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命

我:「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沈姨摸了摸我的頭發:「傻孩子,怎麼會呢?」


 


也就在這個時候,沈姨發現了我身上的傷。


 


她一把拽過我查看:「你怎麼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什麼也沒說,我就把手裡的草藥遞給沈姨。


 


沈姨看著那株生長在懸崖峭壁,極為難得的靈芝,以及我身上被打的傷痕的時候。


 


忽然她眼淚就掉下來了。


 


她一把將我攬入懷裡,淚水打湿了我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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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姨問我:「是不是又被那些人追S了?」


 


我冷哼一聲:「沒事的,我跑得快,為了不被抓回去,我從崖上跳下來的,」


 


沈姨彈了一下我的頭:「傻孩子,以後絕對不許這樣做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麼失態過。


 


她遞給我一張皺巴巴的紙,衝我眨了眨眼睛:「你看,姨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


 


我有些羞愧:「姨,我不認字。」


 


沈姨並沒有嫌棄我,她認認真真給我念。


 


然後我才知道,這是我的賣身契。


 


沈姨把我的賣身契還給我了。


 


沈姨笑著看著我:「傻孩子,怎麼還哭了,以後你自由了,能下山了,再也不用躲在山洞裡了,應該高興才是。」


 


我抓著那張身契,嘆了一口氣:「如果,如果我那些朋友們也能離開鬥獸場就好了。」


 


沈姨道:「總會有那麼一天的,等你金榜題名,功成名就,大權在握的時候。」


 


「你就可以推翻舊制度,建立新制度。」


 


「隻不過……這個過程很艱難,可能會S,你怕嗎?」


 


我搖了搖頭:「我不怕。」


 


沈姨道:「好孩子。」


 


「我和你阿娘不一樣,你阿娘或許希望你平安,我卻希望你能做一番大事業。


 


「你可願意。」


 


我翻身跪下,衝著沈姨重重地磕頭:「阿娘,我願意,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娘。」


 


8


 


從那天開始,我和阿娘正式下山了。


 


阿娘很聰明,做生意頭腦也好。


 


她用她的首飾和衣服盤了門面,租了房子,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阿娘四處遍尋名醫來給我治病療毒,陪著我一點點把身體養好。


 


同時她也給我請了最好的私塾先生教授我讀書識字。


 


阿娘從衣食住行,樣樣都給我提供最好的。


 


她隻要求我一點,好好讀書。


 


阿娘在讀書上對我格外嚴格,日日監督,不允許我懶惰。


 


阿娘說:「讀書能擁有更廣闊的天地。」


 


平日的阿娘對我格外的寬容,唯獨在念書和做人兩件事情上絕不含糊。


 


在阿娘過生日那天,我用攢了許久的錢給阿娘買了一個金簪子。


 


阿娘摩挲著金簪子先是落淚,繼而厲聲讓我跪下。


 


她問我:「錢從哪裡來的?」


 


我如實交代:「平日阿娘給我的零花攢下來的,還有我在夜裡偷偷誊抄書籍賺的錢。」


 


話音剛落,阿娘淚如雨下,將我攬入懷中。


 


從那天開始,阿娘給我的零花也多了起來,但是她要求我一定要好好吃飯,因為正在長身體。


 


好好讀書就是對她最大的報答。


 


我在先生那裡學會了識文斷字,四書五經,三綱五常,又在阿娘那裡學會了什麼叫作責任,什麼叫作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阿娘讓我樹立了男女平等、尊重女性的思想。


 


她要我事事謙恭。


 


我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有時候我也會想起來阿娘的親生兒子。


 


我覺得他真的是一個傻帽兒。


 


這麼好的阿娘都放著不要。


 


純純腦子有病。


 


不要也好,阿娘隻是我一個人的阿娘。


 


我這輩子都要對我阿娘好。


 


那個男人沒能給我阿娘鳳冠霞帔,十裡紅妝。


 


沒關系,我總有一天一定會金榜題名,換阿娘一個诰命。


 


9


 


我開始瘋狂讀書。


 


我也很爭氣,從解元到會元,如魚得水。


 


給阿娘實打實長臉。


 


村裡人都說我是讀書的一把好手,未來的狀元郎。


 


阿娘將所有的錢都拿來供我讀書。


 


等到快要科考的時候。


 


她為我尋來了最好的私塾先生。


 


我這輩子都沒有想過,我竟然有幸能被翰林院大儒靜訓先生授課。


 


別人都說靜訓先生脾氣古怪,幾乎不接收學生。


 


不知道阿娘用了什麼方法,竟然同意靜訓先生收我為徒。


 


在我拜師的時候,靜訓先生板著一張臉看著我:「我全然是看在你母親的份上才收你為徒弟的。」


 


「你以後要好好讀書,不要惹你阿娘生氣。」


 


「不要像——」


 


話音未落,靜訓先生看著我阿娘,本來脫口而出的話又咽了回去。


 


他說:「百善孝為先,以後一定要孝順你阿娘,她實在是吃了太多的苦了。」


 


我日以繼夜地讀書,逐漸長大。


 


