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不逢春

她小門小戶,她的後母對她並不好。


 


顧裴司要和我商量,把她接到府中也並不讓人意外。


 


我低頭看著自己寫出來,字跡歪歪斜斜的一紙和離書。


 


我在心裡絮絮叨叨地默念。


 


小郎君,顧世子,顧裴司……


 


我不要你了。


 


再也不要了!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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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顧府之前,我將顧裴司送給我的東西都拿走了。


 


我總不該這麼委屈自己。


 


總不能被辜負了感情,還沒了錢財。


 


我清點過所有物品,隻少了一樣。


 


那是我娘親S時留給我唯一的遺物,不過是枚破舊的護身符。


 


卻讓我珍之重之,日夜貼身佩戴,不準任何人碰一下。


 


花團錦月夜被我親手送給了顧裴司。


 


我那時多天真,喝醉了酒斜倚在他懷裡痴痴地笑:「花魁貴千金,可我隻藏著這一枚心上物,給了你,你便事事順遂。


 


「有阿灼在身邊才真的算諸事平安。」


 


顧裴司那雙眼溢出來的深情竟然晃得我信以為真。


 


姐妹說得沒錯,男人的話,果然一句都當不得真。


 


我去顧裴司的房間時,看到圓拱門中兩個人影。


 


季蘇言正踮腳試圖去吻顧裴司,卻被他扭頭躲過。


 


季蘇言梗著脖子,通紅著眼哽咽,像是青澀歲月中依舊和顧裴司鬧脾氣的小姑娘:


 


「你說隻看我可憐護我一時,可頂著流言蜚語將我留在顧府又豈是輕輕一句看我可憐?


 


「顧裴司,隻要你說一句嫌棄,我絕不糾纏。」


 


「……」


 


顧裴司站在原地一言不發,臉色越發難看。


 


季蘇言紅著眼眶向後踉跄一步:「那就任我自生自滅,默默喜歡,我不會再礙你的眼了。」


 


就在季蘇言扭頭就走時,顧裴司終於忍不住抓住她的後頸,將哽咽的小人兒重重摁進懷裡。


 


情深義重,隱忍至極。


 


兩個人深情相擁的畫面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或許在顧裴司眼中,我隻是個需要他報恩的替身罷了。


 


如今正主回來了,我應該識趣一點退位讓賢。


 


那封和離書正中下懷。


 


我忍了忍眼眶酸脹,扭頭就走。


 


我去了顧裴司的寢房,卻遲遲沒找到那枚平安符。


 


我正彎腰在顧裴司枕頭下查看時,身後響起一聲促狹的笑聲。


 


「原來你就是我的替身?果然和我長得這般相像。


 


「做了三年正妻,還是市井小家子做派,日上三竿才從床上爬起來,你這種花樓出身的,也就能給人玩玩的份兒了。


 


「這麼多年辛苦你照顧他了,不過現在我回來了,我到時候會讓顧哥哥給你尋一門好親事的。」


 


我轉頭,看到了站在門口揚起下巴,滿眼得意的季蘇言。


 


她眼睫上還有剛才未擦淨的淚珠。


 


世家小姐耀武揚威的樣子可笑又可愛,或許顧裴司會心疼嬌慣她。


 


可我不會!


 


我沒找到護身符本就焦躁,她又來偏來惹我。


 


我諷刺笑道:「倒是季小姐做人妾室這幾年,不知道有沒有想起自己有個曾經種種偏愛自己的顧哥哥。


 


「在顧裴司落魄時,你又在和誰歡愛在床榻?」


 


每說一句,溫灼的臉色就白一分,氣得渾身發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我在花樓裡早就見慣了唇槍舌劍,而季蘇言隻老老實實待在閨房,自然說不過我。


 


我心中鬱氣少了半許,再不理她氣得滿臉通紅。


 


正要擦肩過去時,她忽然暴起拽下我和顧裴司的定情玉佩。


 


7


 


「啪!」


 


玉屑紛飛,碎片四濺。


 


我的瞳孔隨著放慢下墜的玉佩寸寸收緊。


 


那承載的是,我和顧裴司的三年時光,是他親手刻出來給我的。


 


我冷著臉,毫不猶豫抬起手掌,狠狠給了季蘇言一巴掌。


 


我冷笑:「你算是個什麼東西?」


 


「你竟然打我?顧哥哥不會放過你的!」她捂著臉,張大了嘴巴震驚看我,連哭鬧都忘記了。


 


多可笑,她竟然以為我會顧及顧裴司,也那樣寵著慣著她。


 


我再沒有耐心聽她接下來的威脅,隻想快點拿到護身符離開府邸。


 


