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出抓野兔的時候救下一個想要跳崖的婦人。
我把身上唯一的幹糧分給她。
婦人放棄輕生的念頭,跟我回了山洞。
從此我們兩個相依為命。
我是從鬥獸場逃走的奴隸。
年紀輕輕,就一身毒傷苟延殘喘。
她認我做幹兒子。
她賣掉首飾買走我的身契,帶我四處求醫,還教我讀書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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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我們開了幾家鋪子。
我的身體越發健康,連中三元,日子越過越好。
我以為,我們母子會一直幸福下去。
後來,在我金榜題名後歸家接阿娘回京城享福的那日。
我看見,陰鸷的小世子和年過中旬的侯爺正在正廳內苦苦哀求阿娘。
他們想要阿娘跟他們回家。
阿娘指著一身紅裝,春風得意的我:
「瞧見沒,我沒騙你們,我真的和以前老相好有一個爭氣懂事聽話的好兒子!」
1
我是從鬥獸場逃走的奴隸。
離開鬥獸場之後,我被人四處抓捕,隻能躲在山洞裡。
我白天不敢出來,怕被他們再抓回去。
隻能深夜裡偷偷出來覓食。
月光之下。
我拖著一身毒傷撲向一隻我垂涎欲滴的野兔。
我抓著那隻野兔對著脖子就是一口。
鮮血彌漫了口腔。
微風中,我聽見有衣物的響動。
我抬眼一看,就對上了一個正在懸崖邊,穿著華麗尊貴的婦人。
那婦人也注意到了我。
她眼睛裡帶著些許疑惑。
我在鬥獸場看到過很多這樣穿衣打扮的人。
奴隸主對他們都畢恭畢敬。
說他們是尊貴的主子。
而我們這些奴隸,就是供他們玩樂的。
想起來這些尊貴的人上人是如何看著我們這些奴隸互相殘S的時候。
我看向她的眼神就帶著滿滿的恨意。
我衝著她龇牙咧嘴,試圖嚇退她。
我想,如果不是我現在受了重傷,還許久沒有拿到解藥。
我一定會衝上去咬斷她的喉嚨。
我最恨這些不把底層人當人的人上人。
2
我以為她會害怕。
可是她沒有,看向我的眼神帶著心疼。
那婦人約莫四五十歲的年紀,生得溫柔好看。
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悲憫和傷心的主子。
那個婦人就在懸崖邊上,寸步之遙。
她周身都是絕望。
我敏銳地從她身上察覺到了輕生的念頭。
這些年在鬥獸場,每天都有新奴隸和老奴隸受不了這樣的日子,想辦法自盡。
我可太明白她想要做什麼了。
我淡淡地看向她:「你要是想S。」
「就換個地方S。」
「下面都是田地,別砸S那些無辜的村民了。」
聽見這話,那婦人微微後退了一步。
我知道,我現在的樣子肯定格外的嚇人。
我勾唇一笑,抬手摸了摸唇邊的血。
我:「有時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們這些人上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都已經是錦衣玉食的主子了,還有什麼能讓你傷心欲絕放棄自己生命的事情呢?」
我譏諷道:「你看看我,從鬥獸場裡逃出來的奴隸,被人四處追S。」
「在山洞裡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即便是身體裡的毒時不時發作,不知道什麼時候會S。」
我舉起來手裡的野兔,衝著她揮了揮:「我不依舊在努力地好好過著嗎?」
我看向那個婦人,我陰狠地說:「所以,你要做的是,把那些欺負你的人的脖子狠狠咬斷,而不是遂了他們的心意,真的去S。」
「那才是真的不值得。」
3
婦人跟著我回了山洞。
我悶不做聲和她相對而坐,我將手裡的血淋淋的野兔遞給她。
「吃點吧,補充一下體力。」
我以為會從她的臉上看到對我的嫌惡,畢竟血腥骯髒的野兔怎麼入的了上等人的眼睛。
她溫柔可親地接過來,對我柔聲說:「謝謝。」
第一次被上等人這般溫柔相待,我有點不習慣。
我別過眼來。
婦人問我:「你從前都是直接生吃嗎?」
我點了點頭:「鬥獸場為了激發我們的獸性,給的吃食也都是活的雞鴨魚兔。」
婦人的眼光透過我,似乎在看另外一個人。
良久之後,她和藹地笑笑:「我教你,怎麼能把兔子變得更好吃。」
那一天,婦人非常耐心地教我怎麼生活。
我第一次學會了鑽木取火,火光亮起來的那一刻,我有些驚訝,繼而第一次歡呼起來。
我說:「好神奇,居然真的有火。」
婦人的目光越過篝火看向我,目光悲憫又慈愛。
我看著她熟練地把兔子脫毛剖腹,動作嫻熟。
我有些奇怪:「你怎麼什麼都會?」
