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漁記

我加重了替容若上藥的力度,他疼得身子後仰,我小聲嘲諷他:「偷偷摸摸作甚。」


 


「莊家的事咱們還沒說清呢。」


 


「二爺要說什麼?要說並非你請我去的莊家,是我自作多情,還是要指責我做了當眾S魚這種不入流的事丟了你的臉?」


 


「牙尖嘴利。」容若忽地握住我的手,將我牽到跟前,「我幾時說你自作多情,又幾時說你丟了我的臉?一路上都是你自說自話,我也從未說過你大字不識,更未在他人面前看輕過你。」


 


「當真?」


 


「況且S魚也不是什麼不入流的事,品茶讀詩填不飽肚子,你會S魚煮魚炒魚燉魚,卻要實在得多。」


 


「當真?」


 


他眉眼帶笑,似看出我就這點出息,眸色深處像是蓄著清淺的風月:「原來那麼介意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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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微一用力將我朝前一帶,我失了重心,撲坐到他懷中:「阿漁,你喜歡我?」


 


「胡……胡扯。」


 


我話音剛落,他便在我唇上一場豪奪,我被他吻得氣喘籲籲,渾身燥熱,仿佛被抽了骨頭,軟趴趴地靠在他胸前。


 


他奸計得逞:「還說不喜歡?」


 


我見他今日溫柔,便也來了膽量:「我喜歡那朗月清風的讀書人,可不喜歡花天酒地的浪蕩子。」


 


果然,他眸色一收,將我橫抱起來扔上床,欺身壓上來,指尖輕飄飄地掃過我的耳廓:「待會兒,你便會為自己這話後悔,哭著求我的時候,我可不會心軟。」


 


「讀書人哪有我這浪蕩子知道如何讓娘子舒服?」


 


正當容若的手搭上我領口的盤扣時,春景未敲門便衝進來:「二爺,不好了,大小姐她……」


 


8


 


我與春景緊跟容若快步朝翠玉園走去,春景一邊抹眼淚,一邊說:「大小姐也是可憐人,從小身子就不好,前些年喜歡上個讀書人,還讓夫人逼走了,聽說最近又給大小姐物色了個夫家,是個病秧子不說,還是個瘸子,大小姐答應了,哪知支開丫鬟就吃藥了呀……」


 


我還記得初進容家時那獨坐在人群背後懶怠的身影,說來當時的情景她算是幫我說了話的。


 


我聽春景提過容家家主曾娶過一位妾室,大小姐容瑜便是妾室所生,如所有高門大戶裡的庶女一樣,容瑜不受主母待見。


 


那位妾室在十幾年前忽然出走,再沒回來,容瑜變成了無母的苦兒,加之體弱多病,時常自己關在院裡,極少露面。


 


這段日子的確是再未見過大小姐,她就像壓根不存在,除了春景,沒人與我提過。


 


我們趕到翠玉園的時候,容瑜的房前圍了許多的人,有人嚶嚶哭,有人好事地張望。


 


我手足無措地等在涼亭裡,不明白那看上去如此傲氣的人怎會尋短見。


 


等人少了些的時候,我才聽到房裡爆發出爭吵,是容若與夫人的聲音。


 


「您便這麼逼她一個弱女子,她就算不嫁,我們容家也養得起她,我容若的長姐需要下嫁給一個瘸子嗎?」


 


「她已經足夠謙讓,足夠卑微,在這個家幾乎沒有聲音,您便這麼容不下她?為什麼?因為我爹快回來了,您就迫不及待想趕她出門?」


 


「玹清!」夫人的聲音一直很小,直到提到寧安侯,她的聲音才突然尖厲起來,接著房裡傳來杯盞摔碎的聲音。


 


從翠玉園回來後,容若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我幾次三番去看,都見他呆坐在椅子上,仿若一尊石刻。


 


夜裡風霜重,我將大氅輕輕披到他肩上,他才驚覺我進來了,嘴邊蕩起一抹苦澀的笑意:「什麼時候來的?」


 


他手邊鋪開的畫像上畫著一抹紅色的身影,雖隻是一張側臉,已足夠看出女子絕色的容貌,鬢邊綴著的海棠簪,更是出塵絕豔。


 


我指著畫像:「這是長姐的生母吧?」


 


容若語氣倦怠:「林姨娘出走十多年,我卻從來沒有忘記過她的模樣,我甚至……偶爾還會夢見她。」


 


「在容家舊宅時,我在巷子裡玩耍,被一隻獵犬撲咬,林姨娘為了救我被咬得滿身是傷,那時候……」


 


容若朝我看來:「她出身平凡,是萸良的採蓮女,大抵是不喜歡高門大戶裡虛假的繁榮和束縛吧,竟舍得扔下長姐一走了之。」


 


「我與長姐是同天出生,聽說她隻比我早了兩刻,卻因為我們的母親不同,她的日子要比我苦上許多。小時候,我娘罰她,我都記得。」


 


「我總覺得,我能聽到她心底的委屈。」


 


進容家這麼久以來,我看到的容若都是風光無限的,驕縱的做派既讓人厭,又讓人羨。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今夜這般落寞,因而忍不住嘆氣:「原來富裕人家的日子也不盡然是歡喜。」


 


「倒有一絲歡喜,便是你來了。」


 


我臉一紅,別過身子去:「又來,不理你了。」


 


「那怎麼行?你都瞧見了,我隻是表面風光,實則慘兮兮,你不理我,我可怎麼辦?」


 


容二的雙眼仿佛幽深的懸崖,對我有致命的吸引力,我心慌又無措,腦子一抽,說了句:「容若,我不做小。」


 