我雖然從來沒有對阿娘的過去有什麼好奇心,可是從阿娘以及靜訓先生的隻言片語間,我也能拼湊出來阿娘的過往。


 


我一定不會讓阿娘再輸。


 


阿娘前幾年,每天晚上都會哭。


 


可是在我的努力之下,以及阿娘拼命的自救之下,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我不記得我的生辰。


 


阿娘笑盈盈地說:「以後我們認識的那一天,就是你的生辰。」


 


我每年生辰,阿娘都會精心地給我準備禮物。


 


阿娘會用乳酪和面粉給我做一個精致的大點心。


 


阿娘說:「這是蛋糕。」


 


她也會做一個瓷瓶將蛋清放在裡面拼命地搖晃。


 


從裡面倒出來的油狀白色膏體,阿娘說:「這是奶油。」


 


每年生辰,阿娘會給我做蛋糕,教我唱生日歌。


 


跟著阿娘,我還學會了另外一種語言。


 


阿娘說:「這是英語。」


 


怪不得靜訓先生尊重阿娘,敬佩阿娘。


 


因為阿娘的確博學多聞,她教會了我天文地理。


 


也同時教會了我一些在我認知裡,近乎玄學的東西。


 


阿娘做出來了一種蠟燭,在市面上很受歡迎,許多達官貴人也會預定。


 


但是這煙花蠟燭阿娘第一次在我生辰上為我點燃。


 


我看著小小的燭火爆炸出絢爛的煙花的那一刻。


 


阿娘說,這是化學反應。


 


阿娘的眼神亮晶晶的,她看著我:「快許願啊。」


 


我雙手合十,虔誠許願。


 


「阿娘和我一定要一輩子都這麼幸福。」


 


10


 


在我要進京參加殿試的檔口,阿娘連夜給我縫了護膝和大氅。


 


每一個針腳都密密麻麻的,她生怕我冷著。


 


阿娘對我說:「壓力不要太大,盡力而為。」


 


我看著阿娘短短幾年就生出來的華發,鼻子一酸,我道:「阿娘,兒子知道。」


 


但是我心裡暗暗說,我一定要高中狀元,狠狠給阿娘出一口惡氣。


 


阿娘從前怎麼被那些人從京城逼走的,我就怎麼風風光光地把阿娘接回京城。


 


我也的確是做到了。


 


暮登天子堂,一日看盡長安花。


 


在京城的檔口,我還憑借阿娘教給我的外國語言,識別了他國的細作。


 


陛下大喜,許我一個承諾。


 


我當庭跪下,懇求陛下:「臣這些知識全都是阿娘傳授,還求陛下賞賜我阿娘。」


 


皇後趁機對陛下說:「能夠養育這般英才的,必定不是尋常女子,理應追封。」、


 


陛下並且恩準我帶著阿娘風光進京。


 


朝堂之上,我看見鎮北侯灼灼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他幾番想要說什麼,但是都忍住了。


 


直到下朝。


 


鎮北侯叫住了我。


 


「沈大人。」


 


我轉過來頭看向他。


 


鎮北侯裴淵,他蒼老了許多,依稀能夠看得出來當年風採,不少人都參他日夜酗酒,隻因為他的夫人跑了。


 


我們目光相對的那一刻,他有些遲疑。


 


他艱難地開口:「你阿娘,年歲幾何,叫什麼名字?」


 


阿娘叫什麼名字,我不知道,我也從來沒有問過。


 


隻知道,阿娘縱橫商場,大家都恭恭敬敬喚她一聲沈娘子。


 


就在我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時候。


 


裴淵道:「那我來告訴你吧。」


 


「你阿娘今年五十二歲,六月初六生辰,叫沈念。」


 


11


 


鄉裡有鄰居傳信。


 


他們說,有不速之客將我家裡團團圍起來,勢必要帶走我阿娘。


 


我馬不停蹄地帶著人趕回了鄉裡。


 


我的心怦怦直跳。


 


還好,阿娘還沒走。


 


還好,我沒有來晚。


 


我這一次要風風光光地接走我的阿娘。


 


阿娘的聲音從堂內傳來,帶著冷漠:「裴淵,你憑什麼認為現在低聲下氣地過來求我,我就會跟你回去呢?」


 


裴淵,鎮北侯爺。


 


我的心墜入谷底。


 


我加快了腳步。


 


另外一個桀骜不馴的聲音傳來:「阿娘,都已經六年了,父親和我也尋了你六年了,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啊?跟我們回京城享福,不比在這個窮鄉僻壤來得好?」


 


「而且,你還說什麼有兒子,怎麼可能有跟我一樣大的兒子呢?」


 


「阿娘,父親都已經給你臺階了,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


 


那人話音剛落,我大步流星來到了堂前。


 


我將阿娘護在身後,我恭敬又擔憂道:「阿娘,兒子來晚了。」


 


我看見一臉陰鸷的世子裴朔和滿面疑惑的侯爺裴淵。


 


他們看向阿娘。


 


