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到我,唇角彎了彎,慢慢地走了過來。
「他走過來了?他是衝著我們走過來的!哦莫哦莫!我需要人工呼吸!」
孟孟在我身邊尖叫著。
傅熠看到我被淋湿的裙擺,微不可聞地擰了擰眉,接著把皮衣脫下來給我披上。
孟孟一副吃到大瓜的表情看向我,驚訝地快要下巴:「這是你——」
我挽過傅熠的手臂,笑著介紹他:「我男朋友,傅熠。」
傅熠禮貌地衝孟孟點點頭。
大樓裡走出兩個一起練歌的選手,她們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說。
「喬喬,這雨太大了,你男朋友能送送我們嗎?」
傅熠開的大貨車隻有兩個座位,當然不能捎帶別人。
他微微變了臉色。
我直接拒絕:「不行。」
然後牽著傅熠,坦然地向大貨車走去。
傅熠身體緊繃,緊緊扣住我的手。
他似乎沒有料想過,我會在所有人面前,公開他的身份。承認他這個人,承認他的貨車,承認他暫時的困窘,然後與他一起,迎接所有夾槍帶棒的眼光。
那幾個女孩在身後發出不屑的嗤笑聲:「搞什麼啊?找個小白臉,還不是坐破貨車的命,裝什麼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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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腳步,剛準備禮貌問候對方長輩,卻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隔著重重雨幕,混雜著落雨聲,清楚傳過來。
「你們有病吧?大家都是打工人,說什麼風涼話?別眼饞又吃不上在這裡酸來酸去,有這個時間,還不如看看自己的打車訂單排到了多少位!」
孟孟的網約車到了,她雄赳赳氣昂昂地鑽了進去。
「你們就在這裡淋雨挨凍吧!反正沒有一米九大帥哥來接你們的!」
雨聲如鼓。
我心底亦如是。
8
一晃時間過去三個月。
三個月裡,我過六關斬六將,順利地進入到了半決賽。
傅熠用了最後一點積蓄,背水一戰,買了幾輛二手大貨車,組建了一個長途運輸車隊。
他開始變得忙碌,跑長途一跑就是十天半個月不回來。
隻要回來,必定帶著禮物。
深夜時,他抵住我的額頭,緊緊抱住我。
「再等等我,不會太久的。」
我知道,這是傅熠事業的轉折點。
他會白手起家,會步步青雲,會成立最大的物流公司,他的商業版圖遍布全國各地,各行各業,而他所有的輝煌,最初都是靠這個車隊打下來的。
我笑著推開他:「那你什麼時候娶我?」
傅熠愣了一下,然後說。
「我想等到功成名就,想把最好的都給你,把你風風光光地娶回來。」
他抱得我更加緊,近乎祈求。
「喬喬,再等等我。」
很久之後,我一直在想。
如果能早一點知道,我等不到他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那麼傅熠。
你會不會後悔,沒有早一點娶我。
9
半決賽那天,出了點岔子。
舞臺燈光已經投射下來,聚焦在我身上,我握緊話筒,深吸一口氣,準備開唱。
音響裡的音樂卻比我的聲音先一步出來。
趁我遲疑的那一秒,舞臺下像是約定好了一樣,立刻爆發出高呼。
「喬箏假唱!她假唱!口型都對不上!」
我皺眉,舉起話筒,想要解釋什麼。
卻發現話筒早就壞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眾人像是捕捉到什麼確鑿證據一樣,興奮地喊起來。
「她都沒話說了!沒法為自己狡辯!把她轟下去!把她轟下去!」
「轟下去!轟下去!」
很多人帶著節奏高喊,臺下評委漸漸皺起了眉頭,為了維穩,工作人員疾步走上舞臺,想要先把我暫時帶下去。
但是我知道,一旦走下舞臺,無疑是默認自己假唱的事實。
話筒發不出聲音,我百口莫辯。
舞臺下,那幾個雨夜中打不到車的女孩,對著我冷笑。
情急之下,我猛得把話筒摔在了地上。
「砰——」
網罩和電池蓋都碎裂開來,滾落在舞臺上。
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鴉雀無聲。
我扯著嗓子,聲嘶力竭,讓自己的聲音響徹整個舞臺:「現在可以聽我說話了嗎?」
