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漁記

「咱倆的事,一百兩扯得平嗎?」


 


他似對我說,又像是故意說給舅娘聽。


 


舅娘一把年紀,哪忍得了容二這等胡為,羞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咬牙切齒說不出話來。


 


「於漁,你的夫君醉了,扶我回去。」


 


他半個身子朝我砸來,不是我架著他,而是他裹挾著我,歪歪斜斜地走在回紫竹苑的路上。


 


「回首長安佳麗地,三十年前,我自風流帥。為向青樓尋舊事,花枝缺處餘名字。」


 


他吟著風流詩,進屋後一屁股坐到榻上,老虎飛來停在他肩頭,他一面打著酒嗝一面罵起來:「你這扁毛畜生花了二爺五百兩,今天有人把二爺一百兩賣了,真是畜生也不如。」


 


我輕手輕腳地從屋裡退出來,春景端著碗醒酒湯來問,我把今日的來龍去脈與她說了,提起那滾落一地的銀錠,我心疼得緊:「再生氣也不能和銀子過不去,你說是吧?再說了,我就欠他一百兩,所以隻跟舅娘要了一百兩,他嫌我將他賣便宜了,這哪是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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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景聽到認真,不住點頭,算是認可我的話。


 


思忖良久,春景一拍腦門:「利息!二爺定是怪你壞了江湖規矩,怎麼能不提利息呢?」


 


我恍然大悟,將春景手上的醒酒湯接過來,小心翼翼地端進去,容二正靠在躺椅上給老虎順毛,眼也未抬一下:「不吃。」


 


「二爺,怎麼了呢?」我明知故問。


 


「氣飽了。」


 


我怕他漲利息,趕緊低頭:「二爺,我知道錯了,你大人大量,饒我一馬。」


 


「錯哪了?」


 


不就是利息嗎,我點頭:「我給,給還不行嗎?」


 


「給?」


 


「嗯!二爺要,我給就是了。」我垂著頭,搓著衣角,碎步朝他靠攏。


 


容二這家伙逛萬花樓的次數多,定然是喜歡嬌弱媚態的女人,我賣魚的時候見過,無外乎是收著下巴斜眼瞧人再癟著嘴那套。


 


「我可以給,不過,二爺能不能少要點?」


 


「嗯?」容若微眯雙眼,神色有些古怪,抬手將老虎揮開,那扁毛畜生怕我爭寵似的,飛到窗臺上警惕地盯著我。


 


我的小嘴像抹了蜜:「二爺雄渾偉岸乃男人中真英雄,我一介弱女子,若你要得狠了,我受不住哇。」


 


容若被口水嗆到了,連咳好幾聲,咳得臉和脖子都紅了。


 


我趕緊把醒酒湯遞上去,他瞧我一眼,那雙丹鳳眼本就生得好看,一旦柔和下來就像要勾人心神。


 


他把碗接過去放在一邊,手掌輕飄飄地握住我的指尖,捻著把玩起來。


 


「於漁,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他的手心溫熱,還散著黏膩的熱氣,目光灼灼,似要向我確認,我也不是那賴賬的人,因而點頭如搗蒜:「不就是利息嗎?我給。」


 


「……」


 


我把春景從被窩裡踢出去:「春景,你睡著了嗎,我睡不著。」


 


「於娘子,如何?二爺說什麼了?」


 


「二爺讓我滾。」


 


6


 


自那晚過後,容若像是與我結了仇,他本就鮮少回來,回來若是瞧見我,總沒有好臉色。


 


經過我身邊時衣袖甩得極高,恨不能給我一耳光似的。


 


有次夜裡醉了回來,影子映在我窗上,常白問:「二爺,可是要叫於娘子來服侍?」


 


「於娘子?蠢貨一個,二爺我瞧見她會折壽。」


 


畢竟前些日子容若帶我招搖過市是真的,眼下府上都傳我失了寵,有更難聽的說我被容二玩膩便甩了。


 


春景整日為我唉聲嘆氣,我卻心中竊喜,更加勤懇地幹活並按每月二兩銀錢做好記錄。


 


這日有人遞了帖子來,說邀請世家公子與女眷到家中做客,我看著帖子上印著個「莊」字,縣老爺便姓莊,想是送錯了地方,便讓春景回絕了。


 


哪知春景去了又折返回來:「於娘子,來人說正是請你的,莊大人給自己的母親做壽宴,二爺與莊家公子是好友,昨日便過去了,今日是正席,所以派人來請你。」


 


我再沒文化也知道沒有宴席當日才請客的理,況且長壽宴一般在午時,帖子送到時已經未時,但也不敢說是莊家的意思,倒更像容若的風格。


 


若這回駁了他面子,怕是與我鬧得更僵,如此想通後,我便讓春景替我梳妝,一刻也不耽擱地動身去了莊家。


 


迎賓的小廝把我引到後院水榭處,遠遠就聽到女子清脆的嬉笑聲,坐落在湖心的水榭掛著月白的帷幔,茶香、墨香與檀香交織,意境雅致。


 


帷幔中有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是於姐姐來了吧?快請。」


 


輕紗做的簾子被撩開,好幾張月牙一樣瑩潤的面龐轉過來瞧著我,看衣著皆是名門貴女。


 


沒有瞧見容若,然而我已退不出去。


 


