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衍聽見了,往食盒裡裝上幾樣精致的糕點就要拿過去。
我原也要跟著去露臉的,正巧有客人湊過來看搖籃裡的詠慈,我便留下了。
可詠慈有些怕生,沒兩回嘴巴就微扁起來,瞧著要嚎哭出來,可忽然間又不犯怵了,眼珠子溜溜地轉來轉去,盯著出現在眼前的金項圈。
我戳著他臉蛋笑:「小財迷。」
正要看是誰送禮來了,一道沉穩的聲音卻先從上方落下:「你看,他不哭了。」
我怔愕地抬眸,恰對上裴策那雙幽邃的眼睛。
熟悉亦陌生,平白地勾起從前的許多事。
可我喝了酒,心頭霧蒙蒙的,倒也記不清晰。
裴策俯下身,伸手輕輕地推晃著搖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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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的緊張湧上心頭。
他連問了我兩遍「是哪個名字」時,我才反應過來:「什麼?」
裴策細數出帖子上的名字:「淮序,砚修,堯嘉,是哪一個。」
未等我回答,徐衍的聲音冷不丁地響起來:「都不是,他叫詠慈。」
不知徐衍是幾時回來的,手上的食盒原封不動,看來是吃了閉門羹。
至於這幾日對面住進去的人是誰,我心裡有了答案。
「詠慈?」裴策輕念出這兩個字,便側首問我,「是我起得不好嗎?」
裴策來的時機不對。
已有賓客聽見這頭的動靜,紛投了視線過來。
我剛好有些犯酒困,扶著腦袋看向裴策:「你又不是詠慈他爹,哪能給他起名字。」
裴策眸色微動,連神情也有些頓挫。
座上傳來一道笑聲:「徐夫人,這位公子是誰,怎麼從未見過?」
而裴策沒有回頭,始終背對著賓客。
安靜的這一息裡,我和徐衍對視一眼,生怕在詠慈的滿月宴上會有人,就要頭落地。
我轉向那頭,說了一句是表哥來了,便要低下身給詠慈戴上金項圈。
帝王的心意,拂不起第二回。
可詠慈就想要看著,一戴上就哭,剛讓奶娘抱走去哄,那股頭暈又冒上來。
徐衍扶住我,要送我去歇息,不見賓客時便打橫抱起,大步往裡走。
直至後背沾到床榻,我仍沒有松開他的脖子,窸窣間,徐衍附耳說:「帝後南巡,原本路線中是不入錦州的,隻是經過而已,如今看來,臨時改了。」
「阿衍,」我輕聲說,「我其實也沒有特別醉,就是累了,不想見人。」
「嗯,我明白,你睡一覺我就都收拾好了。」
5
這三年過得安穩,我已經不會被夢魘纏身了。
可今日見完裴策,睡下時腦袋又開始昏昏脹脹的。
我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宮湖裡,裴策是從身後走出來的。
「你扔花幹什麼?」
「大俗!」
「可是跟各位姑姑習得的鑑賞之技?」
我扭過頭看他:「不,我就是不喜歡這幾朵,是趙小姐挑的,一點也不好看。」
裴策皺眉:「你和玥兒有過節?她那樣聰慧穩重,怎麼就犯得上跟你計較上了?」
我惱了他一眼,抬腿就要走。
裴策追上來,把我拉去他宮裡。
他讓人奉上新花,教我重新簪上,說今晚夜宴上,娘娘公主們都簪的這個。
剛給我簪完,裴策臉色微變,說自己忘了件事。
我才知道他是誤了跟皇帝稟報功課的時辰。
皇帝果然是極生氣的,何況裴策還是被女兒家的事給耽擱掉的。
又是罰跪。
所以,我開始離裴策遠遠的。
再見面,我中了媚藥,躺在床榻上焦灼又煎熬。
裴策推門進來時,手背上沾著血,他說,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外,便弄S了。
我當時乏力得發不出聲音,否則我會大喊著讓他出去,別聞屋裡的香,一點也不要。
他和我十指交合時,我已經不那麼清醒了,氣力竟沒那麼乏了,還能喊他的名字。
「裴策——」
「冬宜!」
我猛地睜開眼睛。
不在湖邊,亦不在深夜時分的皇宮,可……
裴策卻是在的。
他握著我的手,表情復雜:「你喊我名字了是不是?」
可我下一刻卻迅速地抽出手,還彈得遠遠的。
裴策也終於看清我眼眸中浮動的是驚懼,而非思慕。
不到片刻,他的神色已恢復如常,仿佛剛才的殷切都是我的錯覺。
他收回手:「沒什麼,我隻是誤會你後悔了。」
心裡下意識地泛起疑惑:「我後悔什麼?」
裴策的胸口微微起伏著,竟一言也不發。
我這時想起徐衍和詠慈,便要跑出去找。
「陸冬宜。你從前總是一口一個阿兄地喊他,怎麼就作了夫妻了?」
我愣了愣。
我本以為離宮之後,裴策壓根不會再搭理我的事,可剛剛他的語氣裡,涼意陣陣。
可這好沒道理啊。
裴策哪裡能管我的事。
畢竟是他親口承認的名不正言不順。
可裴策繼續說:「真是有意思,就因著錦州離京城有些距離,我頭一次聽見你們的消息,便是說成親了,再傳一回,竟連孩子都懷上了。」
我頓了頓,低聲說道:「我還嫌晚了。」
「你說什麼?」
裴策的質問還未落地,外頭的雷就轟地打了下來。
看來是有暴雨。
我怕詠慈被嚇醒,更顧不上裴策了。
