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樊籠 - 第1章

嫡姐在生下國公府長子後,為自由假S離去。


 


為保幼子不會被繼母蹉跎,我被逼嫁入國公府做填房。


 


為婦二十年,我們夫妻恩愛,子女孝順,是叫人羨慕的存在。


 


可『S』了多年的嫡姐忽然『活』了過來,夫君連夜將她迎進國公府,貶我為妾。


 


視若親子的養子罵我佔他母親位置多年,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就連我精心教養的親女,也挽著嫡姐的手柔聲勸我。


 


「阿娘,你一個婢生女做了這麼多年的國公夫人,已是天大的福氣。」


 


「別再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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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角落沾滿灰塵的長纓一宿。


 


次日,我走進夫君書房,向他提了和離。


 


1


 


「卿卿,莫要胡鬧。」


 


陸歸舟嗓音極為繾綣,像在哄一個不諳世事的稚童。


 


當年我第一次懷孕,府醫診出是男胎後。


 


陸歸舟也是這般溫柔哄著我,喝下了那碗墮胎藥。


 


「阿然還小,我不能讓另一個孩子分走他的一切,所以這個孩子不能要。」


 


「卿卿聽話,隻要把藥喝了,你就還是最尊貴的國公夫人。」


 


……


 


時隔太久,我不記得那碗藥有多苦了。


 


可那身連著心的疼,每回憶一次,便叫我痛不欲生。


 


哪怕後來他說漸漸已愛上了我,哄著我懷孕生女,哄著我調養生息,也不過是將這種苦、這種痛稍稍掩埋在那溫情之下。


 


我原本已經忘了的,可在嫡姐歸來,他要貶我為妾,兒女們要我讓位時,那痛和苦,又穿透了一切,延綿而來。


 


叫我如何都咽不下去。


 


我與陸歸舟目光相望:


 


「國公爺,我意已決,還請國公爺予我一紙和離書,放我歸去。」


 


自嫁與陸歸舟做填房的二十年,我對他自稱從來是「妾」,或是「妾身」。


 


這是我第一次自稱「我」。


 


陸歸舟感覺自己為夫尊嚴受到忤逆,眉眼也跟著染上一絲冷意。


 


「商雀,我知你因阿雁歸來難過。」


 


「但她是你嫡姐,亦是我國公府原配嫡夫人,按照規矩,本該貶你為滕妾,念你侍奉我多年,才給你貴妾之位,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有一剎那悲涼。


 


原來我們相濡以沫二十年,在陸歸舟心裡什麼都不是。


 


卻很快釋然。


 


薄情寡性才是陸歸舟。


 


有什麼可難過的。


 


我求和離的態度堅決。


 


陸歸舟面色陰沉如墨。


 


氣氛僵持不下時,書房門從外打開。


 


嫡姐商雁捧了茶點入內,腰間玉佩搖曳,花紋繁瑣精致。


 


雖已過花甲之年,嫡姐容貌依舊,歲月匆匆也隻為她添一抹風韻。


 


而我這二十年,上孝公婆,打理中饋,教養一雙兒女…為國公府奉獻所有,早已兩鬢斑白,容顏不再。


 


嫡姐為我解圍,嗓音溫柔:「雀兒先回去吧,讓我來勸勸夫君。」


 


我搖搖欲墜起身,從書房離開。


 


身後傳來商雁和陸歸舟對話聲:


 


「陸郎,本就是我虧欠三妹,如今我做妾沒有關系的。」


 


「阿雁,當年你為自由假S離開,我愛你,所以尊重你選擇,便讓商雀區區婢生女鳩佔鵲巢二十餘年,如今你我夫妻團聚,我決不允許她再騎在你頭上。」


 


「陸郎……」


 


嫡姐感動抱住陸歸舟,朝我投來挑釁一眼。


 


我渾身如墜冰窖。


 


為嫡姐自由,便能葬送我的自由和未來嗎?


 


陸歸舟騙我不是一年,不是兩年,是整整二十年!


 


為商雁所謂自由,陸歸舟把我困於莊國公府這座樊籠二十年!


 


我跌撞往外跑。


 


可不管這麼走,入目都是四方的天。


 


明明。


 


我是有自由且廣闊的未來的。


 


2


 


我小娘是現今永安伯府老夫人的陪嫁侍女。


 


老夫人懷上嫡姐時,抬了小娘為通房,生下我後又升了姨娘。


 


我自小長在嫡母膝下。


 


明面上,小娘教我萬事藏拙,不可越過嫡姐,不可忤逆嫡母。


 


私下,小娘告訴我女子也可撐起半邊天。


 


她教我算術識字,教我天文地理。


 


告訴我,在她的故鄉,人人平等,女子也可出門務工。


 


……


 


平靜時光在我十五那年打破。


 


官家徵兵平叛,嫡母所出弟弟體弱多病,嫡母便讓我女扮男裝,替弟弟從軍。


 


邊關五年,閻王殿前走過無數回,我從小小大頭兵升為統領三軍的將帥。


 


