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遣走其他下人,舉著蠟燭走向廂房後的暗門。
太子府是前朝古宅翻修,也不知前世沈怡如何知曉這處隱蔽之地。
門後是一間四方暗室。
屋子極小,僅能容納一張單人榻和一方茶幾,還有如廁的用具。
我被送進來的第一日,就被灌入啞藥,從此失聲。
白日裡,她們恐我有動靜驚擾他人,將我綁在榻上,不可動彈一分。
我用飯,如廁皆假手於人,時常遭打罵羞辱。
夜裡,若太子未至,我被允許在小屋內赤足行走片刻。
倘若發出一絲聲響,便是一頓叫人生死不能的折磨。
太子來安置時,我會被清洗身體,喂下秘藥送至床上。秘藥可讓我手腳無力,任人擺布,但極易受孕。屋內有燃香,太子吸入後,即刻神志不清,卻又欲壑難填。
沈怡心中摯愛太子,每每我服侍完,她就要打我一番泄憤。沈景雲尋來的鞭子,打人極痛,外表卻絲毫無損。
這四年,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聆聽外界的聲音。
我聽到很多太子府內外的消息,天災人禍,世事無常。
一日柳氏來看女兒,她猶豫地詢問:「那人還好嗎?」
沈怡冷哼一聲:「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當初你們願用她行事,自是期冀沈氏血脈有朝一日能登上大寶。既如此,母親就不要再有婦人之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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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沉默許久,從此再未多問一句。
我在黑暗中睜眼望天,眼角浸淚,心如死灰。
原來送我到這人間地獄的除了沈怡,還有我的親生父母。
9
我雖滿心仇恨,但也不急於一時。
姑姑陪著我料理太子府中各項事務。
三個月後,我已完全上手。
府裡各處我都安插了自己的眼線。
太子與我恩愛有加,每月必有十日歇在我處。
其餘時日,除了蘇側妃有固定的三日,他雨露均沾,沒有獨寵之人。
即使是和我一起入府的沈怡,每月也至多留宿一日。
轉眼中秋,我陪太子進宮赴家宴。
皇後見我就冷言相逼:「太子妃,你嫁太子已近半年還未有身孕,太子府中也無人有孕。你可知錯?」
我尚未回話,太子已替我解釋:「太醫說兒臣上次傷重觸及根本,他建議兒臣將養幾月,不可急於子嗣。」
「那幾時才可?」聖人也有些心急。
我連忙回復:「太醫昨日剛來府中診脈,太子殿下已痊愈。臣妾已下令撤去避子湯。」
聖人撫須而笑:「那朕就等著太子府開枝散葉。」
我趁機求個恩典:「父皇,若太子有了皇長子,可否請父皇賜名。」
聖人樂呵著應了:「朕的皇長孫,自是該朕賜名。」
第二日,太子府裡隱約有傳言,聖人看重太子長子,願親自賜名。
又過幾日,暗地裡傳言愈演愈烈,已變成聖人看重太子長子,有意賜為皇太孫。
府裡人心浮動。
幾日後,太子生辰,沈太傅夫婦來府中赴宴。
柳氏向我草草行禮,隨即要求見沈良娣。
我允了。
入夜後,太子從前廳宴席中歸來,面色陰鬱。
他厲聲叱喝:「沈太傅居然示意孤不可冷落沈良娣,他如今連孤的後院也要管。」
沈太傅向來視太子為年幼後輩,尤喜說教太子。
這幾年太子年長,兩者矛盾日深。
我下跪低首:「今日母親看望過沈良娣,估計沈良娣有所怨言。雙親視其為親生女,如今我為太子妃,他們自是擔心她受委屈。」