直到季蘇言將瓷器砸碎在我後腦時,我還沒反應過來。


 


她被我激急了,竟然會下這樣的狠手。


 


我耳側嗡鳴,眼前花白。


 


有溫熱的血順著額角淌下。


 


踉跄一步,又一步。


 


在我失重傾斜時,有人將我迅速撈進懷裡。


 


我疼到失語,止不住地顫抖。


 


我為了顧裴司擋住達官貴人的責難時,也是這樣疼的。


 


有人歡喜他,自然也有人因他風流早看不慣。


 


那些紈绔公子哥圍著他故意下了S手。


 


他那樣金尊玉貴般的人被罵喪家之犬,推搡跌倒,滿身傷痕卻始終一聲不吭。


 


在玉瓶砸在他頭上時,我衝過去替他擋了下來。


 


那時我耳邊隻有無盡的轟鳴,止也止不住的鮮血讓我後知後覺地害怕,驚恐到隻顧得上擦著血跡。


 


顧裴司守了我整整三天三夜。


 


原本顧裴司醒來後本不和我親近,傳聞中那樣風流肆意的人實則處處規矩。


 


對我隻一句多謝,幹巴巴地許我以後榮華。


 


他被樓中姐妹眼饞調戲時,總是玩笑著退後。


 


眼中是繾綣深情,眼底卻是疏離涼薄。


 


姐妹們嬉笑間,總是勸我道:「好妹妹,哪怕世子爺落魄,那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專情種,不是池中物。


 


「雖然他青梅竹馬嫁人,他也萬萬不會看上你,看上……我們這種人。」


 


我們這種,失了清白的「壞」姑娘。


 


「你又何必為我做到這種地步?你要是出事……」


 


我垂著頭,沉默不語。


 


他看我良久,眸中萬裡冰雪碎成春流,終於道:


 


「溫灼,我保證,以後不會讓你再受一點傷了。」


 


「季蘇言,你又在胡鬧什麼!」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將我喚回現實。


 


金玉般的公子嚴嚴實實將我護在懷裡,他還有季蘇言身上燻的香氣。


 


季蘇言捂著臉,含了一汪熱淚:「夫人羞辱刁難,我不在這裡也罷!」


 


說罷,就跑了出去。


 


顧裴司看都沒看她,顫抖著捧起我的臉,抑制不住地瞳孔失焦:


 


「溫灼別睡,醒醒!快醒醒!我在這裡呢,別留下我一個人,阿灼……阿灼!」


 


「……」我疼得呼吸更輕了些。


 


「來人!」他忽然抬頭暴怒:「快來人啊!還不請大夫過來!


 


「將季蘇言壓在烈日下抄遍一百遍經文給夫人祈福!」


 


8


 


季蘇言自小嬌養深閨,自然力氣不大,隻是傷口看起來嚇人。


 


隻是我對曾經受傷有了陰影,竟鬧了一夜,昏厥又清醒,反反復復。


 


我後半夜醒來時顧裴司並沒有在身邊。


 


隻有幾個貼身丫鬟在床邊伺候,抽抽啼啼地在絮叨:


 


「夫人同世子共患難,成婚三年,還對我們這樣好,怎麼就抵不過季娘子的一句『舊疾發作,隻盼君歸』?


 


「她剛來就招惹夫人,夫人頭破血流看著都牙酸,她不過是跪了一天,世子就能這樣重拿輕放嗎?


 


「季娘子之前貪生怕S也就罷了,現在怎麼有臉面再裝出情意深重的樣子討人同情?」


 


……


 


而我疼得臉色發白,聽到後來也隻有恍惚。


 


連幾個外人都能替我委屈,顧裴司難道看不出來嗎?


 


他隻是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心上人罷了。


 


我徹底清醒時,顧裴司拿著和離書,沉默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裴司手背青筋暴起,燭光昏黃下他慢慢轉頭看向我,冷沉道:


 


「你要同我和離?」


 


是質問,並無安撫。


 


我愣了片刻。我見過這樣的顧裴司。


 


那是在季蘇言出嫁時,有人在闲談中對她惡語相向:


 


「世子爺喜歡的那個季家小姐實在勢利,眼見著顧世子身份一落千丈,就生怕自己和他有半分瓜葛,竟直接做人小妾,斷得實在幹淨。」


 


「誰知道從前她有沒有為自己創造後路,沒準這次顧家落敗,也是她的手筆,隻為攀上高枝。」


 


他踢翻了桌子,失了平日好儀態,摁著人打得拳拳見血。


 


那雙帶笑的桃花眼依舊彎著,隻是染了發狠的森然冷氣。


 


隻是讓顧裴司情緒失控的人總不該是我。


 


他對我,從來隻為報恩而已,我不該再有奢望的。


 


我遲鈍地點頭:「季蘇言已經回來,我不該待在這裡。」


 


他臉色難看至極,一臉難看:「你怪我?」


 


「我沒怪你,顧世子情系青梅多年,兩情相悅,我良心發現不該再阻礙你們,隻要你把平安符還我,我現在就讓位離開。」


 


便是字字疏離。


 


顧裴司倏然站起:「何須你大方讓位!我早說過不喜歡你那些欲擒故縱的把戲,不過一塊玉佩,你想要我就再給尋!