偏此刻家中傳來小娘病危,我馬不停蹄回了上京。


 


等待我的卻是嫡母叫人挑斷我手腳筋,廢了我一身武功,逼我嫁給還是姐夫陸歸舟為填房。


 


目的就一個——


 


嫡姐離世在即,需永安伯府有女出嫁。


 


既是維系兩家的親,也替嫡姐照看幼子,叫國公夫人的位置不落於他人之手。


 


我試圖自盡,試圖逃跑。


 


換來的是被嫡母隨口一句:「三娘子再不聽話,就把她小娘杖S了吧。」


 


多輕巧一句話啊。


 


就這麼決定我小娘S活。


 


偏這世道如此,我反抗不了,也沒法反抗。


 


為換小娘活,我低頭認命。


 


那天無風,我卻覺透骨涼。


 


骨子裡像有什麼斷了,碎了。


 


出嫁前,嫡母對我耳提面命:「若非府中無適齡女郎,哪輪得上你一個婢生女?」


 


「這天大的福氣,你便偷著樂吧。」


 


是福氣嗎?


 


可我卻覺窒息。


 


出嫁當天,鑼鼓喧天,紅妝十裡。


 


我坐著八人抬的軟嬌,從一座樊籠,進了另一座樊籠。


 


在我懷上女兒陸晏寧時,纏綿病榻多年的小娘真正病危。


 


多年沉疴,小娘已經病得不省人事,說話也是顛七倒八。


 


生命最後一刻,她握著我手唱了那曲童謠。


 


「雀兒啊雀兒,你要飛高高,你要去遠方……」


 


可是啊,媽媽。


 


雀兒沒了翅膀,有了牽掛。


 


住進了金籠子,再也飛不了了。


 


3


 


我向陸歸舟提和離一事,被傳得盡人皆知。


 


陸歸舟去年告老還鄉。


 


還在朝中為官的陸晏然就被官家訓誡。


 


陸晏然一下朝,便帶著兒媳孫子來我院中勸我。


 


「祖母,這是長安為你帶的糕點,你記得吃哦。」


 


隻有兩歲的小孫孫,獻寶似的把糕點喂到我嘴邊。


 


我輕咬一口,摸了摸孫子的頭,讓兒媳帶他去一旁玩耍。


 


人走後,陸晏然開口便是責怪:


 


「阿娘,古往今來,有哪個女子和夫主提和離的?」


 


「您都已經是做祖母的人了,還鬧出這麼大的笑話,害我被官家責罵,您知不知道這事被我嶽父知道,說要考慮要不要為我年後升遷幫忙。」


 


「阿娘,別鬧了,即使是做妾,在我心裡,您還是我的母親。」


 


……


 


陸晏然話裡話外都是我和離,害他丟臉,影響他官運。


 


我看著桌上那盤綠豆糕,驀地想起陸晏然小時候。


 


粉嫩的小團子撲進我懷裡,軟糯糯叫我阿娘,把從國子監帶回來的綠豆糕喂進我嘴邊。


 


綠豆糕碎成渣,吃到嘴裡卻無比甜。


 


我把陸晏然當作親子。


 


為他請名師出山,用軍中人脈,為他鋪平青雲路,為他禮聘清流世家之女為妻。


 


等到嫡姐歸來,一切就變了。


 


隻因嫡姐與當今太後為異姓姊妹,官家又以孝治天下。


 


相比之下,我這個再無半點用處的養母,就沒那麼重要了。


 


所以,當陸歸舟提出降我為妾時,陸晏然理直氣壯道:


 


「阿娘,你佔我母親位置多年,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如今你自請為妾,也好過父親出面貶你為妾,不然到時大家面上都不好過。」


 


我拿起綠豆糕咬了一口,入口即化,沒有記憶中的香甜,苦澀得我眼睛發澀。


 


「然兒,這不是如你所願了嗎?」


 


吃完一盤綠豆糕,我平靜開口。


 


陸晏然不解。


 


「什麼?」


 


我笑著望他,眼底盡是悲涼。


 


「我為你母親讓位,物歸原主,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陸晏然與我對視。


 


忽然驚覺,記憶中為他溫聲唱童謠的阿娘白了雙鬢,細紋爬上了眼尾。


 


他長大了。


 


阿娘卻老了。


 


陸晏然忽然就不敢和我對視,丟下一句我還有事,跌撞跑走。


 


他可能會愧疚,可能會後悔。


 


但與我無關。


 


我不經意抬眸,看見院外背手而立,眉目陰沉的陸歸舟。


 


四目相對許久,他問。


 


「卿卿,你非要如此嗎?」


 


我無波無瀾。


 


「請國公爺放我自由。」


 


陸歸舟看我許久,氣得拂袖離去。


 


4


 


與陸歸舟不歡而散後,我把沾滿灰塵的長纓擦拭幹淨。


 


時隔二十年,我再一次舞起長纓。


 