「她瘋了吧?她知道這個話筒多貴嗎?她賠得起嗎?」
臺下的觀眾唏噓著,那幾個女孩白了臉色。
我冷笑一聲,剛想要繼續喊,卻看見工作人員快步走下舞臺,走到角落,恭敬地接過一隻話筒,緊急遞給我。
「徐先生借給您話筒,您先應急。」
徐先生?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看見徐照站在角落裡,漫不經心地推著金絲眼鏡,含笑看著我。
我張著嘴,無聲地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笑起來。
意有所指地回答:「我為你而來。」
那幾個女孩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看見徐照一個眼神不鹹不淡地掃了過去。
接著就有保安快速走過來,強硬著帶著她們離開。
一時噤聲,陷入詭異的安靜。
10
沒有人搗亂之後,比賽異常順利。
我成功進入到了決賽。
走下舞臺的時候,我四處尋找徐照的身影。
工作人員攔住我:「徐先生已經走了。」
我憋著一肚子氣:「那幾個擾亂我比賽的選手呢?」
工作人員沉默了一下,說:「徐先生也帶走了。他說,祝您比賽順利。」
我皺了皺眉,不想在徐照和那幾個煩人精身上浪費時間。
今天是傅熠跑長途回來的日子,他會來接我回家。
我不相信老天會待我這樣好。
我不相信陰差陽錯之間,能夠容許我將傅熠私佔。
如果有一天迫不得已,我必須要回去十年後。
那隻能是我和傅熠酒局初遇的那一天。
——那一天,傅熠包下我。
金絲雀喬箏上線,而我現在這個未婚妻的身份,必定會提前消亡。
酒局是在 2021 年舉辦的。
距今還有七年。
我想。
即便是隻有七天,我也要分秒必爭的。
我快步走了出去。
他站在樓下,身邊停著那輛大貨車。
我衝他跑過去,他笑著揚起手臂,緊緊抱住我轉了個圈。
「聽說你進決賽了,想要什麼獎勵?」
傅熠的生意開始有了起色,他頻繁地打著各種借口,給我帶來各種各樣的禮物。
有時是一條珍珠項鏈,有時是一盒餅幹,有時是一條圍巾。
都是在他的起步階段,能送給我的最好的東西。
我想了想,忽然說:「兜風!我想要你帶我兜風!」
傅熠指了指身邊的大貨車,有些猶豫:「它嗎?」
「對!就是它!」
「好。」傅熠摸了摸我的頭發,還是答應下來。
其實十年後,傅熠也帶我兜過一次風。
那時是他的生日。
我恪守金絲雀的本分,穿著睡衣,準備著各種道具,準備將自己獻給他作禮物。
他卻拒絕了,說:「陪我兜風就可以了。」
於是我在睡衣外面套了長羽絨服,迷迷糊糊地就坐到了傅熠的副駕。
濃稠的黑夜,傅熠開著敞篷跑車,心無旁騖地開著車,圍著城市,行走在車水馬龍之間,漫無目的,一圈又一圈地兜風。
他神情專注,淡漠又平淡,像是上了發條的鍾擺,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開著。
那時是春初,倒春寒還很嚴重。
寒風吹在臉上,像刀子割肉一樣,傅熠卻恍若未覺,仍舊一圈一圈地開著。
直到我冷得戴上羽絨服的兜帽,縮在一角,吸著鼻子,控制不住地昏昏欲睡時,傅熠才將車停下。
他側身看我,面無表情:「不喜歡兜風?」
我看著他的臉,謹慎回答:「還,還可以,就是天氣有點冷。」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接著「嗯」了一聲,替我解了安全帶,聲音淡淡地:「上去休息吧。」
我覺得他那個時候,有些不一樣,格外執拗,格外難解。
而且他一圈一圈開車的時候,我總覺得,他是悲傷的。
是一種可以蔓延到我這個局外人身上的悲傷。
我走下車,想了想:「你今晚是不是不太開心?」
傅熠的手叩在方向盤上,整個人疲憊地倚在座椅上,很久之後才說了一句。
「不止今晚。」
我乖乖閉了嘴,將這個話題適可而止,跟他道了一聲生日快樂之後,就趕緊溜回了家。
三十歲的傅熠開著限量版敞篷跑車,眉眼卻全都是落寞悲傷。
二十歲的傅熠開車老舊二手大貨車,卻眉眼含笑,目光溫柔。
他載著我行駛在國道上。
昏暗明滅的路燈,隱隱約約的蟲鳴,風吹沙沙的葉動,影影綽綽的彎月,全部都落入我的耳朵、眼睛。
夜間很少有車和行人經過。
我幹脆搖下玻璃,將臉抵在車窗上,壓低聲音,低低地大喊。
