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雷聲轟隆,白光一閃而過。
呆坐了一天的我看到了顧裴司鐵青的臉。
他為季蘇言出頭來的。
顧裴司冷笑道:「你打她了?
「好個京城花魁,好個顧家主母!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妒性竟然這麼大。
「你和我鬧鬧就算了,有事大可和我說,你去同她使什麼性子?」
三年情分不敵他青梅竹馬,顧裴司還是那個顧裴司,我卻倦了。
這時,季蘇言身旁丫鬟著急過來敲門:「世子,我家小姐害怕雷聲,又受了傷,她一直夢魘叫您的名字,您快去看看她吧。」
Advertisement
顧裴司眸色深深:「隻要你不讓我走我就不會走,阿灼,隻要你說一句舍不得。」
倒好笑。
顧裴司竟然還以為我會喜歡他。
我竟然在這段時間還妄圖試探他的真心。
一片壓抑中,我也真的輕笑出聲:「你想就去,不必拿我做筏子。」
顧裴司眼中的希望逐漸黯淡下去:
「我太慣著你了。
「罰夫人三月月錢,丫鬟減半!」
許是這段時間他百般示好都被拒絕膩煩了,也或許是記憶起年少回憶,想念溫柔鄉,白月光。
總之,他憤然離開時木門發出巨響,震得窗口銅鈴叮叮。
他見過太多我追在他身後的模樣。
他以為,冷一冷我,我就能認清現實,學乖去服軟認輸。
我閉了閉生澀腫脹的眼,在一片黑暗中用被子將自己緊緊裹成一團。
雷聲和雨聲殘響,像是要吞人入腹的怪物。
我怕到四肢逐漸冰涼,渾身發抖。
我輕撫小腹,深吸了口氣。
季蘇言說得對——人,應該識趣些。
「來人,把滑胎藥煮好端來。」
11
顧裴司這幾日似乎真的來了氣,我想趁他不管我偷偷跑掉,可每次都會被他捉回來。
他將我囚禁在府中,卻連著幾日都不肯理我。
直到他聽到下人稟告我連著兩日都沒吃飯,終於按捺不住。
他耐著性子端來我最愛吃的蓮子羹,眉眼無奈:「都是我的錯,再生我的氣都別這麼折磨自己,我心疼。」
我說:「你將和離書籤好我就吃下。
「這蓮子羹是我親手做的,你會喜歡……
「我想和離。」
他皺眉幾次被我的話噎住,端著熱騰騰的羹食,與我無言對坐。
每次結果都是他叼著我的唇,不顧我的掙扎,強行喂下後冷著臉離去。
我催吐後餓得實在發昏,出門坐在花園湖邊發呆。
「顧哥哥,我不要嫁給那位將軍,我不想離開你!
「哪怕是妾也好,隻要能讓我陪在你身邊看到你,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別丟下我。」
是季蘇言的嬌聲哭噎。
顧裴司厭煩冷聲道:「當日顧府遭難,是你拿著其中一紙罪證投誠三王爺,踩著顧家上位換取平安,直到如今為你造勢,情分早就盡了。
「做裴將軍續弦是我給你爭取的最好的結果。」
顧裴司能夠暗中替顧家翻案,豈止精明二字?
他果然全都知道,那日卻還是願意給季蘇言撐起一方平安,棄我於不顧。
季蘇言不甘心地揚聲:「可我心裡一直記掛的都是你啊!那種情況下我一介女流,難道不應該明哲保身?
「你難不成真的喜歡上那個低賤的妓子了?
「所以那枚護身符果真是她的,藏在你書房那樣珍重,就怕她離開?若不是你不在,我又豈能拿出來……
「可憑什麼!顧裴司,我才是先和你在一起的人啊!」
那邊沒了聲音,似乎是在拉扯。
不久後,季蘇言忽然從側忍著眼淚,柔柔弱弱地跑出來。
轉頭看到我,眼中一閃而過怨毒,猛地向我跑過來。
我一時反應不及這樣的變故,竟然讓她得逞。
湖水迅速將我吞沒時大腦還是一片空白。
憑借本能,我在水中拼命掙扎,直到沒了一點力氣漸漸淹沒下去。
「阿灼!」
岸上忽然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我。
腰間一緊,我就已經伏靠在顧裴司的肩頭。
我在水中瞥見了季蘇言嫉恨的眼。
真可悲,我和她都不得自由。
再醒來時,我聽到了大夫在屋外影影綽綽的話。
「夫人並無大礙,隻是因為體質問題,最近幾日又連續喝了滑胎藥,腹中孩子保不住了。」
我失神撫摸著自己的小腹,裡面的小生命已經不在了啊。
我初為人母,何嘗不歡喜?
