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屁!」媽媽丟下肩上的重物,取下扁擔就往屋裡衝。
爸爸正躺在太師椅上打盹,看到媽媽回來,顯得不耐煩:「怎麼才回來?我和兒子都餓了,快去做飯。」
「吃個屁!」媽媽一扁擔懟到爸爸臉上,「許支華,立刻把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拿出來,要是讓我找到,你就死定了。」
爸爸無語地拿下扁擔:「我看你腦子真是撞壞了。咱們不是商量好了,就給兒子一人上大學,過幾天就送招娣去我工廠上班的嗎?」
聽到這話,我仿佛聽到有什麼東西破碎了,是我剛剛被縫補起來的心,是我手中剛給媽媽倒好的水杯。
媽媽回頭看到我,驚叫:「不是這樣的,舒雲,你聽媽媽解釋。」
6
「解釋個屁,父母生了你,又辛苦把你養大,有權決定你的未來。」爸爸兇狠地瞪著我,每一句話都說得理所當然,「不是說好了沒考上就去工廠上班的嗎?我們還不是為了你好,難道我們會害你嗎?」
我一顆心如墜冰窟。
可能這就是我的命吧!
我這麼努力了,還是不行。
見我又開始掉眼淚,爸爸又來氣了:
「跟個廢物一樣,整天就知道哭,做出這個鬼樣子給誰看?要哭滾遠點哭,把老子財運都哭沒了。」
我不想哭,可控制不住。
感覺身體裡的力氣像是瞬間被抽幹了似的,頭暈眼黑,四肢無力。
腦子裡有一個和爸爸一樣的聲音在不停地響著——「你真沒用,你是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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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媽媽忍無可忍揍了爸爸一拳。
爸爸頂著一隻烏青眼,再也不敢發聲。
「雲雲!」媽媽突然喊我。
我回頭,她衝我笑:
「你知道媽媽說一不二的吧?你先回房好好睡一覺,媽媽跟你保證,一定會幫你找到錄取通知書。」
我像具沒有靈魂的軀殼,躺在床上,整宿睡不著。
除了我房間,家裡所有的燈全亮著。
媽媽四處翻找了一整夜,嘴上不停地威脅爸爸,敢毀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就砍死他。
我爸嚇得半死,偷偷給奶奶打電話,說我媽中邪了。
第二天,媽媽一臉抱歉地看著我。
我心冷了半截。
媽媽拿出一個裝有三千元錢的信封,挑眉自信地笑道:「你等瞧著吧,媽有辦法讓你爸自己拿出來。走,咱們現在去把這些錢全花掉。」
媽媽十分篤定是爸爸藏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我那顆死了一夜的心,似乎又開始重新跳動。
媽媽帶我去市區的肯德基,吹著空調吃漢堡和冰淇淋了,這是我第一次吃。
從前她都是帶弟弟去,今天弟弟去新房那邊搬磚賺錢還債去了,媽媽隻帶我一人。
我們又逛了一下午的街,媽媽給我買了五套衣服和兩雙新鞋,一臺 CD 機隨身聽和一部手機。
我受寵若驚,像在做夢。
從前我求媽媽買一臺磁帶機聽英語她都沒同意,更別提手機這種奢侈品了。
後來我們還第一次一起去電影院看電影了。
電影裡有一句臺詞對我的現狀很是應景——翻身農奴把歌唱。
7
爸爸找不著他給同學聚會準備的三千元資金了,在家裡大發雷霆。
我有點慌,昨天我和媽媽花掉的信封裡的錢剛好就是三千元。
媽媽年少時是個纖瘦貌美的工廠財務,生了我和弟弟後,被爸爸忽悠辭職,成了全職主婦兼養豬賣錢。
家庭的柴米油鹽把淑女熬成了潑婦。
她不僅身材走樣,還變得又兇又土。
隻是因為會理財,所以掌握了我們家的財政大權。
不過每月的家庭開銷和爸爸的零花錢,都會放在錢櫃子裡,他們夫妻都持有鑰匙。
那三千元就放在錢櫃子裡,所以媽媽的嫌疑最大。
但她絲毫不慌,反倒質問爸爸:「喲!去不了同學聚會就急成這樣,難不成那邊有你的初戀情人?難怪要玩三天,許支華,你長本事了啊!」
爸爸的氣焰頓時矮了三分,怪我媽胡思亂想小心眼。
媽媽戳著爸爸的胸膛氣勢逼人:「你去會狐狸精,還要我出錢,當我是冤大頭啊?」
爸爸罵媽媽不可理喻:「我和蓮玉要真有事,還輪得到你當我老婆嗎?」
媽媽眼底閃過一絲受傷,冷笑道:「那真是遺憾,你當初怎麼不爺兒們點守住人家?省得去禍害別人。」
弟弟搬磚回來,剛好聽到父母爭吵的內容,聽著聽著就急了:「我們還去得成嗎?爸爸,我可是跟玉姨約好了一定會去的。」
弟弟口中的玉姨是爸爸的大專女同學,他們為期三天的同學聚會可以帶家屬,爸爸去年隻帶了弟弟,今年還準備帶弟弟。
前幾天我還聽到弟弟說:「玉姨真是世界上最美麗最高貴最溫柔的女人,她要是我媽媽該多好啊。」
這事我沒告訴媽媽,我甚至也想見見弟弟口中那個世界上最溫柔的女人。
如今媽媽似乎變成了那樣的女人,莫不是老天爺聽到了我的心聲,讓我心想事成了?