我照著王媽教的那般行了禮,眾人發出幾聲輕笑,端坐茶案正中的女子先開口:「聽聞容二哥金屋藏嬌,平日裡開他玩笑讓他把於娘子叫出來品茶讀詩,他卻說於姐姐大字不識,無那般雅趣,我倒不信了,偏要請姐姐來見見。」


 


「於姐姐生得這般明豔動人,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怎的會真如二爺所言大字不識呢,定是怕我們帶壞了你,糊弄我們幾個的。」


 


「聽說容夫人擔心小侯爺的婚事已久,生怕他還惦記著那已嫁為人婦的柳星兒姐姐,小侯爺終是肯接納新人,莫說容夫人,我們幾個紅顏知己也替他開心。」


 


紅顏知己,我心底冷冷笑了兩聲,一個比一個生得好看,嘴巴卻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話句句好聽,字字扎我心。


 


我扯了扯嘴角:「二爺沒騙人,我的確大字不識,不會品茶,不會寫字,更不會吟詩賞月,若是二爺叫我來的,我便等他,若不是,那就失陪了。」


 


「於姐姐,別走哇。」


 


當頭那位應是莊家小姐,她把我叫住:「小廝在這片池子裡釣起來幾條白魚,董家妹妹說想吃魚,這會兒後廚已經關了門,我們幾個正犯愁呢,聽說你娘曾是賣魚女,不知你可懂S魚和做魚呢?」


 


「你們……」


 


我攔住春景,回過頭去輕輕一笑:「自然,S魚做魚是我的老本行,進容家之前,我便是城南集市上出了名的魚肉西施,幾位小姐想吃魚,我現S給你們。」


 


我如此坦然自如反把等著看笑話的人弄得愣了愣。


 


話到此處,誰不敢誰便是孫子。


 


兩名小廝抬著一木盆的魚上來,春景攔著我:「於娘子,不必理會她們,二爺知道了會處理的。」


 


先不說容二知道了會不會幫我,我這人做事歷來是言出必行,這半年多在容家憋得慌,正好S條魚疏解一下。


 


說幹就幹,我挽起衣袖,從盆裡抓起兩條魚,走到莊小姐面前,指著她身前的茶案:「要不,你讓讓?」


 


我推開案上茶具,手起刀落,去鱗,開肚,切花。


 


一通操作後,帷幔裡飄著濃濃魚腥和血腥交織的氣味,在場的千金小姐有的捂胸幹嘔,有的幹脆落荒而逃。


 


我將剖好的魚提起來走到莊小姐面前:「小姐,想怎麼吃?」


 


S魚翻著白眼晃晃悠悠地瞧著她,她滿臉煞白透著嫌隙,後退兩步:「你愛怎麼吃就怎麼吃。」


 


接著拂袖而去。


 


我臉上沾滿血汙,提著兩條被我切斷筋肉卻未斷開的魚,無辜望向春景,春景拿著絲絹來替我擦幹臉上的血跡,心疼不已:「我的於娘子,委屈了你了。」


 


我笑了笑:「今晚回去燉魚,我燉的魚可好吃了。」


 


我低頭檢查身上是否沾了血跡時,聽到春景朝外頭喊了聲:「二爺。」


 


7


 


我與那手握紙扇清風愜意的人四目相對,他穿著月白繡絲竹的袍子,眉目疏朗,如山中月,林間風。


 


我提著兩條S魚,如山裡悍婦,村中屠夫。


 


容若身側還站著位男子,身形略比他矮一些,模樣卻不差,他瞧著我手上,眼裡浮起歉意,朝我與容若欠身拜了拜:「玹清兄,家妹驕縱無禮,冒犯了這位娘子,我在此替她先賠個不是,待我與家父說明此事後定帶她上門謝罪。」


 


容若輕輕一笑:「這事與你無關,他日,我碰著莊小姐的時候再與她好好言說。」


 


他又伸出兩個指頭來,朝我招了招:「回家。」


 


常白接走我手上的魚,春景端來清水讓我洗了手,見容若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我慢悠悠跟上去。


 


行了大半,他才轉頭問:「她們欺負你呢,瞧不出來?」


 


「她們為什麼欺負我,還不是因為你容二爺,你要覺得我給你丟臉了,大可不管,我自己能處理。」


 


「什麼話?」


 


「反正我大字不識,無甚雅趣,除了S魚,就是賣魚,你花錢買我回去時便是知道的,何須在人前又再諷刺一番?」


 


「誰說我……」


 


容若挺了挺身子,淡淡松柏清香不緊不慢地浸過來。


 


「我的意思是都知道你是我的人,沒必要因為她們說話激你,你就去做那樣的事。」


 


「哪樣的事?S魚?我給你丟臉了?」


 


「嘶。」他咬著牙,「於漁,你可真是油鹽不進。」


 


馬車回到容府家門前,容若長袖一揮,先一步走了。


 


我回了房,未第一時間點燈,借著月色卸去頭上的首飾,又到屏風後將那困我許久的外袍脫下。


 


等我穿著裡衣走出來時,月光正好從窗戶透進一束,我方瞧清端方坐在桌案前的容若。


 


月色下容若的芙蓉面顯得鐵青,嚇壞了我,見我要叫出聲,他彈起來一把環住我的腰,另一隻手則蓋上我的嘴。


 


而我手邊正是裝首飾的木匣,對準他腦袋砸下去的動作已經收不回來。


 


「你謀S親夫啊。」


 


「你是不是有什麼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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