結果迎面撞上徐衍。
他把我接進懷裡。
明明是要去找孩子的,可我一聽見雷聲反而將徐衍困得更緊,這下好了,詠慈見不著娘也見不著爹。
徐衍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麼:「剛把詠慈哄睡了。」
可他下一刻,便意識到不對勁。
盯著我蒼白的臉色,問:「難道沒送走嗎?」
6
「陸冬宜?還真是你。」
我聞聲看去,趙玥兒竟也來了。
她沒有穿皇後服飾,隻是一襲牡丹花紋衣裙,卻絲毫不減貴氣。
我突然想起徐衍提過的那句「帝後南巡」。
原以為趙玥兒是過來看熱鬧的。
可她手裡,還牽著一個兩三歲的男孩。
應是位皇子。
養得玉潤白皙。
趙玥兒說:「下雨了,承澤非要鬧著來找陛下,我便帶過來了。」
我看向小承澤,他一直在四處張望,確實是找人的模樣。
我盯得有些入神,趙玥兒便笑:「陸冬宜,你瞧他,像誰多些?陛下?」
我搖了搖頭:「太小了,瞧不出來。」
趙玥兒:「真會躲話。」
「都回去。」
裴策出現時,臉色是不大好的。
他牽起小承澤,頭也不回地就要走。
但趙玥兒卻不著急,她問我:「來得晚,還沒見著你家小公子呢,叫什麼?」
「徐詠慈。」
「詠慈?」趙玥兒念了一聲,便看著我問,「還是冬宜你起的?」
徐衍微微笑道:「我倒是想讓她給詠慈起名,可她不樂意,生怕起得不好。」
裴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滯了滯,卻也沒回頭。
四下清靜時,徐衍告訴我,他們不會逗留多久,若真耽誤了南巡,文武百官那邊是很難交代的。
徐衍倒沒有瞎猜。
第二日,就聽說裴策去了錦州官邸那邊,見完知州,應要立即動身的。
我心裡松泛了些,正好出了月子,就出去曬了會太陽。
後來汪嬸拿著菜過來擇,和我說了好久的話。
眨眼就要入夜。
我想起汪嬸是要回去做飯的,便問她,怎麼今天隻擇這麼一點?
她說女婿上京趕考,女兒跟著去,家裡現在就她一個人吃飯。
不過,她立即又咧嘴笑:「明日吧,我做多些,你和你夫君一塊過來吃。」
「好啊,再蒸些包子。」
汪嬸:「哎喲,你還是不會呢。」
「明日,明日就會了。」
「行……」
我還沒聽清汪嬸的後半句話,目光忽然被一張小臉給吸引。
承澤定是悄悄跑出來的,身邊沒有隨從,手裡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靜盯著我看。
我忙過去,扶著他的肩膀問:「可是有人讓你在這兒等?」
「沒有。」
「你父皇身邊的人呢?」
承澤搖搖頭。
「我帶你回去,可你進去就不許出來了,也沒個大人看著。」
我正抱起他,眼睛忽地被冷光閃得微合了合。
「抓住她們!抓住皇後和那孩子。」
有人壓著聲音施令。
我久在宮中十數年,頓時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連在密不透風的宮裡,都常有刺客潛入。
何況南巡。
可怎麼將我認作皇後了?
是……我抱著承澤的緣故?
承澤年紀雖小,卻也敏銳,他頓時放聲哭出來:「娘!娘!」
一聲聲地,把我的心也提了起來。
我也害怕。
乖乖,你能喊娘,我沒娘可喊了。
詠慈又還在宅子裡,我也沒法往家跑。
繩索重重一拋,就要往我和承澤身上套時,他哭得更厲害了,一直在蹬著腿喊娘。
突然,汪嬸拿著劈柴用的大刀衝了過來,一通亂砍:「我砍S你們這群王八羔子!」
她勁頭大,又不看人,凡是逮著個穿黑衣服就要猛地劈過去,那勁頭便是連刺客都不敢硬著上。
「狗窩裡養出來的畜牲,連奶娃娃也不放過,該遭天打雷劈的!」
那兩個刺客撤掉時,我紅著眼,輕撫著承澤的後腦勺:「喊娘有用,有用的。」
承澤好像聽懂了,他抽了抽鼻子,沒再哭了。
我看向汪嬸,先道了謝,遲疑片刻後,繼續說:「嬸,今天發生的事,你記得要同他們說一聲。」
汪嬸的神情頓時變得有些局促:「什麼?」
「我剛剛說漏了嘴,提起承澤父皇的時候,你並沒有什麼反應。」
汪嬸訕訕地說:「你剛到錦州沒多久,就有個聲音尖細、面白無須的男人找到我,讓我每逢三個月,就往京城那邊遞個信,隻要說上幾句你過得怎麼樣就好,我起初以為你是達官貴人的女兒,私奔來了,就答應了,而且那個男人,還……還跟我說,要不這麼幹,就想想家人的前程,我這才知道沒這麼簡單,冬宜,我……」
又是脅迫。
我抱著承澤的雙臂已經有些僵硬,我把他放下來,喊道:「嬸。」
「欸。」
「明兒做的包子少放些蔥好不好?從前倒不挑食,可懷孕以來,又變了。」
汪嬸一愣,抹了抹眼角,說:「曉得了曉得了,我能不知道你口味嘛。」
「姐姐,糖葫蘆。」承澤突然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後指著掉到地上的紅串。
還找我討上糖葫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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