隻是我和它緣薄,明裡暗裡都留不住它。
顧裴司幾步走進來,似乎氣狠了,心疼得眼眶通紅。
他雙手攥緊我的肩頭,用力到指節泛白:
「你為了擺脫我,竟然做到這種程度。
「挑起爭端、絕食滑胎,你還有什麼要拿來威脅我的?」
我慢慢抬眸:「命。」
「我隻有這條命能賭一賭。」我苦笑道,「顧裴司,放了我吧。」
他緊盯著我,唇角緊繃,臉色難看到極致,忽然松了力道,驀地將我重重摁進懷裡。
他像在哀求:「阿灼,我求你了,我什麼都願意依著你,能不能別這麼自傷同我賭氣了?」
話落,有溫熱的淚水順著後頸滑落。
12
「顧裴司,當日帶季蘇言離開,獨留我一人難堪,又將我放在何種地位?」
顧裴司身體一顫,緊緊埋在我的脖頸,身體繃得很緊。
我繼續道:「季蘇言三番五次找我麻煩,你又何曾對她言行令止,從來輕罰雷聲大。
「何必故意做給我看?是怕我不滿意再找她麻煩,讓你左右為難嗎?
「你口口聲聲說愛我敬我,可花燭夜你念的是季蘇言的名字!
「在和我相擁的幾秒裡,是想同我的往後,還是把我當成她自尋安慰,聊作慰藉?
「你年少愛人,早就知道輕重緩急,卻始終在我和季蘇言之間左右遊離。
「你或許覺得你喜歡我是因為這張臉,所以不肯承認心意,才去向季蘇言求證。
「現在你明白真心,對季蘇言隻剩愧疚,用作一門好婚事打發,可為何要我處處讓步,受百般委屈,被旁人說三道四!」
我付出無悔,委屈自己三年,隻為顧裴司能夠喜歡上我。
如今種種,也是我愛人不得趣,活該也就活該了。
可是現在我是真的不想要他了。
隻為和離!
顧裴司面如金紙,嘴唇幾次翕動,久久說不出來話。
他喉頭艱澀,哀聲喚我:「阿灼——」
我盯著他,驟然提高語調,咄咄逼問:「你明白一切,能頂住汙言穢語護下一個季蘇言,為何始終不肯憐憫一個我?」
我以為自己夠冷靜,竟不知我有這樣委屈,委屈到說到最後已是淚流滿面。
字字句句都撕開了假面,昭示著我們之間的關系絕不會回轉了。
他仗著我的喜歡竟覺得我看不透這些彎彎繞繞,還妄圖哄幾句就能搪塞過去。
顧裴司傷獸般顫聲,聲嘶力竭道:「可我愛你啊!
「我現在全心全意愛的人是你啊——」
我滿是失望看著他:「所以呢?」
他的愛,我不稀罕了啊!
他似是明白了什麼,眼中光斑般的希望轉成痛苦,又逐漸絕望:
「最後一次!
「阿灼,你明日再像往常一樣陪我最後一天!陪完,我就籤和離書放你離開。」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無盡悲哀。
我和他的結局,本不該這樣難堪的。
次日清晨,我們像沒有任何隔閡,還是同為夫妻的時候。
他替我簪花畫眉,束發教字。
俯身而來時,他的大手覆住我的手背,寫出來的字是:【說盡人間天上,兩心知。】
是挽留。
可現在看來這句話,著實可笑。
像是來不及似的,他著急將做好的香囊別在我的腰間;修復好的定情信物鄭重交給我;同去騎馬踏草野……
當顧裴司細細密密落下輕吻時,幾度紅了眼眶,轉頭泣不成聲。
終於黃昏將近,他陪著我一起清點收拾。
他含情眼分明多情,偏偏孤寂,如錦繡燒灰:「這顆夜明珠價值千金,聽你怕黑,趕了一趟海船買到,為何不帶?