阿娘則是一臉驕傲地看向我:「瞧見沒,我沒騙你們,我真的和以前老相好有一個爭氣懂事聽話的好兒子!」


 


12


 


在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和裴淵四目相對。


 


裴淵垂垂老矣,而我卻正值青年。


 


我終於也有能力保護我的阿娘了。


 


我說:「裴大人,請自重,這是陛下特地恩準我诰命加身帶回京城的阿娘。」


 


裴淵嘆了一口氣。


 


而一旁的裴朔沒忍住:「母親,你也該鬧夠了,如果說隻是想要一個诰命的話,父親也可以給你啊,你何必這般,讓一個外人給——」


 


話音未落,裴淵呵斥他:「你給我閉嘴,不然就給我滾——」


 


裴朔不再說話。


 


而阿娘卻從我身後出來,站在我的身邊:「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唯一的親人,而你們兩個外人,應該離開了。」


 


裴朔此刻還覺得我在裝。


 


於是冷笑一聲:「母親,你就別裝了,從前你總是用這種招數,不都是為了讓父親和我心疼你,為你妥協?」


 


我嗤笑一聲。


 


裴朔的戰鬥力立刻轉移到了我身上。


 


裴朔:「你笑什麼?」


 


我好整以暇地道:「當然是因為,我阿娘,不要你嘍。」


 


「嘻嘻。」


 


我話音剛落,這邊裴朔就想要衝上來打我。


 


「你嘻什麼?」


 


侯府的一群小廝也準備衝上來打我。


 


此刻陛下安排護送我的士兵紛紛圍了上來。


 


我看著裴朔:「小侯爺,我勸你最好是想清楚,毆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裴朔不學無術,空有一個世子的名頭。


 


而在本朝,他若是想要拿到官位,要不然等裴侯爺過身,要不然就是等蔭封。


 


其實最快最正規的渠道就是科考。


 


可是據我聽說,阿娘曾經對他耳提面命,監督他學習。


 


可是他卻恨上了阿娘,喜歡上了裴侯爺的白月光雲柔。


 


認為雲柔才應該是他母親,因為雲柔不會強迫他學習。


 


我現如今格外慶幸自己好好讀書,金榜題名。


 


不然到今天,我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帶走阿娘而束手無策。


 


13


 


為首宣布聖旨的公公是皇帝的心腹。


 


這些年因為裴淵功高震主,皇帝本就不滿意。


 


再加上後來休發妻,寵妾滅妻之後,更是對裴淵不滿意。


 


此刻他也看不下去,對著裴淵道:「侯爺,何必呢,現如今,沈娘子是狀元郎的娘親,您夫人早就在六年前就失蹤了。」


 


「是您親自休妻,將她從宗廟除名的,京城還有一座衣冠冢。」


 


「您都忘了?」


 


曹公公陰陽怪氣道。


 


聽著這話,阿娘也不再忍耐,隻是看著裴淵:「我和你夫妻情意早已經沒了,唯一能夠撐我在這個世上的,除了我自己想要活著,還有就是我的兒子,沈習。」


 


「至於你們兩個外人,還請離開。」


 


裴朔的眼睛瞬間就紅了:「母親,父親和我足足找了你整整六年,六年啊,現在你說我們是外人?」


 


裴朔又道:「今日是我的生辰,母親,你是不是也忘了?」


 


阿娘後退一步:「裴朔,我自問對你問心無愧,遍尋名師教授你學業,籌謀為你鋪平青雲路。」


 


「你生病我遍尋名醫出山診治,事無巨細,我一一過問。」


 


「我從不信神明,可是在所有醫生束手無策時,我冒著大雨跪求滿天神佛。」


 


「我教你讀書識字,明理通史,不過是抓你學習緊了些,約束你多了些,你便恨上了我這個母親,轉頭要認他人。」


 


「就是因為愛得到的太過於容易,所以才讓你不珍惜。」


 


「既然你的雲姨對你好,為何今日不在堂前伺候你的母親,又來我這兒賣弄你的惺惺作態的孝心?」


 


裴朔嘴唇嗫嚅了幾下,最後還是開口了:「母親,兒子現在才知道你當初的一片苦心。」


 


「雲柔是裝的,她就是想要將我養廢好把控而已。」


 


「我這兩年沒有再去賭了,也沒有再去煙花柳巷了。」


 


阿娘冷笑:「你如何,與我何幹?」


 


聽見這話,裴朔近乎絕望。


 


14


 


在宣讀了聖旨之後,阿娘熱淚盈眶抓著我的手:


 


「孩子,你總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從今以後你盡管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隻要是正義的,阿娘永遠都支持你。」


 


裴淵衝上前去,眼睛赤紅質問阿娘:「你當初說愛我,果然是假的。」


 


「你就是想要和原隨走是不是?」


 


「你就是想要和他一起回到你原來的那個世界。」


 


「就算是他走了,你也要留下一個他的兒子。」


 


「沈念,你既如此對我,又何必來指責我,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的嗎?你不願意,我已經將她給趕走了,你回來依舊是唯一不可撼動的侯夫人。」


 


「你為何非要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去過苦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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