 


「況且我罰也罰過了,你難道要我把她打S才算完嗎?你何時變得這樣爭風吃醋!」


 


我愣了好久才回神,抬頭平靜看著他:「曾經你許諾我三個願望。一則陪我,二則娶我。


 


「就剩最後一願——顧世子,你放我走吧。」


 


他身形似乎在空中猛地一頓,臉上血色盡褪,久久未曾出聲。


 


久到我以為顧裴司會默認的時候,他轉身將和離書被燃燒殆盡。


 


他拽過我的手臂,強勢啄吻過來,我掙扎不得,逐漸喘不過來氣。


 


灼熱的溫度讓我難受得胃裡翻滾惡心。


 


我哭著低吼:「滾!滾開啊!」


 


他像是察覺我的僵硬和抗拒,握住腰間的手不斷收緊,不允許我片刻逃離。


 


「我不允。


 


「溫灼,是你主動招惹我,是怨是怒都好,任你以後怎麼罰我,別再提和離欲擒故縱了,隻平白惹我傷心。」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他也跟著重重撞了過來。


 


我眼神空洞地看著晃動的床頂,卻沒有絲毫快意,隻覺渾身疼似千刀滾過。


 


他搖擺不定的求歡,於我而言,是羞辱。


 


我忽然覺得記憶裡滿面春風得意的小郎君,和面前這個青年再重合不起來了。


 


9


 


顧裴司對我日日寵愛,更勝從前,再沒去過季蘇言那裡。


 


他將我帶在身邊,什麼珍寶都流水似的送進來,連伺候的丫鬟都忍不住跟著一起哄我:


 


「世子專情,萬不可能丟下夫人,從前護得和眼珠子似的,現在更別說納妾了,您就別賭氣了。


 


「夫人,身體要緊,你不在乎世子,難道還要這麼委屈自己的身子嗎?」


 


可顧裴司似乎忘了。


 


我同他說過的。他負我,我便再也不要了!


 


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來的。


 


我不肯理顧裴司,唯一和他說話就隻有要回我的護身符。


 


我態度太堅決,讓他也難得慌了神,就更加殷勤過來。


 


他這樣金貴的人,除了失勢那段時間,從未有人敢給他臉色看。


 


隻是時間久了,他難免對我有了氣性:


 


「阿灼,再拿喬也該有個限度,你想要什麼我便給你什麼,我究竟哪裡做得讓你不暢意?


 


「我和季蘇言早就斷得幹淨,你我三年情分,不該如此離心,你到底在猜忌我些什麼!」


 


與此同時,我常常聽到隔壁季蘇言一張好嗓子,唱盡辛酸。


 


就差指名點姓讓顧裴司去看看她了。


 


即使我不知道他們的從前,也早就聽過年少時季家小姐天籟之音,自有顧世子舞劍作陪。


 


一邊溫柔小意,一邊受氣憋屈,是個人都心有偏頗。


 


況且顧裴司向來不願意看到季蘇言受丁點委屈的。


 


可出奇地,他隻圍在我身邊。


 


就在我迷茫,快要對顧裴司的改變都要信以為真時。


 


季蘇言上門了,反而處處恭順:


 


「我不想你和顧哥哥因我生了嫌隙,可你應該明白,他對你好,隻是因為你生了一張和我相像的臉。


 


「人,應該識趣些。」


 


她是趁顧裴司不在,來氣急敗壞地挑釁。


 


我不耐抬眸,倏然怔住。


 


贈給顧裴司的護身符就那麼明晃晃地掛在季蘇言的脖間。


 


如一記重拳,將我從虛幻中瞬間砸醒。


 


顧裴司又怎麼會真的舍棄季蘇言?


 


他根本舍不得,忘不掉!可以將我珍視的東西隨便給人。


 


事到如今,還在猶豫遲疑的,想再觀望的,就隻有我一人而已!


 


不久後,季蘇言發髻凌亂,頂著滿臉抓痕的臉哭哭啼啼回去。


 


我沒管她,低頭捧著護身符到了心口疼得無法呼吸,就隻剩決然。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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