太子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自那以後,太子再未進過沈怡的院子。
沈怡急了。
10
春寒料峭,沈怡當著太子的面跳了池塘,為的是找回傷心時扔入水中的金鳳釵。
這是她十六歲生辰時太子給她的那份賀禮。
寒風凜冽,她衣衫單薄,湿漉漉地貼在身上,哭得梨花帶雨:「這是太子哥哥送我的最後一件生辰禮,我實在不舍……」
太子似有動容,他解下外袍披至沈怡肩頭,轉身抱她回屋。
沈怡的眼神越過太子後肩,張牙舞爪地盯視著我。
我神色平靜,毫無波瀾地回望她。
昨夜太子與我深聊,近日沈太傅在朝堂上頻頻施壓,言語間似為沈怡誓不罷休。
太子與我深知沈怡隻是表面文章,沈太傅要的是一個順從他的太子。
前世沈怡有嫡子傍身後,沈太傅更是不掩其意,多次在政事上意圖左右太子。
我勸太子隱忍。現今生母為皇貴妃的二皇子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與沈太傅撕破臉不是明智之舉。
太子思而未語。
當夜,太子未歸,留宿在沈良娣處。
次日回時,他身上有一縷我曾聞過多次的香料味。
我啞然失笑,這一世沈怡終於把秘藥用在自己身上了。這藥配合香料,藥用最佳。隻是過程猶如野獸交合,受孕之人極其痛苦。
沈怡自是不願。
可這一世,她沒有我這個替代品。
若她能生下皇長孫,母憑子貴,來日方長。她必會放手一搏。
此後每月中有多日,太子皆留宿沈良娣處,她一時風光無限。
可她不知太子府半年無人有孕,除避子湯作用外,還有我遇到太子那日起就下的毒。
除非太子行房當日我給他服用解藥,否則無人能懷孕。
11
數月後,沈怡未有孕,新入府的李良媛報了喜訊。
我大肆誇贊李良媛有功:「若生下的是皇長子,宮裡必有重賞。」
李良媛得意地瞟向臉色陰沉的沈怡:「謝太子妃。妾身不像某人,日日纏著殿下卻屍位素餐。」
沈怡用力扯著帕子,眼底驟然閃過一抹兇狠的厲色。
我滿意地看著底下暗潮洶湧,抿過一口清茶。
前世沈怡隻要發現其他人有孕,必私下想法子讓人見紅或受驚嚇早產。
如今她未有孕,而李良媛搶先一步,她必有動作。
李良媛前世也不是好品性。聽丫鬟們聊天說,她院子裡常有下人被抬著出去。
我就等著看一場好戲。
12
李良媛能被我選中,不單是由於她生性暴虐,還因為她有個工部侍郎的爹。
如今雖已過陽春三月,可這老天還是日日下雪。
我記得前世的雪災就是這個時候,到處是流離失所的災民。
各府都在施粥賑災。
雪災持續半月後,天氣轉熱,融化的雪水衝垮各處被雪壓過的河堤,又引起水災。
這可是去年洪災後新造的一批堤壩。
聖人大怒,下令徹查,結果查出李良媛的爹貪墨數額巨大。
李家人被斬首流放,李良媛也被賜死。
既然早晚會死,我也不妨利用一把。
隻是相比沈太傅,我自愧不如。
前世處置李家後,朝中立刻有人彈劾太子與李侍郎沆瀣一氣,因李女曾在太子府中,太子百口莫辯。聖人盛怒,那段時日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其實李侍郎是沈太傅的人,他貪的銀兩一半進了太傅府。
太傅答應保他外室子平安,李侍郎一人認下所有罪行。
那些彈劾太子的奏折,皆是沈太傅授意。
正值沈怡假裝懷孕,柳氏借故進出太子府。
她將來龍去脈都說給沈怡聽,並教著沈怡如何勸太子依沈太傅所言行事,以平息事端。
太子原本對沈太傅的嫌隙,也因此消除殆盡。
我在心底冷笑,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策。
