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與太子兩看相厭的太子妃。
某日醒來,忽然聽見殿中幼犬心聲:
「應氏果然驕奢淫逸,不如阿盈溫婉嫻雅。」
溫婉?嫻雅?
我笑了笑。
有些人,當人的時候看不清,做狗竟然也不太行。
1
我與燕準相識十二載,兩看兩相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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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他的白月光,我有我的朱砂痣。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白月光是人,而我的朱砂痣是——琴。
世人皆知我應如許嗜琴如命,所以皇後網羅天下十二把名琴替燕準求娶我時,我應了。
哪怕他心中早有位白月光。
2
燕準的白月光,乃是曾經與我並稱盛京雙姝的太傅嫡女,宋止盈。
她與燕準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馬,那年上元節,燕準登檀臺奏樂,一曲鳳求凰不知動了多少少女的春心,可他滿眼隻有臺下盈盈淺笑的宋氏女郎。
這之間本沒有我什麼事,我與燕準雖然也相識多年,但論交情算個朋友都勉強。
我的摯友,乃是與他同為太子熱門人選的七殿下燕璋。
兄弟倆針鋒相對,連帶我與燕準看對方也不太順眼。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去歲宋太傅因牽涉江南貪汙案,被處秋決,宋止盈也從名動盛京的太傅之女淪落為庶人。
皇後絕不允許一個罪臣之後成為燕準的妻子,轉頭便懇求陛下為我與燕準賜婚。
宣旨太監手持聖旨,身後跟著皇後母族費盡心思網羅的十二把名琴,笑得牙不見眼:
「恭賀應女郎。」
我妥協了。
當然,原本我也沒什麼掙扎的餘地,但好歹我還得到了十二把名琴。
燕準的想法卻與我不同。
他在皇後殿中跪了三日,終於跪得皇後松口,允許宋止盈入東宮為良娣。
但他得到了宋止盈還不知足,大婚當夜,冷著臉對我道:
「應如許,你就算成了太子妃,也得不到孤的心!」
我滿臉疑惑:
「殿下,我要你的心做什麼?我不吃人。」
燕準滿臉怒氣一滯,指著我「你」了半晌,最終拂袖而去。
我嘆氣,燕準這口齒可真不伶俐。
「浣珠!拿我的琴來,今晚我要抱著琴睡!」
3
燕準很不顧及我的顏面。
大婚第三日,便接宋止盈入東宮。
對此我倒並不在意,隻是去鳳儀宮拜見皇後時,用浣珠抹了胡蔥汁的帕子擦了擦眼睛——
回東宮時,我懷中便多了一冊孤本琴譜。
浣珠抱了琴出來,我淨手後在弦上細細撥彈,愉悅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宋止盈來向我奉茶。
她一見到殿中幼犬,便驚慌地打翻了茶盞,神色蒼白地跌進燕準懷中。
「應氏!」
燕準將柔弱的美人護在身後:「阿盈體弱,受不得驚嚇,還不將你這畜生趕出去!」
我並不理會他在狗叫什麼,望著宋止盈,心頭微驚。
因為父輩不睦,我與宋止盈也並無多少交情。
可我與她被並列為盛京雙姝,心中難免有些較勁,久而久之,又生出一絲惺惺相惜。
這盛京能叫我嘆服的人,宋止盈算是一個。
可她如今……
我低下頭又撥了兩下琴弦:「將霜花廬抱下去。」
燕準輕拍宋止盈背的手掌一頓:
「你這狗的名字怎麼如此刁鑽。」
我心情不好:
「太子殿下連我的狗取什麼名字也要管嗎?」
燕準冷哼一聲:
「孤才懶得管。阿盈體弱,你這殿中又養了惡犬,今後晨昏定省便免了吧。」
「殿下,不可……」宋止盈搖搖頭,想從他懷中出來。
