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嘴笑著,伸手接過太子脫下的大氅。
他按住我手:「你別動,如今你可是金貴人。」
我聽話地放手:「那小產一事……」
太子不在意地回我:「孤聽報說那丫鬟怎麼拷問都隻認是自己貪玩,想引貓近身,李良媛小產隻是意外。沈良娣的處置,明日宮裡會有口諭下來。」
我心下一沉,隻是口諭,看樣子不會罰得太重。
「至於李良媛,讓她好好養著。」他忽地冷哼一聲,「估計也養不了幾日了。」
第二日,宮裡下口諭:「沈良娣管教下人不力,降位分為昭訓,禁足一個月。」
牽扯到太子子嗣胎死腹中,居然隻是降位分和禁足,我頗為失望。
轉念一想,隻要沈太傅在位,帝後也要多思慮三分。
我謝過公公,也懶得看沈怡搖搖欲墜的悽慘樣子:「讓她這段時間搬到李良媛的院子。」
她臉色瞬間煞白,張嘴欲說什麼,我已揮手讓人把她帶下去。
雖然李良媛蹦跶不了幾日,也該給她機會出出氣。
姑姑來找我,李侍郎的外室子殺手叔已找到並帶走。
李侍郎夫人是皇貴妃的堂姐,為人跋扈,即使家中隻有兩女,也不許李侍郎納妾。
他隻好偷偷養外室,得子後看得比眼珠子還重。
前世沈太傅以外室子逼他扛下罪行,如今我欲以外室子逼他供出沈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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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他配不配合。
17
李侍郎死了。
太子帶著聖旨去拿人,才發現他已毒發身亡。
我棋差一招。
估計沈太傅已發現太子在查證李侍郎貪墨,原可為人質的外室子又驟然失蹤。
他自是先下手為強。
不過這局我也沒輸。太子親自查出貪墨事宜,聖人面前得了好,沈太傅也無處可做文章。
太子還是對他嫌隙漸生。
李家人被斬首流放,李良媛也被賜死。
皇貴妃亦受牽連,被聖人降回妃位。
太子這幾日都神清氣爽,親自去監督抄家和流放。
未料有百姓舉報李侍郎還有個四歲的外室子養在外面,太子在他身上發現千字血書。
太子大驚失色,直接進宮找聖人。
晚上回府時,他看似身心俱疲。
「今日沈太傅在金鑾殿上以死明志,說那份血書是有心人栽贓陷害。」
我沉默半晌:「父皇和朝臣們如何反應?」
「朝上哗然一片,父皇自是盡力安撫。如今沈太傅已回府休養。」
我有些猶豫,還是問了:「殿下,父皇有下令要追查嗎?」
太子未直接回我,隻說還有一半貪墨銀子未找到。
我心道,君臣已相疑。
我對太子屈膝行禮:「臣妾雖為沈太傅嫡女,更知自己是太子妃。臣妾歸家不過三月,可太子府中已有年餘。殿下要查,不必在意臣妾。」
「隻是,若有一日臣妾被牽連,求殿下善待我腹中孩兒。」
太子急忙拉我起身:「思思,你多慮了。不會有這一日。父皇母後都知你是好的。」
「今日朝堂上張侍郎對你多加贊賞,說你為賑災盡心盡力,是京中女子表率。他為人孤傲,連孤都未給過幾次好臉色,沒想到對思思如此稱贊。」
我心下了然,他自是為蘇側妃一事投桃報李。
張侍郎是蘇側妃的生母兄長,為人剛直不阿,才學出眾,曾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前世,沈怡曾與柳氏抱怨,說太子因張侍郎而對她置氣。
他心念蘇側妃,派夫人前來探望,被沈怡橫加阻攔。蘇側妃至死都未曾與他們相見。
他為此惱了太子,又不喜依附沈太傅,屢屢被沈太傅門生之流打壓,最終被罷官流放。
太子敬重他為人,又心痛錯失人才,對沈怡和太傅頗有微詞。