容家大門大戶,我這麼說多少是不知好歹了。


 


也難怪容若聽了後笑起來,他笑時,嘴角總會從一邊上揚,顯得玩世不恭,可又是那樣好看。


 


我恨自己不分場合地貪戀他的美色。


 


「還有什麼要求?」


 


「還……」我對上他的眼光,「我也不做任何人的替代。」


 


容若蹙了蹙眉,一絲驚訝閃過眼眸,又不著痕跡地歸於平靜,我以為我提了他心底的往事會惹他不高興,哪知他也隻是無奈一笑:「於漁,我容若雖混賬,卻不會在感情裡面無恥,一定不會帶著上一段情去沾惹你。」


 


倒也還知道自己混賬。


 


「說來你可能不信,我從未讓女子爬過我的床。」


 


我將信將疑:「你可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有多臭?」


 


「那些荒唐都是做給我娘看的。」


 


這我倒是信。


 


我幫容二收拾過書房,書房的竹筐裡全是他寫好又揉成一團扔進去的紙,我都一一鋪開瞧過。


 


我雖不認識幾個字,更是讀不通裡頭的話,但那字寫得有稜有角,力透紙背,若沒點功力,定然寫不成這模樣。


 


好幾次我都搖頭嘆息容家被財富迷昏了頭,天下竟有不願自己的兒讀書的娘親。


 


我瞧著容若:「那二爺能不能答應以後都不去那煙花酒地,好好在家讀書做學問?我雖是個賣魚的,卻喜歡讀書人,於老大罵我世世代代都賣魚,我可是將仇記在了心裡,我怎可能讓我的孩兒也賣魚呢,我希望我的孩兒讀聖賢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我說得認真又懇切,直到我發現容二用古怪的眼神瞧著我,嘴邊淺淺的褶皺裡還含著曖昧的笑意,我才意識到自己說得遠了些。


 


9


 


自那後,容若真的有模有樣讀起了書,讀得頗認真。


 


晨起時總能聽到他在窗邊之乎者也的朗朗讀書聲,夜裡書房的燈總是亮到夜半。


 


我第二日去瞧,竹筐是空的,案上平鋪著寫好的文章,楷書小字排布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我像盼兒成才的娘,心裡總是美滋滋的,覺得一切都有了盼頭。


 


我將容若新寫好的字收進匣子裡,剛要蓋上蓋,卻被一隻手從後頭伸來擋住了,一道溫和清冽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我還疑惑之前丟的那些字去哪兒了,原來是讓你收了起來?」


 


容若的手從我耳邊伸過來,隨意翻了翻那些我用燒燙的水壺熨平整的紙張,我撥開他,蓋好了匣子,從他身前繞開。


 


他哪肯依,伸手在我腰上一攔便將我扣在懷裡:「還不肯承認喜歡我,連我寫的字都要收起來。」


 


我睨他:「好一個潑皮無賴,收了你幾張紙就給我扣這麼大個帽子?」


 


「那可不,容二爺是講究人,收了我的墨寶,可就要對我負責。」


 


「你那幾個字能賣幾個錢?負的什麼責?」


 


後來我才知道容若寫的字做的文章已經在錦城各大文館裡傳開,因為他在外人眼中當真荒唐,眾人起初是想看看熱鬧,哪知傳來傳去,經城中幾個文學大家品鑑過,都給出了極高的評價。


 


他因此在做學問這件事上一炮而紅,風靡全城。


 


春景帶我出門一趟,回來時我便羞紅了臉,氣鼓鼓地去書房找他,他擱下筆問我緣由,我道:「我一出去就被人說是『那個讓容二爺開了竅的小娘子』,有這樣嘲人的嗎?」


 


他扯著嘴角笑:「那你是如何回答的?」


 


「我道我家二爺本就飽讀詩書,從前不過貪玩而已,如今開了竅也是自己開的,與我何幹?」


 


容若聽到沉下臉來:「為何不願承認我浪子回頭是你的功勞?」


 


「若扯上我,總覺得像在說二爺讀的不是聖賢書,而是因為見色起意,才讀的書。」


 


他愣了愣,接著朗聲笑起來,在我鼻梁上一刮:「那又如何?這天下除了你,誰還有這等本事?」


 


我聽出是在對我說情話,有些不好意思,羞過後又憂愁起來:「我隻知道你有些學問,卻不知你稍微施展拳腳就能這樣厲害,聽說你的字當真很貴了,相形之下,我更加配不上你,我連名字都不會寫。」


 


他我牽到桌案前,提起一支筆蘸好墨遞給我,然後握著我的手在紙上一筆一畫地寫下個「漁」字,又在「漁」之前寫了個「若」字。


 


「若、漁。」


 


「若漁。」我跟著念。


 


他從身後圈住我,臉頰貼著我的脖頸:「阿漁,我再問一次,你可喜歡我?」


 


見我不答,他抱住我的身子扭捏地搖了搖:「阿漁,你回答我。」


 


他喊得我心痒又腿軟,招架不住應了他:「喜歡。」


 


他將我扳回來面對他,臉上是藏不住的喜色:「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他傾著身子,芙蓉面微紅,就連呵出來的氣息都透著勾人的情欲,我半仰著將他擋回去:「喝魚湯嗎?」


 


他眸色一亮:「喝。」


 


我起身要朝廚房走去,他拉住我要同我一起。


 


火上的湯已經熬得發白,我正要端時,他轉到我身後:「我來。」


 


「燙。」


 


我說晚了些,容若的手剛一挨上鍋,就燙得龇牙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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