不對大齊割地求和,把邊關十三州拱手相讓。


 


近年來,大齊新帝登基,兩國之間開始又摩擦不斷,大有撕毀盟約之勢。


 


我換了一張宣紙,輕輕一笑:


 


「您要寫什麼?」


 


……


 


一整天下來,我寫的信沒有一百來封,也有八九十封了。


 


「李瘸子走了這幾月,大家伙太久沒寫信了回家了,你今兒辛苦了。」


 


周阿姊遞來一碗水。


 


「沒事兒。」


 


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我接過搪瓷碗,是一碗飄香的雞蛋茶。


 


「這是……」


 


周阿姊指了指炊事營的方向,「是許老哥說你幫他寫家書,他得好好感謝你,所以給你衝了碗雞蛋茶」


 


山珍海味吃過無數,可瞧著手裡這碗雞蛋茶,我還是忍不住紅了眼。


 


眼淚砸在碗裡。


 


片片漣漪。


 


塞外的凜風拂過臉頰。


 


我感覺那碎了的,斷了的某種東西,正在悄然生長。


 


隻待有朝一日,便能破土而出。


 


11


 


一連半月,經我手的家書不知寫了多少封。


 


後面,漸漸來的人少了。


 


送走來棚下寫家書的青年。


 


我喝了一口涼白開,隨口問:「最近來讓我代筆寫信的人少了不少。」


 


「馬上要打仗了,你瞧見沒,剛那小子約莫瞧著也才十二三歲。」


 


大齊又派兵將尋釁,兩國又在這十幾天裡起了一場不小的戰役。


 


我抬目。


 


槐樹上有隻燕雀被路過的稚童嚇得撲騰翅膀飛遠,抖落了一地的枯黃樹葉。


 


要變天了。


 


坐在旁打絡子的周阿姊嘆了口氣。


 


「當今官家重文輕武,如今邊關就李老將軍還在苦苦支撐,若是這仗打起來,大梁必輸啊——」


 


我攥著碗沿的指節一緊。


 


「要是商將軍還在就好了。」


 


另一個老姐姐接了話,憤憤不平:「要是商將軍還在又能這麼樣,要不是他指揮錯誤,二十年前淮水那戰,我老伴、兒子會S?」


 


「你這話說得……」


 


「我說的是事實。」


 


「……」


 


兩人吵得面紅耳赤。


 


我放下手中瓷碗,起身要回房。


 


遠處突然傳來嘹亮軍號聲,烽火臺的火把衝天。


 


許大錘跌撞跑來。


 


「快逃啊!大齊人攻城了,先來的就是軍眷村——!」


 


剛還在爭吵的周阿姊兩人瞬間噤聲,忙不迭回了各自家收拾東西。


 


夜裡安靜的軍眷村燈火通明。


 


母親哄著襁褓裡號啕的嬰兒,青年攙扶著腿腳不便的父親…大家聚集在村口,個個臉上都染滿頹喪之氣。


 


「怎麼辦?」


 


「這能往哪逃……」


 


似乎不知往哪走,都是S路一條。


 


烏泱泱的人群,像是失了主心骨的蒼蠅,亂成了一團。


 


我看了須臾,轉身踹開門,拿過角落裡的長纓。


 


今夜無風,泥土中有東西破土而出。


 


不敢多作停留,我快速回了村口。


 


手中長纓寒光一閃,擲地有聲——


 


「上山。」


 


周阿姊還是閨中女郎時,被商將軍在戰場救過。


 


她記得很清楚,將軍有隻不離手的長纓,S過敵寇,救過百姓。


 


時隔二十餘年,她又見到那隻長纓。


 


商將軍。


 


回來了。


 


12


 


我讓稚童扶老人走前面,婦孺在中間,青年與我留下斷後。


 


若非極為貴重東西,全部扔下,全員輕裝上陣。


 


一切安排好之後。


 


軍眷村百來號人,走不為人知的小路,有秩序上山。


 


我和十幾個青年走在最後,身後隱隱傳來馬蹄聲。


 


年齡上去,視力渾濁,我瞧不清追來的齊軍有多少。


 


隻得匍匐在地,以耳緊貼,從漸近的馬蹄聲中判斷出對方約是一支百來號人的先鋒騎兵。


 


「對方約一百來號人……」我目光落在眼前山林之上,略一沉頓,便有了應對之法。


 


「周家小子,你帶幾人拿上你們平日打獵的弓箭藏在叢林裡,等我下令,其他人與我尋一些石頭,借山坡之勢,攔住騎兵去路。」


 


「好的,嬸兒。」


 


周家小子領著幾個人躲在叢林中。


 


我和其他人去尋石頭,遇上折返的周阿姊一行平日嘮嗑的老姐姐們。


 


心瞬間提到嗓子眼,焦急問:「周阿姊,你們怎麼回來了?」


 


「我們大家都是來幫你的,總不能叫你一人抵御外敵吧?」


 


周阿姊笑。


 


立馬有人附和,「就是,妹子,這打仗一事俺們不懂,但你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我眼眶一酸,卻知現在不是煽情的時候,應了一聲好,讓周阿姊她們去搬運石頭,拿過一把弓箭,準備去和周家小子幾人會合。


 


身後傳來周阿姊叫我聲音:「明妹子——」


 


我回頭。


 


皎皎月光穿過樹蔭落在我們肩頭。


 


周阿姊朝我一笑。


 


「商將軍,要平安歸來。」


 


忍著鼻酸。


 


我闊步往下走,朗聲回道:「好。」


 


13


 


在齊軍騎兵過來時,大小不一的石頭從山坡滾下。


 


馬蹄嘶鳴聲、齊軍慘叫聲響個不停,偶爾混雜一兩聲周阿姊她們叫好笑聲。


 


「弄S他們這群狗東西!」


 


「……」


 


我與餘下一眾人借密林做擋,無數箭羽從半空射出,精準射入滾落馬背的齊軍身上。


 


追來的齊軍,要麼被一刀砍S,要麼被一箭射S。


 


夜半,有大梁將領帶著援兵趕來,山下那條小道,躺滿了齊軍騎兵的屍體。


 


將領笑問:「可以啊,是誰指揮的啊?」


 


「是明家嬸嬸。」周家小子回。


 


那將領朝我方向看來。


 


我正在給一個少年包扎,鬢發亂糟糟,臉上沾滿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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