如今沈太傅歸家休養,張侍郎倒是可扶持一把。
18
雪災已過,我又忙回太子府事務。
沈怡禁足中,府中也無其他人鬧事。
沈太傅前幾日頭包絹帛,手拄拐杖,顫顫巍巍地親至太子府,與太子交談幾個時辰。
出來時態度恭敬,見我都稱一聲太子妃。
此後,太子隔幾日便會去太傅府看望沈太傅,偶爾也會去沈怡院子留宿。
他亦不瞞我,聲如寒冰:「孤隻是逢場作戲而已。」
19
太子接旨說是他地又現前朝餘孽,要離京數日。
他才走兩日,太傅府裡來報,老太太病重,想見沈怡。
我允許她回府三日。
第三日,我先後收到兩封密信。
我看後仰天長笑,真是天道有輪回,自作孽不可活。
沈怡歸來後說是身體抱恙,閉門不出院子。
待太子回府,沈怡也終於現身人前,她看似病氣已去,面色紅潤,身形也豐韻不少。
我和太子剛落座,沈怡的丫鬟就來報:「沈昭訓兩個多月未來月事,求太子妃請太醫。」
我哭笑不得,揮手讓人去請了。
太子毫不在意沈怡疑似有孕,他屏退左右:「孤查沈太傅已有些眉目,明日孤還要離京,你先將她養在一個妥善處,日後或許可用來牽制沈太傅。」
我點頭稱是。
20
深夜,我命人將沈怡抬出,直接送至那間關我四年的暗室。
我依照上一世的布置,一榻,一方幾,如廁用具在旁,分毫不差。
沈怡還在懵懂中,未徹底清醒。
我耐心與她解釋緣由:「沈昭訓,太子外出,命我照顧你和腹中胎兒。」
「此處乃太子府中最安全之處,你且好生在此休養。」
我轉身即走。門在我身後合上,不漏進一絲光亮。
我才走幾步,裡面傳來驚懼尖叫,我頓足片刻後離開。
此後,沈怡就被拘禁在暗室中養胎。
我並未將她綁在榻上,她可在方寸之地隨意行走。
我也未禁止她發聲,夜夜我聽著她的咒罵入眠。
我並不擔心她腹中胎兒,前世我時常被從裡到外地折騰,孩子還能順利生產。
她更不會自尋死路,她還等著有朝一日能母儀天下。
如今沈怡已懷胎兩月,離生產至多不過八個月。
八個月對我的四年不見天日之苦,我真是心慈手軟。
事實上,才五月有餘,沈怡腹中胎兒就要搶先落地,恰逢太子回京。
她躺在那裡,肚子高鼓如山,神色瘋狂地對我說:「我一定要生個皇長子,以後他就是皇太孫。」
沈怡足足喊叫了一天一夜,最終生出個面如鬼魅的三足胎兒。
當場把接生婆嚇得倒地爬出屋子,語無倫次地跪地求饒。
即使我早有準備,也被嚇了一跳。
「把孩子抱進去給沈昭訓看。」我邊說邊走出產房。
裡面傳來連綿不斷的尖叫聲,一聲高過一聲,直到最後漸漸地變成喃喃自語:「我生的是皇太孫,我以後要母儀天下……」
沈怡瘋了。
21
也不知道沈怡瘋在這個時候算不算好事。
太子回京,帶了大量沈太傅及其門下貪汙受賄,貪墨賑災工程銀兩的罪證。
聖人震怒,沈太傅舉家入獄。
但是最關鍵的證據,沈太傅多年收受賄賂的賬簿還未找到,裡面牽扯不少在朝官員。聖人要求一定徹查。
我向太子請纓,帶著沈怡和那個怪嬰去見了獄中的柳氏。
柳氏看到沈怡就撲上來,沈怡看也沒看她,目光呆滯地自語:「我生的是皇太孫。」
「怡兒,你這是怎麼了。」她對我怒目而視,「是不是你這個賤人……」
我默不作聲,隻將手中襁褓塞進她懷裡。
柳氏不知所以地打開。
「啊!」她嚇得尖叫不已,雙手扔出襁褓,神色驚恐至極,如同見到鬼魅。
襁褓被拋至地上,露出嬰兒可怖的臉龐。
「這該算你的孫子還是外孫子?」我應該笑得有些惡毒。
「這是沈怡和沈景雲的孩子,你猜為何是這般模樣?」
「當初沈怡急於懷孕,回太傅府要找人魚目混珠,沈景雲說他對沈怡有男女之情,你也想以後做個皇太孫的祖母,所以同意了?你猜如果沈太傅知道,會不會答應你們?」
柳氏似乎意識到什麼,她整個人往後退,用手捂住耳朵。