舞臺上所有的爾虞我詐,所有的名利追逐,時空跨越帶來的悵然若失,渾噩迷茫,全部隨著我的呼喊宣泄在車窗外。
而我擁有著、感受著一個美好的夏夜。
傅熠側過身,笑著看我:「這麼開心?」
夏夜的風帶著涼意,隨著傅熠踩下油門,更加急速噴薄在我的手臂。
我冷得打了個哆嗦。
我大笑著回應:「開心!就是……有點冷了。」
聞言,傅熠放緩車速,平穩地行駛,載著我向家的方向開去。
他看著前方,輕輕地說。
「以後我會不習慣的。」
「不習慣什麼?」我搖上半扇車窗,好奇地問。
傅熠將車子停在院子裡,給我解開安全帶。
貨車底盤高,他抱著我下來。
似乎是笑了一下。
「不習慣以後自己開長途時,身邊沒有你陪伴。」
我揉了揉傅熠的眉毛,心卻無端揪起來。
傅熠。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陪著你。
一直一直陪著你。
但是我們就像是兩條相交線,賴於時光天賜,短暫地在某一個節點相識、相熟、相愛、相交,但是終究還是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各自走去。
直到距離越來越遠。
然後,永不回頭。
11
決賽在半個月之後舉行。
以投票的方式決出最後冠軍。
分成場外投票和場內投票兩種機制。
場外觀眾通過短信的方式進行投票,一個手機號算一票。
場內觀眾,通過現場舉牌進行投票。
這半個月裡,傅熠談了一筆大單,事業邁向了新的裡程碑。
他從原先的出租屋裡搬了出來,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房子。
又開著新的小轎車,每天在我練歌的樓下接我回家。
比賽是短信投票的機制,票多者勝出。
比賽那天,他帶著車隊的兄弟們,沿著大街小巷,一張一張地發海報。
發一張遞一盒煙,發一張遞一把糖。
「5 號喬箏,麻煩您發個短信投個票支持一下,以後有需要用車的地方,全部半價。」
我哭笑不得:「不用這麼麻煩,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拿冠軍的。」
當年,我一曲定天下,以壓倒性的優勢拿下冠軍。
對於自己的實力,我還是很自信的。
但是直到我站在決賽舞臺上,主持人情緒飽滿,高昂興奮地說:
「這次決賽我們臨時增加了踢館選手,最後的冠軍將在兩名學員和踢館選手中產生——」
「徐照!是徐照啊!」
「啊啊啊啊哥哥!!帥暈了!」
臺下爆發出猛烈的尖叫和歡呼聲。
徐照手拿話筒,笑得春風和煦,一邊和觀眾打著招呼,一邊走到舞臺中央。
我皺了皺眉。
徐照不該出現在《超級歌王》的舞臺上。
按照時間軌跡,他是一個月前出道的,因為偶然出演一部偶像劇而爆火,人氣大漲,成了現象級男演員。
這個時間,他正在代言滿天飛,忙著拍廣告的時候,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徐照站在我身邊,低下頭。
他個子高,舞臺燈光在他身下投下一片陰影,剛好把我包裹住。
徐照金絲眼鏡後不見笑意,卻偏偏笑眯眯地對我說。
「喬喬,我才是你的對手。」
12
徐照的踢館,成了決賽的最大看點。
也將整個比賽脫離了我的掌控。
舞臺昏暗,隻有一束燈光直直地打在徐照身上。
粉絲屏住呼吸,顫抖著手握住燈牌,幾乎激動到昏厥。
他握著話筒,對著我的方向,深情款款。
唱的是周傑倫的《反方向的鍾》。
「穿梭時間的畫面/從反方向開始移動/回到當初愛你的時空」
我抱臂,面無表情地站在臺下。
他溫柔地注視著我,像是唱給我一個人的歌。
耳邊已經有粉絲竊竊私語:
「徐照怎麼總是看喬箏啊?他不會是喜歡她吧?」
「這麼刺激!決賽公然眉來眼去。」
我冷眼看著。
——專門來和我炒 cp?
可是我隻想贏,隻想拿冠軍,隻想做第一名。
一曲唱罷,屏幕上的票數計數器停止滾動。
我和徐照平票了。
他看起來似乎很高興:「你看,和你並肩而立的,隻有我。」
我白了他一眼:「有病。」
即便我再遲鈍,此刻也能看出來,徐照對我有意思了。
我搞不懂為什麼在 2014,我會成為徐照的初戀。
他對我,有一種近乎興奮的佔有欲。
但是我和他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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