13
雪多日不停,聖人也揪心不已。
宮裡舉行祈福儀式。我陪著太子前往。
馬車走在皑皑雪地中,我輕嘆一聲:「殿下,臣妾有些憂心,不知之前家中的那些鄉民是否安然無恙。」
太子似也想起那段日子:「思思若不放心,孤派人去看看。」
我拿起帕子輕拭眼淚:「謝殿下體恤。前日姑姑收到信,說積雪太厚,屋子壓垮大半,鄉民正愁不知如何修繕才能抵擋後面的風雪天。殿下可否請位工部的官員跟去看看。」
太子點頭,他望向馬車外的漫天風雪,喃喃自語:「望上天有好生之德,給百姓們一條生路。」
我看著他,心有所感。
殺手叔已先行回鄉。
五日後,太子收到急報,工部官員發現我家鄉不止房屋倒塌,渭河邊去年重建的堤壩也已開裂。
太子震驚,報聖人後決意徹查。
14
我吩咐府中搭建粥棚每日施粥,亦拿出太子府部分銀子和我的陪嫁銀兩購買賑災衣物和藥材。
受我感召,蘇側妃和一些有位分的妾侍也拿出體己銀子購買施粥所需糧食。
我每日忙碌萬分,府中大部分人手也被調派出去賑災。
一日剛忙完,李良媛的丫鬟哭著來報她主子見紅。
我還未起身,蘇側妃也急急忙忙來尋我。
她直接就跪下求我,
「太子妃,妾身的貓不會無辜撲人,望太子妃明察。」
我趕到出事的後花園,姑姑已將所有人都扣押在原地。
不出所料,沈怡的丫鬟也在裡面。
我有些累,揮手讓她們自己說。
李良媛的丫鬟哭哭啼啼:「良媛多日未出院子,見今日雪停,想在園中稍逛幾步,沒想到被這畜生嚇到……」
蘇側妃的貓被她丫鬟死死抱在手中,喵喵直叫。
我用手指著貓:「放手。」
丫鬟稍一疑慮,貓就竄出她手,直撲沈怡的丫鬟。
沈怡前世就愛用藥使喚狗撲人,這一世換成了貓,還牽扯到蘇側妃,也算長了點腦子。
我揮揮手:「拉下去審。」
蘇側妃立馬跪下給我磕頭:「謝太子妃還我清白。」
我思及前世,她也是個可憐人。
蘇側妃出身將軍府,生母早逝,爹爹另娶。侍郎舅舅雖有心,也是外人,無人能護著她。
嫁入太子府後,她一直安分守己。
蘇側妃曾有一女。
喜得長女,太子自是疼愛有加。
沈怡無法忍受,她怨氣滿腹地要弄死這個孩子。
後聽下人來報,太子長女因誤食異物而夭折。
蘇側妃大受打擊,變得瘋瘋癲癲。
一年後,淹死在湖中。
15
我又匆匆趕到李良媛的院子,還未進門,就聽到裡面的哭聲。
吳太醫對我行禮:「太子妃,胎兒未保住。」
我聞言眼前一黑,身子軟軟向後倒去。
待我醒來,已是華燈初上。
吳太醫和姑姑守在屋內:「恭喜太子妃,您有喜了。」
我一驚,又一喜:「當真?」
姑姑忙不迭地稱是,「太子殿下還在宮中,奴婢已差人去報喜了。」
我低頭伸手輕撫小腹,問太醫:「我這一胎可穩妥?」
吳太醫點頭:「隻是您不可太過操勞。」
我放下心來,忽又想起一事:「吳太醫,勞煩您幫府裡的其他人也看個診,是不是會有和我一樣的糊塗人。」
片刻後,蘇側妃的丫鬟來報,她主子也有喜了。
16
太子回來喜笑顏開,還帶來宮裡各種賞賜。
「思思,你可是沒見著母後變臉。才聽太醫報李良媛小產,她氣得要宣你進宮訓話。府中又輪番來人報你和蘇側妃有喜,她笑得嘴都合不攏,拉著孤去找皇祖母和父皇為你們討賞。如今她隻求你倆安康。」
「這孩子來得真是夠討巧。」
無巧不成書,巧的自是那個寫書的人。
沈怡明面上是我嫡妹,小產一事怕是去宮裡我也難辭其咎。如今我與蘇側妃都有孕在身,兩胎換一胎,自是可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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