燕準連忙又扶住她:
「阿盈,你如今感染風寒都要半月才能痊愈,怎麼經得起折騰?」
我忍無可忍,重重地撥了一下琴弦:
「請問,兩位就必須在我這裡打情罵俏嗎?」
「不知禮數!」
燕準瞪我一眼,擁著宋止盈,拂袖而去。
4
燕準不但免了宋止盈的晨昏定省,也免了我與他的見面。
三個月來,除了帝後召見,我們便沒相見過。
他與白月光終成眷屬,我也不差——
十二把名琴,再加上我自己的珍藏,一天彈一把,半個月都不重樣。
然而,專房之寵,令宋止盈殿中的宮女也變得趾高氣揚,甚至將手伸到了我的頭上。
浣珠從殿外進來,小臉氣得通紅:
「太子妃,挽花殿實在太過分了!您的血燕他們也敢搶!」
我細細地擦拭著琴木上的灰塵,頭也不抬:
「是哥哥送進來的那些嗎?」
「是呀,奴都說這是您母家送進來的血燕了,可她們竟然說……進了東宮的東西,便是東宮的了。」
浣珠跺了跺腳:「真不要臉!」
「生什麼氣,我也不愛吃那個。」
我擺了擺手:「她喜歡,就都送過去吧。」
浣珠不可置信:「女郎!」
我勾了勾唇角:「按市價折算銀子,再抬高三成去跟太子要錢,我憑什麼替他養女人。」
浣珠還沒走出內室,宋止盈便來了。
她一進門就跪下:「太子妃恕罪,宮人不懂事,搶了您的血燕。」
我抬眼,看向跪在殿中的柔弱美人:
「太子什麼時候來?」
她一驚,咬了咬下唇:「太子妃在說什麼,妾聽不懂。」
「宋止盈,你不必如此。」
我扔下手帕:「我不會與你搶太子。」
宋止盈定定看我一眼,又垂下頭去。
她不動,我便繼續做我的事。
燕準來得比我預想得更快,才擦完這一把琴,他便大步走進殿內:
「應氏!你何必為難阿盈!」
宋止盈順勢倒入燕準懷裡,含著淚道:
「殿下息怒,是阿盈的宮女不懂事,端走了太子妃的血燕。」
她的宮女連忙磕頭:「殿下恕罪!實在是良娣近來身體欠安,可廚房說近日不曾分得血燕,奴婢見灶上溫著一盞,一時情急才……
「奴婢不知道這是太子妃母家送來的血燕呀!」
「你放……胡說!」
浣珠瞅著燕準,將那個字憋了回去:「我一來便說這是太子妃母家送進來的,你卻說隻要是進了東宮的東西,都是東宮的!」
「浣珠姐姐饒命呀!」
宮女哭道:「若奴婢早知道是太子妃的東西,打S奴婢也不敢動啊!」
燕準聽兩人辯駁,臉色陰晴不定。
宋止盈蒼白地笑了笑:「殿下,都是我的錯,你替我賠一盞血燕給太子妃吧。」
燕準一怔,大概是想到宋止盈曾經也是嬌生貴養的女郎,如今卻連一盞血燕都拿不出來。
他小心翼翼道:「阿盈,孤的便是你的,你想吃什麼,直接叫宮女跟王福說。」
宋止盈垂下眼眸,輕聲道:「謝殿下。」
「阿盈……」
燕準將她抱起,看向我的目光十分復雜:
「太子妃,阿盈家中遭難,你何必跟她計較。便是吃了你一盞血燕,孤補給你便是了,為何要叫她難堪?」
我望著面前相依偎的兩人。
手段不是什麼高明手段,但架不住狗男人信,他的心是偏的,我就算說出花來,他也隻會覺得我巧舌如簧。
「行,記得給錢,滾吧。」
「你……哼!」
望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我同浣珠嘀咕:
「司天臺真的算出我與燕準八字相合?我怎麼覺得他每次來都是被我氣走的呢?」
浣珠哭喪著臉:
「太子妃,你怎麼還笑得出來呀!」
我摸著琴,漫不經心道:
「我有這麼多琴,笑不出來才奇怪。」
5
陽春三月,天子於晉山狩獵。
宗室重臣攜家眷隨行,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手帕交朝陽郡主,她興致勃勃地邀我賽馬。
我卸去釵環,換上一身紅色胡服,與她牽著各自的愛馬往馬場走去。
迎面,卻撞上燕準與宋止盈。
燕準望著我颯爽的打扮,微微一愣:
「太子妃,你會騎馬?」
朝陽的目光在我們三人之間來回轉:
「堂兄,你竟然不知道嗎?嫂嫂的騎術可不在我之下。」