「玉姨,玉姨!」我媽忍不住揍了弟弟兩下,不由悲涼地說,「你個白眼狼,要不你直接喊她媽算了,你就去吧,不要後悔。」
「去就去,我才不後悔。」弟弟邊跑邊吐槽,「你就是個又胖又黑又兇的土包子,我都不敢跟我同學說你是我媽。」
這回媽媽隻是冷冷地看著弟弟,沒打他也沒罵他。
爸爸一心隻想著搞錢,狂躁症都要犯了:「你跟個孩子置什麼氣?真是有病。還愣著幹嘛?我們要趕火車了,你再去取三千來。」
參加為期三天的同學旅遊聚會,要花掉爸爸兩個月的工資,是爸爸每年雷打不動的主要娛樂活動。
媽媽跟了他 20 年,爸爸一次都沒帶她去旅遊過。
但如今的媽媽無所謂了。
她一屁股坐在爸爸的行李箱上:「你想去會狐狸精也不是不可以,把女兒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拿出來。」
我恍然大悟。
原來媽媽的目的在這兒。
離出發時間越來越近,爸爸嘴上大罵媽媽無理取鬧,行動卻誠實了一回,他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了我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我才知道,我視若珍寶的東西,被墊了桌腳。
那一刻,我長期沒有神採的眼神裡,有了滿滿的怒火。
在媽媽鼓勵的眼神下,我衝著爸爸發出怒吼聲:「許支華,你太過分了,我絕不原諒你!」
爸爸沒時間教訓我,隻說回來再收拾我,然後領著弟弟迫不及待地走了。
8
我問媽媽,明知道爸爸參加同學聚會的目的,為什麼還放他走?
媽媽冷靜又清醒地說:「及時止損啊!你爸這種渣男,不甩掉留著過年嗎?」
原來媽媽什麼都知道。
她還溫柔而堅定地告訴我:
「雲雲,你可是咱們許吳兩個家族目前唯一的本科大學生,多光宗耀祖啊!記住,你除了是媽媽的女兒,還是許舒雲,是世界上最棒最好的姑娘,是媽媽最值得珍惜的親人。你相信媽媽,這一次我們一定會有一個燦爛的人生。」
看著媽媽,我有些恍惚。
這些話太動聽,動聽到我不敢相信。
9
我爸交出錄取通知書,不代表他同意我上大學。
他把阻止我上大學的任務,交給了爺爺奶奶。
爺爺奶奶端坐在我們家,手上拿著奇奇怪怪的東西,像極了來拘魂的黑白無常。
看來他們是真信了我媽中邪的說法。
「女娃家家的上什麼大學?不想去工廠打工的話,就嫁人去。」
「聽說你還敢欺負你弟弟,我看你是皮痒欠打。」
「從今天開始,我就住你們家看著你,我看你怎麼去上大學。」
爺爺奶奶一來就直接表明了態度。
我媽直接懟:「我女兒上不上大學,輪不到你們管。」
看到我媽的態度,奶奶一臉震驚。
爺爺拍桌呵斥:「你什麼態度?我們可是長輩,怎麼不能管?」
我媽冷冷一笑,無語道:「我生娃帶娃的時候你們怎麼不來管?我生病還要幹活的時候你們怎麼不來管?」
我爺奶育有二兒一女,在農村一成婚就會分家,沒住在一起就不會有婆媳問題。
但奶奶給二叔和小姑都幫帶了娃,唯獨沒幫我媽帶。
現在卻隻找我們一家要每月的養老例錢。
我媽從前沒計較過,今天竟一股腦地把話挑開了說,說得那是一個陰陽怪氣。
「您二老還是管管二叔下個月給不給你們例錢吧,哪天我要是受了什麼刺激忘了給,那您二老豈不是要餓死?」
「你個沒教養的外姓東西也敢威脅我們?」奶奶指著我媽的鼻子連珠炮般地大吐髒話,「這個家的錢是我們支華掙的,他是長子,就得養我們,連你這個外姓潑貨都要靠我兒子養,還輪不到你做主。」
爺爺拉著奶奶說出自己的懷疑:「慧蘭從前不這樣,她不會真的中邪了吧?」
奶奶快氣炸了:「中個球邪!我看啊以前就是裝的,現在裝不下去了。」
我聽不下去了。
可媽媽讓我戴上耳機聽歌,不管發生什麼都別管,由她來周旋。
我正想著該怎麼幫媽媽趕走爺爺奶奶,媽媽放大招了。
她突然渾身一震,然後像觸電似的劇烈顫抖,還翻白眼。
嚇得爺爺奶奶趕忙舉起手中的驅魔器令牌,神色慌張地大喊:「何方妖孽?快快現形!」
媽媽漸漸平靜,再睜眼時神色變得兇狠:「餘翠花,你個沒教養的外姓東西也敢教訓我們許家子嗣?」
什麼情況?