「沈太傅這十年每年去寺廟祭拜幾日,你可知他祭拜的是何人?」
柳氏的身體抖得愈發厲害:「我……我不聽你胡言亂語。」
我步步緊逼,「你有否想過,十年前我為何會扮作男童?為何事發後,問遍所有前朝餘孽都不知我下落?又為何沈太傅如此輕易能找到肖似我的沈怡?」
柳氏頻頻搖頭:「我不知,我什麼都不知。」
沈太傅對我一個幼童恨了兩世,必有多年前的舊事。我拜託殺手叔和他朋友找到當年知情人。
沈怡歸家第三日,我先後收到兩封密信。第一封就是被挖掘出的前塵往事和沈怡的身世。第二封則是太傅府裡眼線送出沈景雲和沈怡兄妹不倫的消息。
「沈夫人,我給你講個負心郎遷怒的故事吧。」
有位清貴人家的庶子,也是家裡唯一的兒子,被記作嫡子。與寄居多年的遠房表妹,青梅竹馬,情投意合。
可是嫡母看不上身世飄零的表妹,庶子不敢不從,被逼迎娶出身高門的夫人。
又因家規有雲,正妻無子,才可納妾。
正妻進門不久就生下嫡子,斷了表妹進門的路。
庶子隻能將表妹偷偷養作外室,育有一女,與嫡女同歲。
他為人謹慎,怕童言無忌。每次見外室女兒必喬裝一番,故這女兒從不知他身份。
嫡女六歲那年, 與表妹同時大病纏身。
這位已身居高位的庶子不得不將請來的太醫留在府中。
表妹病重而逝,府外隻剩外室女兒。
他恨嫡女入骨, 又不舍外室女兒無父無母養在外面。
他決心取而代之。
他計劃頗為周全,不僅找好拐子欲送走女兒, 後因太子事件怕不能斬草除根,還請殺手追殺幼女。要不是這個女兒命大, 今日早就是黃土一抔。
我將一切娓娓道來。
柳氏直接暈了過去, 我將她喚醒。
「母親, 你與父親生我卻不養我。你將沈怡當作親女,你可知我歸家時, 有多期盼你們疼我愛我?」
我恨他們。
「門我」良久,她冷靜下來:「太子妃, 你想要什麼?」
「我要賬本。」我直截了當地回她。
柳氏神色慘淡:「我可告知賬簿所藏之處, 但你要答應保住怡兒性命。我知我與太傅對不起你, 可怡兒做我十年女兒, 她如今這樣, 也算遭了報應。」
她俯身跪下:「太子妃, 今生你我無緣做一對好母女,來世……」
「來世也不必。」我逼著自己忽略那似有若無的一絲心痛, 語氣平淡地打斷她。
她對我磕了個頭:「拜別太子妃。」
22
三個月後,沈太傅所有罪行被查實, 全家男丁將被處決, 女眷流放。
柳氏在獄中自絕。
我將沈怡送至家廟, 未過幾日,沈怡突然清醒,跳井身亡。
我雖為太傅之女,因賑災和賬簿有功, 又剛生育皇長孫,聖人和朝中大臣決意我不受牽連。
處決前一日,太子說典獄來報,沈太傅忽忽如狂,非要見我一面。
我去了。
沈太傅一身囚衣,血跡斑斑,應是經歷過酷刑逼供。
他見到我後神情激動, 雙手用力拉扯著獄欄:「我昨夜做夢,夢見怡兒才是太子妃,你隻是她生兒育女的工具。」
我面不改色地看著他, 隻是止不住握緊手指。
他如毒蛇般的眼神一直審視著我:「原來, 你也做了這個夢。」他桀桀怪笑:「怪不得, 你事事都能佔先機。」
我坦然點頭:「所以我贏了。」
他似乎敗下陣來,背脊也微微蜷縮, 目光逐漸渾濁。
我轉身欲走,卻聽見他在背後嘶吼:「你別得意, 就算你贏了, 你也是我的女兒。」
我停下, 回首輕笑出聲:「沈太傅,如今你全家身陷囹圄,而我還是太子妃, 可見無人在意我有沈家血脈。你的女兒已在家廟自盡,你的兒子明日將與你一同上路。沈夫人早已在獄中自絕。你也算將要闔家團圓了。」
我徑直向典獄外走去,他的咒罵聲漸漸消失。
門外早已是繁花似錦的新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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