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你委屈一下……」
委屈一下。
又是委屈一下。
從跟他離開青狼山開始,他就一直要我委屈一下。
我偏偏在此刻,不願意再受委屈了。
我跟他爭吵,發誓要讓他們雞犬不寧。
於是,我被關到了府裡最偏僻的院落看管起來。
再然後,等來了他們的大婚之日。
想到失去的那個孩子,我便恨極了自己當初的逆來順受。
忽然有點乏力。
「陸行舟,我當初真不該救你。」
7
我使人透話給江攬月,告訴她陸行舟的前妻還在府裡。
她果然來了。
一來就罵我不要臉,罵我配不上陸行舟。
我捂住她罵罵咧咧的嘴,用簪子抵住她細嫩的脖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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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立馬消停,乖乖地問我:「你想怎麼樣?」
在她的配合下,我們順利走出了城南門外三百裡。
隻是還想繼續往前,她不配合了。
「顧南枝,你走吧。我不能再送你了。」
我有點驚訝:「你…?」
她驕傲地昂著頭。
「當日我落水,失了清白,不得不嫁他,但我也不是誰都能娶的。」
「你雖然無辜,但我會給你足夠的銀錢,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也算是我們兩清。」
明明一個嬌嫩的小姑娘,卻故作老成,偏偏說的話又幼稚得很。
我心念一動:「那樣的男人,你想要便拿去。」
「隻是你為什麼非要打掉孩子!」
她瞪大了雙眼:「誰打掉你的孩子了?那麼下作的事情,我才不會幹!」
「倒是你,都被休棄了一年了還賴在陸家不肯走,你才下作呢!」
我癱軟在地。
我知道,江攬月驕傲,不屑於撒謊。
明明我一個月前才拿到休書,她卻以為我被休了一年。
怪不得……
怪不得隻告訴我發落了那個婆子,就沒有後文了。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我一直以為是他的新夫人不容人。
原來是他。
是孩子的父親。
他不要這個孩子。
8
「小山,進來。」
馬車夫聽見聲音,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江攬月瞪大了眼睛:「怎麼會……」
是啊,她信任的車夫,其實是我們寨子裡的兒郎。
收到我的信之後,想方設法接近了我。
按照我的吩咐,一番布置。
陸行舟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江攬月被反綁著塞住嘴,脖子上抵著一把刀。
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瞪著他。
「陸大人,這兩位你可隻能救一個,選好了嗎?」
陸行舟的拳頭松了又緊。
最後將我推出去:「請好漢將我夫人還來。」
在他震驚的目光中,我掙開繩索,奪過刀。
「南枝,你不是…」
是啊,我明明已經武功盡失,廢人一個。
我毫不猶豫朝他身上砍去。
「陸行舟,你總是忘記,我本來就是土匪。」
9
是的,我本來就是土匪。
若不是我這個土匪,他早就死了。
「多謝姑娘相救。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那你就以身相許吧。」
「啊?」
「逗你的!哈哈,真是個書呆子!」
初見陸行舟,是他和他的父親在沅州落難,差點死於流寇之手。
見他顏色好,我沒忍住出手救了他。
當然,也沒忍住調戲他。
「哎,書呆子,到我們青狼山來唄,我們山上好多孩子不識字,你來當個先生。」
「哎,小書呆先生,這個之乎者也怎麼這麼難啊!」
「哎,小先生,這朵花兒可是我親自去後山採的,美吧?送給你!」
「哎,陸小船,笑一笑嘛,你笑起來最俊了!」
他們父子二人在青狼山躲了三個月,隻是他父親傷得嚴重,終究沒挺過去。
「別傷心了,陸小船,你還有我呢。」
「以後我保護你。」
他實在聰明,也十分刻苦,常常挑燈苦讀到深夜。
有一日,他拿著一隻血玉镯來問我。
「南枝,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我當然願意!
我願意得不得了!
