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如許

浣珠雖然不解,但仍然應了。


 


「奇怪。」


 


撫琴間隙,我聽一名宮女對浣珠說道:


 


「霜……刁鑽今天不知道為什麼,洗澡的時候掙扎得特別厲害,以前也不這樣呀。」


 


我走到窗邊,聽著耳邊傳來的燕準的怒吼聲,壞心眼地勾了勾唇角。


 


哼,狗太子。


 


叫你狗。


 


宋止盈的宮女闖進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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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已經被洗了三回了。


 


「太子妃!太子妃!求求您救救良娣吧!」


 


宮女跪在地上,快要將頭都磕破了:「良娣憂思過重,昏過去幾回了,奴婢知道您不喜良娣,可她也是太子的妃嫔呀!」


 


她口中向我求救,可目光卻不住看向正在殿中回話的王福。


 


王福是燕準的心腹,知道誰才是燕準的心尖人,聞言立即向我看來:


 


「太子妃,雖然皇後下令將宋良娣禁足,但她畢竟……」


 


我望著殿中或跪或站的兩人,心中覺得無趣極了,正要遣人,一道白色的身影卻從內室蹿了出去:


 


【阿盈!】


 


……可真是變成狗了也不讓人省心!


 


我暗罵了一句,吩咐宮女去請太醫,帶著浣珠與王福追去挽花殿。


 


進了殿門,卻不見燕準的影子,隻有宋止盈虛弱地倚靠在迎枕上。她見我進來,作勢要起身,被姑姑按了回去:


 


「良娣,您就好好躺著吧,太子妃難道還會為難您一個病人不成!」


 


宋止盈蒼白著臉,對我道:


 


「太子妃恕罪,嫔妾失禮了。」


 


我無暇與她們打這些機鋒,開門見山道:


 


「霜花廬在哪?」


 


「霜花廬?」


 


姑姑皺起眉頭,她自小伺候燕準,後來被撥到宋止盈身邊,但在整個東宮都很有臉面。


 


聞言,直接斥責我:


 


「太子妃未免有些太兒戲了,良娣病重,您開口卻是問一隻畜生。


 


「這成何體統?」


 


我盯著踏下一绺白毛,輕輕吐出一口氣:


 


「姑姑說的是。」


 


她見我如此輕易便服了軟,面色微霽,但很快便轉變為驚恐,因為我直接拿起花幾上的瓷瓶,摔了個粉碎:


 


「我問你們,霜花廬在哪!」


 


宋止盈嚇得連連後退:「太子妃息怒!」


 


姑姑驚呼著護在她面前:「太子妃,你瘋了嗎!為了一條狗,竟然在宮中如此做派!你還有沒有把陛下、太子放在眼裡!」


 


我又摔了一個茶盅:「我再問一次,霜花廬在哪?」


 


「不過是一隻畜生,竟然擅闖良娣的寢殿,你可知良娣腹中已有龍孫!」


 


我耐心告罄,拿起一塊碎瓷片指向她:


 


「霜花廬,在哪!


 


「這畜生衝撞龍孫,我已叫人將它杖S了!」


 


9


 


我腦子「嗡」的一聲。


 


倒不是為燕準。


 


他若是就此S了,那也算S在他心上人手裡,不虧。


 


可我的霜花廬何其無辜!


 


它那麼小,那麼乖,最愛團在我膝上撒嬌。


 


我隻要出門,它便一直在殿門前等著,我一回來,便立起來向我搖尾巴。


 


燕準與宋止盈的愛情,為何要以我的霜花廬為代價!


 


「太子妃!」


 


浣珠上前扶住我,又急又快地說道:「霜花廬才過來不久,也不可能就在挽花殿裡便S了它,必定是捉去別處。現在叫人去追,說不定還來得及!」


 


我反手抓住浣珠的手:「對,是我亂了陣腳,來人!


 


「你們現在即刻去追!」


 


我指著殿裡的宮女:「若是霜花廬S了,爾等全部受二十杖!」


 


幾個宮女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去看姑姑的臉色,我將碎瓷片投擲過去:「究竟我是太子妃,還是她是!」


 


「是!」


 


宮女們終於跑了出去。


 


「太子妃,你今日如此做派,我必定如實向皇後稟報!」


 


姑姑顫抖著手指向我。


 


「王福,送姑姑去鳳儀宮。」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疾步走出殿門。


 


宮女們一路小跑著出了挽花殿,穿過好幾條回廊,才終於在一座偏僻宮殿外停下,七嘴八舌地叫道:


 


「住手!」


 


浣珠連忙跟了進去,很快,抱著一團雪絨送進我懷裡:


 


「太子妃,霜花廬還活著!」


 


我緊緊抱著懷中溫熱的幼犬,不住撫摸它的腦袋,失而復得的喜悅回蕩在心頭。


 


【應如許……】


 


燕準的嗓音磕磕絆絆:【你、你救了孤。】


 


我動作一僵,頓時想起這具軀殼裡裝的是燕準,心中一陣嫌棄,連忙將它交給身邊的宮女。


 


