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告訴我,太子一直昏迷不醒,如今朝中除了我應氏還堅定奉太子為儲君,其餘世家已經有改弦之意。
「璋兄,」我並不與他迂回:「既然你已經入東宮見我,想必若太子薨逝,你便是儲君了。」
他默了一陣,忽然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如許,我來是想問你,若我真成了太子,你可願繼續做這太子妃?」
我愣了愣。
燕準立起來狂吠,心聲亦在我耳邊咆哮:【豎子敢爾!】
14
我實在沒想到,燕準竟然這樣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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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燕璋氣醒的。
他醒來第一件事,便是來找我,可他昏睡得太久,剛一起身便摔倒在床榻上,嚇得皇後連忙命人召我入鳳儀宮。
我近前,還未行禮,燕準已經SS抓住我的手:
「應如許,你別想改嫁!」
「殿下,」我笑笑,「您在說什麼?是做了噩夢嗎?」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我:「你就在此,哪裡都不許去。」
皇後面前,我從善如流道:「是,臣妾哪裡都不去。」
比起宋止盈,皇後還是更樂得見我與燕準和睦,聞言立即將我們的手攏在一起:「如許,準兒就交給你了。」
我溫婉淺笑:
「是,母後。」
因燕準不便挪動,我也在鳳儀宮暫住下來。
每日侍奉湯藥,行太子妃分內之事,隻是每當燕準擺出一副想與我促膝長談的架勢時,我便捂著嘴打呵欠,借故告退。
在此期間,宋止盈來過三回,但無一例外地被燕準拒之門外。
她以為是我從中作梗,執意等在殿外,從天亮等到天黑,終於等到我:
「應如許!」
宋止盈臉色慘白,SS抓住我的手:
「是你,對不對!你告訴燕準了!」
我搖搖頭:「我不曾透露半句。」
她不信:「一定是你!否則燕準不會這麼對我的,他最愛我了!」
我提醒她:「你不是說他不曾搭救你的父兄,就不是真的愛你嗎?」
「應如許!」她胸口劇烈起伏,嘴唇也蒼白起來。
我顧及她有身孕,不再刺激她:
「你先回去歇著吧,他可能就是覺得自己最近太憔悴了,不想讓你見到他這一面。」
宋止盈沒有被哄住。
但燕準不肯見她,她也沒有辦法,隻能換著花樣往裡面送東西。
今日是花箋,明日是紙鳶,後日是珠釵。
直到她拿簪子抵著喉嚨,揚言要一屍兩命時,燕準終於見了她。
15
「準郎!」
宋止盈哭得梨花帶雨,張口便念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稜,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燕準,這都是騙我的嗎?」
燕準的神色沉靜。
他向宋止盈走去,伸手握住她拿著簪子的手。
宋止盈面色微微一松,但很快發覺燕準雖然拿走了她的簪子,臉上卻並沒有她料想的動容:
「阿盈,那你是騙我的嗎?」
宋止盈慌亂了一瞬:「我當然沒有騙你。」
「那你換上騎裝時,佩戴的香囊裡,有令馬發狂的粉末,也是無心嗎?」燕準平靜地問道。
宋止盈愣住了。
很快,她臉上的神情也變得平靜:「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抱著你墜馬的時候,你的香囊砸到了我的臉上。」
燕準道:「我隱隱聞到了,但不敢想。可如今你並無母家幫襯,做什麼事,實在很容易留下痕跡。
「哪怕是我不想查,也會有別人查。」
宋止盈又哭又笑:「燕準,本就是你負了我!」
「是,我負了你。」
他沒有否認:「我曾說非你不娶,但我娶了別人。我曾說隻心悅你一人,但我……變了心。」
宋止盈的眼睛慢慢睜大:
「是應如許是不是!你愛上了應如許,是不是!」
她發狂似的捶打他:「我知道,我就知道!從一開始你要娶應如許我就知道會有今天,滿盛京的女郎,你娶誰我都能將你攥在手裡,但偏偏是應如許!