「這枚玉簪是我親手雕刻出來送你的生辰禮,品質上好,別丟下它。
「這副頭面是我特意向聖上為你求來,不必留下,旁人沒資格戴。」
……
送我上馬車時,顧裴司忽然從後抱住我。
我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我和他交纏的發絲又被風吹散。
肩頭上正抵著他的額頭,逐漸被淚水浸湿。
「阿灼,這次我好像真的要失去你了。
「小娘子,你能不能不走啊?」
又似少年,任性到哽咽, 幾近失聲。
我無端想到在花樓,他一身豔豔紅衣, 手忙腳亂地哄我:
「小娘子, 別哭啊, 倒好像是我欺負了你。」
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恣意的好風光。
也是那天,我一見鍾情的小郎君正全心全意愛著這個阿言姑娘。
偏我來時不逢春。
此後三年意亂荒唐, 竟落得這般田地。
良久, 我聽到自己平靜地說:
「顧裴司, 以後山高水遠, 再不見了。」
顧裴司的春光, 我不想要了。
除了他,自有千千萬萬個任我賞看的春滿樓。
13
身後忽然有人又哀聲喚我一句小名。
我轉過頭去。
斜陽草樹, 王府門前那個被金光燃了的玉人早已淚流滿面。
「阿灼, 是我對不住你。」
我落下車簾, 再沒回頭。
馬車搖搖晃晃駛出城門,經過花樓時,車簾被風撩起,露出一處。
是顧裴司肆意撐著下颌, 勾唇衝我淺笑:「溫姑娘想看顧某摘花舞劍倒是不難, 往後定有機會。」
是顧裴司花燭夜看著我失神,細密啄吻而來:「阿灼,你往後是我的妻了。」
是顧裴司替我描眉藏發,聲線哽咽破碎:「小娘子, 能不能不走啊?」
……
這些畫面通通隨著馬車的行駛泯滅殆盡。
隨著走得越來越遠, 我的心也慢慢輕快起來。
此後我去了心心念念的江南,租了個帶著花草的小院。
我有足夠的金銀財寶, 不必擔心餘生過活。
事事如我所願, 竟也碰巧養了一個同顧裴司一樣好看的小郎君。
他聽話乖巧, 隻願守著我一人。
每日賞心悅目,隻顧同他纏綿歡心。
聽說顧裴司將季蘇言用在我身上的那些手段盡數還了一遍。
後來把她送回本家, 再不管她S活。
驕矜世子爺開始沾染人間煙火,給我洗手做羹湯,甘心守在我身邊哄我的喜怒哀樂。
「我顧」替顧裴司相看的媒人踏破門檻,最後都被轟了出來。
顧裴司日日醉酒,孤身至今, 染了心疾, 至今藥石無醫。
隻是不過兩年, 我這裡就每日都有人來打擾,實在煩不勝煩。
「顧世子飲酒過度,誰也勸不聽。」
「顧世子特意送來幾個貌美丫鬟伺候左右, 隻盼您家裡和睦。」
「顧世子……」
又是篤篤門響。
小廝面露焦急:「顧世子憂思病重, 一直念叨您的名字,還請姑娘務必回去看看。」
身後那人兩臂忍無可忍地纏來,將我裹在懷裡, 故意耳鬢廝磨叫人眼熱。
還沒等我答話就不客氣地落了門鎖。
隻今日拒絕意思最最明顯。
什麼世子, 什麼病重?
通通淹沒在我那漂亮小郎君灼熱輕喘的交纏中。
他暗戳戳瞧著某處,勾唇曖昧笑開:「舊人哪有新人香啊——」
我窘迫紅著臉,勾著郎君脖頸反撲而去。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一人猝然彎腰, 捂著嘴吐出一口鮮血。
也沒聽到那句輕喃著「阿灼」的悲鳴。
顧裴司嫉妒到滿目猩紅,終於狼狽離去。
我的日子還長,那些煩心瑣事皆可拋之身後。
(完)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