回光天殿的路上,燕準的心聲異常吵鬧,我叫抱著狗的宮女走到最後也無濟於事,聒噪的嗓音直往我耳裡鑽,倒讓我理清了來龍去脈。


 


原來這個痴情種,一心隻有他的心上人,知道心上人怕狗,去了挽花殿也隻是躲在珠簾後偷看。


 


誰知宋止盈發現他,滿臉嫌惡,說應家養的狗,就跟應家一樣惡心,叫宮女去請姑姑。


 


等姑姑一進門,宋止盈便捂著肚子,一臉驚慌。


 


三言兩語,挑撥得姑姑命人將他拖出去杖S。


 


【阿盈……你為何如此,是我哪裡沒有做好嗎?】


 


這一句嘆息後,燕準終於沉寂下去。


 


我哼笑了一聲。


 


果然,棍棒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10


 


皇後的懿旨來得很快。


 


第一道是訓斥我言行無狀,罰我幽閉光天殿,為太子祈福。


 


第二道是賞宋止盈孕育龍孫有功,賜黃金百兩,暫代太子妃打理東宮。


 


對此,我並不意外。


 


皇後膝下僅有燕準一子,他生S未卜,宋止盈腹中便是他唯一的血脈。若是籌謀得當,博一個太孫也未嘗不可。


 


女官宣完懿旨,命人閉上了殿門。


 


我望著恹恹趴在地上的幼犬,意有所指:


 


「狗東西,我這回可被你害慘了。」


 


他沉鬱:【應如許,是我對不住你。


 


【我若能回到自己的身體,必定加倍補償你。】


 


……大可不必。


 


我抗拒地離遠了些,但轉念一想,若是他能再網羅幾把名琴,我倒也能笑納。


 


幽禁的前幾日,宮女太監們對我還算尊敬。


 


但時日越久,太子蘇醒的可能便越低,已經有許多人將宋止盈與她腹中胎兒視作東宮之主。


 


送來的膳食,也越來越敷衍。


 


11


 


這世間,從來不缺捧高踩低之輩。


 


「女郎,今日隻送來這些吃食……」


 


浣珠提著食盒進來,雙眼通紅:「刁鑽的食物,更是不給了,我氣不過與那太監爭論幾句,他竟然說我要喂狗,就用自己的吃食喂。」


 


但還不等我出言安慰,她又強顏歡笑道:


 


「但也正好,奴跟著您來東宮之後,腰肢都吃得寬了幾寸,就當瘦身了。」


 


浣珠打開食盒,將幾樣清粥小菜擺在桌上,又俯身去抱狗:


 


「刁鑽,跟姐姐去吃飯啦。」


 


燕準倒沒有如之前那般對浣珠的動作萬分抗拒,隻是惱怒道:


 


【放開我!我怎麼能搶你一個女子的吃食!】


 


我叫住她:「浣珠,去把你的膳食拿過來,我們一起吃。」


 


「女郎,這怎麼能行呢?」她連忙拒絕。


 


我起身,走出殿門,將院子裡另一個舊食盒提進來。


 


揭開,裡面竟然隻有兩個饅頭,一碟鹹菜。


 


「女郎……」浣珠眼眶又紅了。


 


我笑了笑,將饅頭鹹菜也擺在桌上:


 


「你哭什麼?這樣的吃食,我們又不是沒有吃過。」


 


我將浣珠按在桌邊坐下,又掰了半個饅頭、撥了幾塊肉給燕準。


 


他卻沒吃,湿漉漉的眼睛緊盯著我。


 


我聽見他道:【應如許一個貴女,怎麼會吃過這些?】


 


浣珠卻是放松下來:「是呀,那時郎主命夫人將家中錢財盡數換成米糧、被褥,送往江南,累得女郎也跟我們這些奴婢一樣,吃了倆月的饅頭。」


 


「那兩個月可真是吃得我想吐,七殿下邀我去吃茶,我也不敢去,總不能告訴他我囊中羞澀吧。」


 


燕準一動不動。


 


浣珠疑惑道:「刁鑽,你怎麼不吃?」


 


我笑了笑:「或許有什麼心事吧。」


 


燕準,我父親勞苦功高,你若是有朝一日坐上那個位置,可給我記好了。


 


12


 


宋止盈來時,我並不意外。


 


在我面前做小伏低那麼久,她大概也憋得難受。


 


「太子妃近來可好?」


 


殿中除了我與浣珠,就隻有她的幾個心腹,她懶得再與我做戲:「許久沒聽太子妃撫琴了,今日天氣晴朗,太子妃可否演奏一曲?」


 


「放肆!」


 


我還未說話,浣珠已經漲紅了臉:「良娣什麼身份,也敢讓我們太子妃為你撫琴!」


 


「我什麼身份?」


 


宋止盈笑了笑,手撫上小腹:「我是太子唯一子嗣的母親。」


 


我看著她,略有些驚訝地開口:


 


「宋止盈,你絲毫都不擔心太子嗎?」


 


她盈盈淺笑,一瞬間讓我想起了當年在檀臺下與燕準遙相望的女郎:


 


「太子妃說笑了,嫔妾如何會不擔心太子呢?