「從前我便與她不分伯仲!如今我隻是個罪臣之後,更比不過她。
「燕準,你怎麼能負我!」
燕準任她發泄。
許久之後,宋止盈似被抽離渾身力氣,哭泣著委頓在地。
「不是的,阿盈。」
燕準俯下身,將一塊幹淨的手帕放在她面前:「與家世無關,也不是你之過,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做了負心人。」
16
宋止盈的孩子沒了。
太醫向我與皇後回稟:「宋良娣身體孱弱,留住胎兒本就不易,再加之前段時日墜馬,更是損傷了根基。」
皇後很遺憾,她雖然不喜歡宋止盈,但對孫兒還是期待的。
目光觸及到我,她又重整旗鼓:
「如許,讓太醫也為你調理身體,早日誕下嫡子才是緊要。」
我從容應下,對太醫開的湯藥也來者不拒,隻是熬好之後全部喂進燕準嘴裡。
他苦著臉喝完,對我道:「如許,我想將她送去孟州。」
我並不意外:「但憑殿下做主。」
「她外祖家在孟州,那裡又是我一位姑母的食邑,我會託姑母也多加照拂。」他看我一眼,小心翼翼道。
我笑笑:「殿下做主便是。」
「如許,從前是我對不住你……」
我起身:「殿下,浣珠叫我,我去看看有何事。」
「如許!」
他握住我的手腕,不容我掙脫:「你可否,看我一眼?」
我認認真真地看他一眼,微笑道:「殿下天人之姿。」
他的手掌微微收緊,卻控制在並不會捏疼我的力道,望向我的眼眸,令我想起被禁閉在光天殿時,他時常用霜花廬的身體趴在床榻下,長長久久地凝望著我:
「如許,要如何你才能寬宥我?」
我溫和道:「我不曾責怪殿下。」
燕準眼睛慢慢黯淡下去,他松開手:
「你可是心悅七弟?」
「殿下慎言。」
我收斂了笑意,面無表情道:「臣妾與七殿下君子之交,從未逾矩。」
「他明明——」
燕準的話音消失在我平靜的眼眸中,他頹然:「是我失言了。」
我行了一禮,轉身出去。
17
宋止盈走的那日,我去送她。
半月不見,她清減得厲害,精神卻比往日好了不少。
自入東宮之後,她眉目間總有揮之不去的鬱氣,如今雨過天霽,倒仿佛又見到了昔日那個溫婉高貴的宋氏貴女。
「你的。」她塞給我一副卷軸。
我略有些驚訝,她倚靠在車壁上,對我笑了笑:
「我在孟州有一位表姐,最是離經叛道,雙十年華也不嫁人,跟著商隊南來北往,幾乎走遍了整個大周。
「我此去,打算與她一起,想必看過高山流水,我這般心胸狹隘之人,也能有所明悟。」
馬車徐徐前行,宋止盈挑開窗幔,往後看了一眼。
我隨她目光移動,亭臺之上,立著一個挺拔身影。
她放下窗幔前對我一笑:
「山高路遠,此生不復相見了。應如許,珍重。」
回到光天殿,我展開卷軸,裡面是一幅畫——
畫中美人獨坐湖心亭,玉指輕挑,琴聲驚起遠處一灘鷗鷺。
左上方一列娟秀小字:景雲九年芒種,雨後賞荷,應氏如許湖心撫琴,一杯彈一曲,不覺夕陽沉。
浣珠驚嘆:「畫得真好!」
「是啊,」我將畫卷起,遞給浣珠,「宋止盈名動盛京,難道就靠一張臉?宋妙筆可不是什麼虛名。收起來吧。」
18
燕準來我的寢殿愈發頻繁。
我煩不勝煩,指使霜花廬:「咬他!」
霜花廬吐著舌頭看我一眼,繞著燕準打轉。
我幾乎被氣笑了——佔用這狗東西半個月身體,倒佔出感情來了!
「如許,」
燕準獻寶似的端一碗冰酪到我面前:「過幾日,父皇要去別宮避暑,允我們同行。我已經為你挑了最涼爽的藕花樓。」
我給他一個笑臉:「多謝殿下。」
他似乎得了鼓勵,試探道:「你想不想你母親?父皇這回有意挑重臣隨侍,我打算向父皇進言,請嶽丈、嶽母隨行。」
我雙眼一亮,趕緊美言了幾句,哄得燕準立即便去了乾元宮。
浣珠望著他的背影,猶豫道:
「女郎,太子殿下如今,真是將您捧在了手心裡。」
我摸著霜花廬的狗頭,問浣珠:「捧在手心裡,是指什麼?是這些冰酪嗎?是為我挑來了最涼爽的藕花樓嗎?還是助我與父母相見?