武功雖廢,但一招一式,仿佛刻進骨子裡,怎麼也忘不了。


 


抬頭還是四方的天。


 


我卻覺得沒那麼壓抑。


 


隔了幾日,陸歸舟來見我。


 


「卿卿,我許你平妻之位,讓你和阿雁同尊,和離一事就別再提了。」


 


他還是那副溫柔,卻高高在上的口吻。


 


好似給我平妻之位,是什麼天大的恩賜。


 


嫁進國公府後,我想過好好撫養陸晏然成人,當好所謂的國公夫人。


 


最初,陸歸舟將我當作嫡姐替身,我也隻和他相敬如賓。


 


不知何時起,相敬如賓變成了相濡以沫。


 


或許是生下女兒,我不能懷孕後,也或許是那年他南下濟災,路遇匪徒,我為他擋了一刀,他開始喚我「卿卿」……


 


漸漸地,我好像忘卻了前塵,與陸歸舟做了一對恩愛夫妻。


 


我以為我這一生就這麼過了。


 


就在第二十一年春,S了多年的嫡姐回來了。


 


燕雀怎有鴻鵠令君傾心?


 


這二十年夫妻時光,到底是錯付了。


 


……


 


往事不可追。


 


我態度堅決:「若國公爺不願籤和離書,休書一封也行。」


 


隻要放我自由就好。


 


陸歸舟做了快五十年的偽君子,第一次被我激得撕下面具。


 


他捏住我下巴,逼我跪在他身前,高高在上俯瞰我。


 


「商雀,你要嗎留下來做平妻,要麼就去S。」


 


下巴傳來的痛意,讓我疼得眼睛發紅,但心湖無一絲波瀾。


 


「S的話,能離開嗎?」


 


如果S,能離開這座囚我二十年的樊籠。


 


似乎也沒什麼可怕的。


 


陸歸舟明顯一怔。


 


他松開我,咬牙切齒撂話。


 


「你生是我國公府的人,即便是S,你也是我國公府的鬼。」


 


看著陸歸舟離去背影,我跌坐在地。


 


隔日,已是貴妃的女兒回門省親,先去見了嫡姐,然後來找我。


 


陸晏寧見我第一句便是責備:「阿娘,你還要鬧到何時?!」


 


逼我自降為妾,為嫡姐讓位的人是他們。


 


如今我自請和離,倒是一個個上趕著來勸我別鬧。


 


真是好笑。


 


5


 


說來諷刺。


 


第一個來勸我自降為妾的人,不是養子,也不是同床共枕二十年的夫君。


 


而是我舍了半條命生下來,又當做眼珠子般嬌養大的女兒。


 


陸晏寧挽著嫡姐的手,柔聲勸我。


 


「阿娘,你一個婢生女做了這麼多年的國公夫人,已是天大的福氣。」


 


「別再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人人都道我區區婢生女高攀國公爺,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可從無人問我。


 


這福氣是不是我想要的。


 


如今,連我女兒也這般覺得。


 


像冬日兜頭一盆冷水,澆得我透心涼。


 


我咽下滿嘴苦澀,啞聲問她:


 


「寧兒,我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嗎?」


 


陸晏寧一臉莫名其妙:「你一個婢生女出身,能教我什麼?」


 


我教她女子也能勝過男子,我教她騎射兵法。


 


知道陸歸舟從不在意這個女兒,我為她攢下兩百抬嫁妝,就怕她步我後塵。


 


可她為搭上太後進宮為妃,對嫡姐百般討好,對我各種嫌棄。


 


那時,我便明白一個道理——


 


我渴望自由,不願囚於樊籠,是我一生所求。


 


但非女兒所願。


 


所以我不再管她任何事。


 


……


 


「貴妃娘娘,您勸我不要妄想不是自己的東西,現在我自請和離也不行嗎?」


 


我輕輕開口,堵得陸晏寧啞口無言。


 


半晌,她才憋出一句:「阿娘,你這樣很讓我丟臉。」


 


我就說為什麼都上趕著來勸我。


 


原來是又覺得我丟臉了。


 


陸晏寧與我相顧無言。


 


臨走前,淡淡丟下一句——


 


「父親已經答應讓你做平妻,你就別再鬧了,若再鬧的話,別怪本宮不念母女情分,賜你一杯毒酒。」


 


母女情分?


 


她為進宮,踩我討好嫡姐時,心中可有把我當過母親?


 


我這女兒啊。


 


和她父親如出一轍的虛偽自私。


 


6


 


陸晏然夫妻來勸過幾次,就連宮中太後也派遣女官來勸我。


 


但我依舊堅持和陸歸舟和離。


 


令我沒想到的是。


 


最後一個來勸我的人竟是商雁。


 


閨中時,我與嫡姐關系便一般。


 


她是能寫出「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般千古絕唱的才女。


 


我隻是小心度日的婢生女。


 


……


 


過去二十年,嫡姐也沒變過,依舊如以前一樣。


 


人前人淡如菊,人後鼻孔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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