「是嗎,我……」
他話還說完,宋止盈忽然滿臉羨慕道:
「太子妃與朝陽郡主都會騎馬,我從前也略通一些,可如今身體孱弱,卻是再也沒有握緊韁繩的力氣了……」
她望著我,眼裡是不可掩飾的失落。
我頓時覺得不妙。
果然,燕準立即叫隨從牽馬來:
「這有什麼?阿盈,我帶你與他們賽馬。」
最終,馬場上賽馬的變成了四人。
令官揮手,三匹駿馬頓時如離弦之箭般射出,我與朝陽心照不宣地縱馬越過燕準與宋止盈。
任燕準騎術如何精湛,帶著一個人也不可能比我們還快。
「殿下,怎麼這麼慢呀?」
我揮鞭,還不忘嘲諷。
朝陽想笑,但又不敢得罪這位太子堂兄,憋得落後了我半個身位。
變故就是在此時發生的。
一支羽箭不知從何處飛來,刺入燕準的馬股,馬受了驚,嘶鳴一聲後發足狂奔起來。
「殿下!」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驅馬上前。
可燕準那匹馬是番邦進貢的汗血寶馬,發起瘋來不是我的馬可以追上的,很快便將我與朝陽都甩在了身後。
宋止盈驚慌失措的哭喊聲中,燕準抱著她從馬背上滾落下來。
6
燕準墜馬,久久未醒。
我身為太子妃,隻能日日吃齋念佛,祈求他平安無事。
皇後念:「佛祖慈悲,保佑我兒平安。」
我口中念:「佛祖慈悲,保佑太子平安。」
心裡卻鬼哭狼嚎——
「佛祖您一定保佑燕準平安!他活著,我才有機會當太後,養三十二個面首——他S了,我就隻能永遠做個孤苦伶仃的先太子妃了!」
佛祖滿足了我的願望。
但滿足得不多。
燕準醒了。
但他是在我的霜花廬身體裡醒來的。
7
那是燕準昏睡的第十日。
我照常陪皇後在佛堂裡祈福。
跪了半日,又吃了素齋,這才一瘸一拐地坐上鳳輦,被抬回東宮。
一進殿,浣珠便揮退眾人,端著早就備好的櫻桃肉燒鹿筋冰糖燕窩白炸春鵝鏡面糕供我大快朵頤,又蹲下去替我用藥包敷腿。
【應氏果然驕奢淫逸,不如阿盈溫婉嫻雅。】
燕準惱怒的嗓音忽然響起,嚇得我一個哆嗦,剛夾起來的櫻桃肉咕嚕嚕地滾了好遠,一直到趴在博古架旁的霜花廬腳邊才停下。
「太子妃,您怎麼了?」
浣珠問我。
我左右看了看——且不說燕準還在他親娘宮中躺著呢,就算醒了,估計也是先安慰親娘、再安慰宋止盈,最後才能勉強想起我這位太子妃。
我問:「你剛才可有聽見什麼異響?」
浣珠搖了搖頭。
話音方落,燕準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哼,做賊心虛了吧,應氏。孤生S不知,你竟然還吃得下東西。
【還吃這麼多!】
我餘光掃過浣珠的神情,微微一笑。
「那應當是我聽錯了。」
我慢條斯理地用完膳,在殿內四處轉悠。
最終,將目光停在了有氣無力趴在博古架下的幼犬身上。
我伸手,撓了撓它的耳朵。
【放肆!】
這回,燕準的嗓音如在耳畔。
我神色微妙地收回手。
雖然我時常罵燕準狗太子、狗眼看人,但有一天他真變成狗了,還……
挺大快人心的。
8
我打量著燕準。
嗯,仔細一看,他的目光與霜花廬還是有些不同。
霜花廬的目光更清澈一些,不像燕準,又呆又蠢。
「浣珠,咱們暫時給霜花廬改個名字。」
浣珠也蹲過來:
「女郎,改什麼名字呀?」
我想了想:「就,刁鑽吧。」
【豈有此理!】
燕準氣得汪了一聲,但發現自己發出的是狗叫之後,更惱怒了:
【孤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莫不是這毒婦使了什麼妖法!】
我聽著燕準叫罵,心情更好,撸了一把狗頭:
「叫人來給刁鑽洗澡,多洗幾遍,我覺得他髒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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