婦人微微一笑:「我會的可多了呢。」
我問:「按道理來說,你這樣的人,應該什麼都不會,應該是高高在上,養尊處優,有人伺候你的。」
婦人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有些苦澀。
她將兔子串好放在火上烘烤。
婦人看向我:「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最愛聽故事,小時候我阿娘經常跟我講。
後來阿娘S了,就再也沒有人給我講過故事了。
我點了點頭。
婦人開口:「我有一個朋友,她本來在另外一個現代化的世界生活得很幸福,那裡人人平等,有無限可能。」
我搖了搖頭:「撒謊,怎麼有人人平等的世界呢?人自打出生以來,都是階級分明的,下等人永遠都是下等人。」
婦人堅定道:「有,這個世界就在未來,也有可能就在另外一個時空,那裡的確是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沒有帝王,更沒有奴隸,每一個人都可以憑借努力和奮鬥換取美好的生活。」
我仍然覺得她在說假話,不過既然說是故事,那就當美好的故事來聽吧。
婦人繼續說:「後來,因為某些原因,她要S了,她忽然之間成了話本裡面的人物,隻有攻略完一個男人,得到她的愛,才能回到原本所在的社會。」
我嗤笑:「一個男人的愛,男人是最無情的,這故事,注定是一個悲劇。」
4
婦人嘆了一口氣:「我那個朋友為了想要回家,她陪著男人在戰場上廝S搏鬥,她憑借自己出色的醫術,制造兵器的能力,幫男人贏下一場又一場的戰鬥。」
「她陪著那個男人從籍籍無名走到功成名就。」
「她陪著那個男人吃糠咽菜,最艱難的時候,抓到一隻螞蚱、一隻老鼠都能欣喜若狂。」
婦人道:「後來,她真的贏得了那個男人的心,那個男人承諾給她鳳冠霞帔,十裡紅妝。」
婦人繼續說:「故事本該到此終結,我那個朋友可以回家了。」
「如果這樣的話,這個故事頂多有一點遺憾,但是對於我朋友來說卻很圓滿。」
「可是——她卻愛上那個男人,她放棄了唯一一次能夠回家的機會,和這個男人生兒育女。」
我靜靜地看向眼前的婦人,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婦人臉上已經滿面淚痕。
婦人說:「男人剛剛站穩腳跟,沒辦法實現許諾給我朋友的鳳冠霞帔,我朋友不在意,簡簡單單拜了天地,甚至都沒有擺酒,就這麼嫁給了他。」
「孩子出生的第一年,他們很恩愛。」
「第二年,也還行。」
「就在第三年,男人在外打仗又帶回來了一個女人,他說這是他年少時的白月光。」
婦人的目光滿是嘲弄:「我那個朋友又哭又鬧,可是男人隻覺得她煩。」
「剛開始男人對她說,白月光隻是妹妹。」
「後來又過了幾年,男人要納白月光為妾。」
「我朋友以S相逼,才打消男人這個念頭。」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我朋友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也開始指責我朋友平時對她過於嚴苛,動輒便是辱罵毆打。」
「又過了幾年,男人要貶妻為妾,讓白月光作為平妻。」
「這一次,就連我的親兒子都指責我太善妒,不應該當正妻,要他父親休了我。」
其實故事說到這裡,我透過篝火看向婦人的臉。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就連敘述的人稱也換回了我。
我就知道,這個朋友其實就是她自己。
我問:「所以——你就想不開,想要跳崖自盡?」
婦人抬手擦了擦眼淚,點了點頭。
我道:「你若真的來自於那個人人平等的時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又為何會現在因為夫君和兒子的拋棄而尋S呢?」
「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
「你為何要S?」
婦人聽見我的話,沉默了良久。
忽然,她勾唇一笑:「的確,我為何要S?」
「他們都希望我S,我卻偏要活得好好的。」
火焰噼裡啪啦作響。
婦人將烤好的野兔遞給我:「嘗嘗——」
我第一次吃熟食,的確是另外一番滋味。
我聽著婦人喋喋不休在我耳邊說:「如果撒上椒鹽、辣椒粉,就會更好吃。」
可是,我覺得這已經是我從未吃過的世間美味了。
5
我和婦人在山洞的這幾天,婦人確實會的很多。
她會用泥土和篝火燒出來盛水的瓷罐,也會把木頭削尖了帶著我下河刺魚。
她會催促我下河洗澡,用皂荚做一種叫作肥皂的東西。