 


「他可是嫔妾心悅了多年的少年郎。」


 


她這般說著,眼裡沒有絲毫的愛意。


 


我想,不僅是我,燕準也看出來了。


 


因為他喚【阿盈】的那道心聲裡,含著痛。


 


宋止盈又問:「太子妃入東宮前,有心悅的人嗎?」


 


浣珠一驚,看了看她身後的幾個宮女。


 


宋止盈道:「你們退下吧,我與太子妃說說話。」


 


一個宮女擔憂道:「良娣……」


 


「怕什麼?太子妃全家都在盛京呢。」


 


她揮退宮女,目光落在浣珠身上,卻並沒有開口讓浣珠也回避:


 


「真好呀,我曾經也有位這麼貼心的婢女,跟我一起長大。可惜後來她跟著我母親一起流放,不知道是否還活著。」


 


我恍然:「你是因為父兄被斬首,宋家被流放,所以對太子不滿嗎?」


 


「正是。」


 


她笑了笑,大概是覺得就算有一天燕準醒來,也不會相信我說的一面之詞,所以並不隱瞞:


 


「他口中說心悅我,實際上最愛的也隻有儲君之位,連替我父兄求情也不敢。」


 


我看了蜷縮在角落的幼犬一眼,燕準狗是狗了點,但卻是位合格的儲君,如我爹這般吝嗇贊美之詞的人,也誇他德才兼備,端方雅正。


 


「宋太傅貪汙治河銀款,致堤壩被洪水衝垮,數千人殒命,數萬人流離失所。」我盯著宋止盈,隻覺得曾經與我並列盛京雙姝的女郎已面目全非:


 


「罪不至S嗎?」


 


燕準的心聲與我最後一句話同時響起:


 


【阿盈,我若徇私枉法,怎麼對得起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


 


「燕準若是出面求情,怎堪為天下之儲君?」


 


宋止盈別過臉:「你不必教訓我,我都知道。可那是我爹,他若真的愛我,就不該袖手旁觀。」


 


「宋止盈,」我說,「你書真是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她冷笑:「你也沒臉說我!你憑什麼插足我們之間?燕準放任我宋家傾倒,這是其一。娶你為妻,這是其二!


 


「他說非我不娶,但轉眼就讓我當妾!」


 


她抓緊下裙,櫻唇被咬得發白:「早知道留下來是做妾,我還不如與我母親一起被流放!」


 


夏蟲不可語冰。


 


我沒有再與宋止盈爭論。


 


13


 


大約是燕準昏睡的第二十五日。


 


浣珠拎回來的食盒忽然豐盛起來。


 


不但我們的膳食恢復了以往的規格,連狗食都擺得滿滿當當。


 


浣珠塞了一枚銀錠,與守門太監打探。對方卻三緘其口,隻躬著身說請太子妃安心享用。


 


吃了半碟鏡面糕,我望一眼自從宋止盈來過便如喪考妣的燕準,對浣珠說道:「形勢有變,宋止盈腹中的孩兒,或許當不成太孫了。」


 


浣珠吃得滿嘴流油,含混不清地問我:「女郎,這是何意?」


 


「你覺得這些是誰送來的?」


 


我指了指桌上琳琅滿目的菜餚,櫻桃肉、白炸春鵝、蜜漬豆腐、鳳尾蝦……全是我愛吃的,就連茶水都換成了我愛喝的廬山雲霧。


 


浣珠愣了一會兒,福至心靈:


 


「七殿下?」


 


燕準一下抬起頭來。


 


我拿手帕擦了擦浣珠的嘴角:「這幾日穿戴整齊吧,很快就有客人到了。」


 


燕璋來的,比我想象中更快。


 


次日,他便提著一個食盒走進光天殿。


 


「許兄,伯母為你做的櫻桃酒釀。」


 


他打開食盒。


 


燕準疑惑:【許兄?】


 


我自然不會告訴他,以往我愛作兒郎打扮與燕璋出遊,要他與我兄弟相稱,一來二去,他便玩笑著如此喚我。


 


燕璋捧出一碟櫻桃酒釀,走近我身邊。


 


我正要伸手去接,燕準卻忽然橫在我與燕璋之間狗叫:


 


【離孤的太子妃遠些!】


 


燕璋一愣,將櫻桃酒釀放進我手裡,矮下身子:


 


「霜花廬,你不認識我了?」


 


【離孤也遠些!】


 


可惜,除了我,無人能聽見他的心聲,燕璋直起身對我抱怨:「好沒良心的霜花廬,上次見面還讓我抱它,這回倒像見著個仇人。」


 


我微笑:「你何必跟一個狗東西計較。」


 


【應如許!


 


【不許對他笑!】


 


聞言,我笑得更燦爛:「璋兄,外面如何了?」


 


燕璋的神色肅然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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