「可是浣珠,若不是皇後一定要為他求娶我,我本來也有吃不完的冰酪,夏日可以去登州別院避暑,更能日日與父母相見。」
浣珠張了張嘴:「照您這樣說,嫁給太子,一點好處都沒有。」
「還是有好處的。」
我笑:「若你家女郎能熬成太後,便養三十二個面首。」
「女郎!」
「放心,傻珠兒,到時候我給你也養三十個。」
19
六月酷暑,我跟著燕準住進了藕花樓。
東宮沒有其他妃嫔,宮人自然地將燕準的寢具擺在了我的床上。
燕準試探著問我:「如許,我能睡床上嗎?」
「可以。」我笑了笑,抱起自己的枕頭,準備去美人榻上睡。
他連忙將我攔住:「如許,是我失言了,你快睡吧,我去那邊。」
我沒推辭,將另一隻枕頭塞給他,舒舒服服地躺進了被褥。
往日在東宮,我住光天殿,他住明德殿,這樣同屋而眠的時候還是頭一回。燕準大概也有些睡不著,同我搭話。
他說他小時候的趣事,說有一年宮宴,湖面結了薄冰,一個不怕S的幼童在冰面上玩耍,嚇得他趕緊叫宮人把幼童抱上來。
誰知這一幕正好被幼童的母親撞見了,幼童上岸便挨了打。
「是啊,」我幽幽地說,「長這麼大,我就挨過那一回打。」
燕準愣住:「那幼童是你?」
「託你的福。」我悶聲道。
燕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不知不覺天都快亮了。
第二日與母親見面時,便是一臉憔悴的模樣。
母親誤以為我在東宮受了委屈,抱著我眼圈都紅了,我想了想,沒多做解釋,附在母親耳邊說了幾句話。
「如許!你,你可想好了?」
母親震驚地望著我。
我點點頭,跪下去行了個大禮:「求娘成全。」
母親握著我的手,沉默許久,才開口道:「如許,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去吧,你永遠是娘的乖女兒。」
見過母親,我又等父親回來,一家人一起用過午膳,這才去了下一個地方。
燕璋已經等了我一會兒。
他如母親一樣,隻問了我一句話:「如許, 你已經想好了?」
我點了點頭。
他溫聲道:「我幫你。」
20
在別宮最後一日,我邀燕準泛舟。
他滿臉驚喜, 甚至不要船夫隨行,自己拿著一支槳,笨拙地將船劃到了湖心。
我與他並肩坐在船頭。
藕花簌簌, 我隨手掰下一枝蓮蓬,掰開取出蓮子。
「燕準,」
我將一顆蓮子放入嘴中,彎著眼睛衝他笑:「我知道你變成了霜花廬。」
他一愣。
「不然我怎麼要給它改名刁鑽?」
他忽然漲紅了臉:「那, 那我……」
「嗯, 你每天都在狗叫, 覬覦我的美貌偷看我,被克扣膳食的那段時間還溜出去偷燒雞,跟其他狗打架。」
我一本正經道。
燕準:「……」
他耳朵也紅透了。
我接著說:「所以你當狗的那些時候,看見的, 都是我想讓你看見的。」
燕準愣了片刻,眼裡忽然浮現出一絲驚慌, 他不自覺抓住我的手:
「如許……
「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你是什麼樣子, 我心悅你, 無論什麼樣我都心悅你。」
我笑了笑。
「是嗎?那我們相識十二載, 你為何都沒有心悅我。」
他怔住。
我繼續說:
「是因為你不了解我。但如今,你也不了解我, 你知道我愛吃什麼,也知道我愛琴, 但這些燕璋知道,我的婢女們也知道。
「你不知道我的志向,不知道我的過往,就能說愛我, 你真的愛我嗎?還是愛你與宋止盈的愛情破滅後那個寄託?」
我將剩下的蓮子放進他掌心裡:
「你若真的了解我,就該知道,我最愛的是廣闊天地,而不是困在深宮中,變成一個四方天下的婦人。」
21
當夜,藕花樓燃起了一場大火。
太子因被陛下召去議事, 並未在房中,隻有太子妃與她的婢女葬身火海。
哪怕他心中早有位白月光。
「(此」「走吧。」
我與浣珠接過燕璋的屬下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
今夜繁星滿天,令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上元節。
燕準登檀臺奏樂,一曲鳳求凰, 不知道動了多少少女的心, 但他隻是低頭,與那溫婉高貴的宋氏女郎相視一笑。
所以他也永遠不會知道,那一刻,也動了應如許的心。
可應如許隻悸動了一刻。
她最愛的, 還是手中琴,身外天。
此生逍遙天休問,古來萬事東流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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