要不是對這張臉有點企圖,我花那麼多心思幹甚。
「寶丫啊,你跟這臭小子走了,爹可怎麼辦呀——」
我抱住我爹的大腦袋:「爹啊,給我找個後娘吧,媳婦孩子熱炕頭才是正經事兒——」
「爹啊,你可千萬別忘了我,我陪他回趟老家,很快就回來。」
「寶丫啊——你可千萬要快些回來啊——」
「爹啊您放心!」
「寶丫啊——你要吃飽穿暖,別舍不得花銀子,受委屈了你就回來,爹一直在這啊。」
揮別了爹,歷經了一個月的車馬勞頓,終於回到了陸行舟心心念念的老家。
一到家就經歷了一場下馬威。
「不孝子!你給我跪下!」
陸行舟的親娘,我的婆婆,在見我的第一面,就用藤條將我的夫君打得皮開肉綻。
我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這一路吃糠咽菜,曬得皮膚都黑了一層。
悉心呵護著將他送回來,不會好好疼愛就罷了,居然還打他!
拉過身邊人的手腕,我就要往外衝。
「陸小船,我們走!」
「她憑什麼這樣打你啊!我都舍不得動你一下!」
他溫柔地按住我捏緊的拳頭。
「南枝,別生氣。」
「我娘養大我不容易。」
「不要忤逆她。」
「就當是為了我,好嗎?」
好好好。
看到兒子站在她那邊,她似乎是吃了個定心丸。
開始想要給我立規矩。
吃飯讓我站著伺候。
行,那我就專給她挑難吃的東西。
辣椒炒肉我給她夾辣椒,小蔥拌豆腐我就隻給她夾小蔥,炒雞蛋我都不夾蛋白不夾蛋黃,隻夾蛋殼。
早上讓我天沒亮就起來請安。
行,雞還沒叫我就站在她屋子門口喊她起床。
晚上讓我伺候她睡了,才允許我睡。
行,我就天天晚上坐她房裡聊天不走,把能想到的所有鬼故事都講給她聽。
終於沒一個月,她吃不好睡不香,瘦了一大圈。
大孝子陸行舟忍不住了。
他為難地看著我:「南枝,不要這樣對娘。」
「她養大我不容易。」
我氣急了,我爹一個人把我拉扯大難道就容易了?
但是他皺著眉不知所措的樣子實在誘人。
好吧,我就再忍忍。
10
「步子不要邁這麼大,真是粗魯!」
我改,這扭扭捏捏的小碎步可真愁人。
「針鑿女工,女子的本分!」
我學,手指被戳得全是血泡,我也沒掉一滴淚。
「飯都不會做,阿舟真是娶了個祖宗回來了。」
我做,隻是明明平時舞刀弄劍那麼順手,怎麼一把菜刀就能頻頻切到手呢?
「居然連《女德》《女戒》都沒讀過,真是不堪為婦!」
我讀,聞雞起舞也不過如此了吧。
結果還是挨罵。
點燈挨罵。
「晚上還點燈熬油,煤油不要錢啊!」
做飯挨罵。
「做飯放這麼多油,油不要錢啊!」
吃飯也挨罵。
「那肉是給你吃的嗎,你啥也不幹配吃嗎?」
洗衣服也挨罵。
「衣服又洗破了,你也不會補,真是沒用!」
「嫁妝也沒有,穿著身破衣服就來了!」
每次罵到最後,都是哭訴我高攀了她的好兒子。
「我的阿舟啊,娶了你真是受了大委屈了!」
我一把將手裡錘爛的衣服丟在她面前。
「我忍你很久了,我告訴你!」
「當初他們父子倆要被人砍死,飯都吃不起的時候,您老人家在哪呢?」
她喘著粗氣看著我。
我才不怕她。
「我告訴你,你的阿舟,是我救的。他和他爹加起來,欠我兩條命!」
「救命之恩,沒讓你們都給我磕幾個頭,那都是我客氣!」
她嘴皮子顫抖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正得意於自己終於扳回一城。
她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這一暈直接把她的地位暈穩了。
救命之恩是萬萬不可再提。
一旦我有提起的跡象,她就開始扶額:「哎喲~」
我忍不住摔盆砸碗。
陸行舟就抱著我哄我。
「對不起,南枝,讓你受委屈了。」
「等我考上功名,家裡請了人,你就可以當一個官太太,什麼都不管,每天隻管開開心心的。」
我知道他做夢都想考取功名,然後當官。