她會耐心地將我亂糟糟的頭發打理整齊。
我覺得和她相處很幸福,就像是,很早以前和阿娘在一起的時候。
婦人說:「我們這算是忘年交。」
我:「忘年交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婦人笑得前俯後仰,卻沒有嘲諷的意味。
「你怎麼就知道吃啊。」
我認真道:「人生在世,還有什麼能夠大過吃的?」
婦人搖頭:「非也,我們要降低恩格爾系數,這樣才能提高我們生活的幸福度。」
我問婦人:「什麼叫做恩格爾系數?」
婦人很認真地給我解釋,我聽得入迷。
我說:「原來掙的所有的錢都花在吃上,並不算是幸福啊。」
婦人道:「所以,要把最簡單的口腹之欲,轉為精神上的富足。」
我有些疑惑:「可是吃都吃不飽,怎麼能幸福?」
婦人道:「一切都逃不開物質的基礎,以後我會想辦法賺很多錢,隻有足夠多的物質才能支撐起精神的富足。」
我還是不太懂。
婦人柔聲道:「以後我教你讀書認字吧。」
我愣住了:「讀書?以前阿娘做夢都想讓我能識字,做一個讀書人。」
婦人問我:「那你阿娘呢?」
我道:「阿娘餓S了,我眼睜睜看著村民將她分食,而我也被賣進了鬥獸場。」
婦人沉默不語。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說:「阿娘從前都叫我狗蛋,說這名字好養活,後來進了鬥獸場,大家都叫我六七,因為我是第六十七個奴隸。」
婦人道:「要讀書,總歸要起一個正經的名字,你要是不嫌棄,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吧。」
婦人問我:「你阿娘姓什麼?」
我搖了搖頭:「太久了,我忘記了,我隻記得大家都叫我阿娘叫狗蛋他娘,或者是牛家媳婦,但是我恨我爹,我不想姓牛。」
婦人柔聲道:「那,你就跟我姓吧,我姓沈,我和你阿娘都希望你能好好學習,好好讀書,那不如就叫你沈習,如何?」
我重復念了兩遍沈習。
我點了點頭:「好,以後我就叫沈習。」
6
晚上睡覺的時候,婦人試圖拉過我的手。
即便是知道她不會傷害我,可是曾經在鬥獸場的那些經歷讓我條件反射地甩開。
我習慣性地學會保護自己。
我藏在袖口裡面的石刀劃破了婦人的白皙的手臂。
婦人卻沒有躲。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我以為她會生氣。
可是我從她眼裡看到的是滿眼的心疼。
我有些無措:「我,不是,有意的。」
沈姨笑笑擺了擺手:「沒事,是我不好,我應該先徵求你的同意的。」
「我能看看你的手,幫你治傷嗎?」
我看著眼前溫柔的婦人,我第一次知道還有徵求別人意見這一個流程。
從前我學會的,隻有被命令和絕對的服從,否則換來的就是一頓毒打。
原來被人尊重是這樣奇妙的感覺。
我將手遞給她,她看著我,又弄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藥給我敷上。
然後她就讓我去睡覺了。
我於心不安,卻又不知道怎麼給她道歉。
我想起來了沈姨身上的傷。
於是半夜偷偷起來,學著她的樣子去山上找止血的草藥。
我想要給她治手傷。
在我攀巖摘草藥的過程,我又碰上了那群抓捕逃跑奴隸的人。
可是等到我興高採烈拿著草藥回來。
他們衝向我,我寧可從山崖下墜落,也不要再回到那般煉獄。
人曾經享受自由之後,又如何能忍受再次被禁錮。
捕獸夾幾乎快要夾斷了我的腿,可是我的意志卻很堅強。
我要活著,我必須活著。
我幾乎是爬著回去的。
我抓著那株草藥,想要給沈姨道歉的時候,我卻發現沈姨不見了。
山洞空空如也。
從前沈姨脫下來的華麗的衣裳,和那些首飾也都不見了。
鋪天蓋地的絕望襲來。
我第一反應是,沈姨是不是碰見野獸了。
可是周圍沒有一點血跡,也沒有任何野獸的蹤跡。
應該不是。
等到我排除所有的可能之後,我才努力勸自己接受一個事實。
沈姨走了。
沈姨一言不發就將我一個人重新拋下。
心裡的疼痛遠比身上的創傷來的更痛。
我對自己說:「沈習,人總歸是要習慣一個人的,沒有誰會一直陪著誰。」
可是,我還沒有給沈姨道歉呢。
7
我坐在山洞門口,從中午等到夕陽西下。
就在我又困又疼,馬上就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看見穿著一身粗布麻衣的沈姨舉著火把興衝衝地朝著我走過來。
那一瞬間,我的眼淚就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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