就在爺爺奶奶愣神之際,我媽又可憐巴巴地對爺爺說:「阿土,我的兒,見到娘還不跪下磕頭?」
10
阿土是爺爺的乳名,當時我是第一次聽到。
爺爺一臉震驚,哆哆嗦嗦地問:「娘,是你嗎?」
爺爺的一聲「娘」,把奶奶嚇到腿軟,手中的驅魔器掉在地上。
她迅速撿起,驚疑道:「吳慧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裝神弄鬼。」
我媽發了狠地罵道:「餘翠花,你個黑心肝的畜生,你剛進門那幾年,我可待你不薄,我老了,你禍禍光我兒子的錢養你娘家,卻不給我一口飯吃,把我活活餓死。你這個毒婦,早晚會遭到報應的。」
奶奶大吃一驚:「吳慧蘭,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
難怪奶奶吃驚,這些陳年往事隻有他們老夫妻知道。
看著爺爺,我媽又變得傷心欲絕:
「阿土,你小時候發熱沒錢看病,是娘賣了自己唯一的棉袄給你看的病,否則你早就夭折了。這些你都忘了嗎?你竟由著你媳婦把娘餓死?」
一聲聲如實的控訴,爺爺破防了,撲通一聲跪了地上:
「是娘,真的是我娘。」
「娘啊,是兒不孝,是兒沒用,當年兒被餘翠花隻母老虎蠱惑了,才一時糊塗幹了傻事,娘就原諒兒子吧,您要報仇就找餘翠花。」
爺爺懺悔中轉頭就出賣了奶奶。
「你個死老頭,你少推卸責任放馬後炮。」奶奶氣急敗壞地捶打爺爺,「你又不是沒手,我不給你娘吃的,你自己不會給嗎?」
這倒是實話。
爺爺卻義憤填膺:「我還不是被你逼的?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兩位老人從一開始的同仇敵愾,變成了內鬥。
這時,我媽站了起來,雙手勾爪狀,朝二老緩緩靠近。
「餘翠花,你以後休想再欺負我許家人,我和這個孫媳婦有緣,借她身毫不費力,我隨時會回來掐死你。」
奶奶胡亂舞著手中的驅魔令牌,大叫著別過來,但沒有絲毫效果。
情急之下,爺爺手指著跟了他一輩子的老伴,上演了一出「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的戲碼。
「娘,當初餓死你是她幹的,你掐死她好了,跟我沒關系。」
說完一溜煙跑了。
奶奶口中大罵著爺爺老不死的,然後連滾帶爬尿褲襠地衝出我們家。
可能心裡擔心下個月真拿不到月錢,她在院子外面罵罵咧咧地威脅:
「招娣,跟你媽說,她要敢不給我們月錢,我就讓我兒子跟她離婚。」
「吳慧蘭,我兒子可是車間主任,沒我兒子,你就是一個無知村婦,什麼都不是。」
看他們跑遠,我媽才卸下偽裝。
我瞠目結舌。
這也行?
我媽說,心裡有鬼的人一定怕鬼。
隻要正確無誤地說出他們曾經幹過的缺德事,他們必深信不疑。
那我媽又是怎麼知道奶奶餓死太奶奶的事呢?
媽媽說出了答案:「你爺爺好酒,你爸小時候就聽過他酒後吐真言說過這事,你爸繼承了,被我聽到了。」
還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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