他當官不是為了黎民百姓,而是為了給他爹報仇。
也不知道他爹當初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大事,讓人一路從京城追殺到青狼山。
那可是整整兩千裡呢。
但他絕口不提。
我隻好一邊給他補著破爛的內衫,一邊陪他一起做打馬遊街的美夢。
然後他高中探花,打馬遊街,好不風光。
從寒門農家子,到金科探花郎,改換門庭。
這條道,他走了五年。
隻是對於他而言,似乎還不夠。
他對權力的熱衷,有時甚至能灼傷我。
所以在聽到他跳下湖救下江攬月時,我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這一刻,終於來了。
11
在青狼山的日子過得快活極了。
多年不見的阿爹還是那個健碩的青狼山大當家。
世道變好了,大家伙不再過打家劫舍的日子。
組了幾個走鏢隊,幹著押鏢的活,掙得少,但是心裡踏實。
寨子裡就剩下為數不多的青壯,還有好多嬸子們和小娃娃。
「寶丫哎——」
人還沒到,我爹的大嗓門先傳了過來。
我打開門,沒一會兒,爹就拎著一條大魚出現在房門口。
「看爹早上特意去給你摸的大鯉魚,中午讓張嬸給你燒了吃,張嬸燒魚可有一手了。」
大鯉魚胖乎乎的,看著就美味。
哪知爹又從身後掏出個東西,捧在手裡給我看。
「瞧!」
我定睛一看,驚喜極了。
「哎呀,兔子!」
他得意地顯擺:「是嘞,爹剛剛回來路上抓的。」
「想著咱們寶丫最喜歡這種小東西了,這不趕緊給你送來。」
除了爹打的各種小東西,還會經常收到各家嬸嬸送來的果子和糖。
「我們寶丫出去一趟咋瘦了這麼多,快補補,快補補!」
可惜好景不長。
我又見到了陸行舟。
他身著銀色盔甲,端的是劍眉星目,氣質出塵。
領著剿匪的軍隊衝進了寨子。
他多厲害啊,之前在我的帶領下,陪著我走遍了青狼山的大路小路。
如今,帶著這麼多的人馬,悄無聲息地,就摸上了山。
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山寨裡留守的嬸子和娃娃們就倒了一地。
他將我拎至大堂。
然後,當著我的面,一刀砍下了我爹的頭顱。
溫熱的血噴了我一臉。
他居高臨下地捏著我的下巴,我被迫高昂著頭顱。
他的眼神冷漠至極。
「顧南枝,跟我走。」
「不然,我把你爹的屍身剁碎了拿去喂狗。」
12
炙手可熱的陸大人多了一位外室。
聽聞那位外室是陸大人特地從江南帶回來的。
溫柔可人,寶貝得很。
我聽見這個傳言,不屑地笑出了聲。
「溫柔可人,笑死了。」
新來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叫我。
「夫人,天太冷了,您進屋子去吧。」
「該準備了,老爺說晚間來陪您用飯。」
小丫鬟長了張圓圓臉,皺著眉頭時可憐巴巴的,像極了小頑。
我滿心的火氣在看見她時瞬間變成無奈。
隻能任她替我沐浴、梳頭、上妝。
像極了一個香噴噴的大香囊。
陸行舟來的時候,不吝贊嘆。
「南枝今日很美。」
我木著臉不理他。
他繼續自顧自地說話,時不時給我夾菜。
「這道菜不錯,酸甜可口,南枝嘗嘗。」
「今日身上這套裙杉不錯,明日讓錦繡閣再送幾套過來。」
「城外寒山寺的梅花開了,過幾日休沐我陪你去看。」
他的話真多。
以前居然沒發現。
隻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樣,吃完飯就趕緊離開。
不然,我怕我哪天忍不住,會在時機成熟之前,就拿刀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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