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窗前看著他的倒影,神情淡漠:
【許漾,你能不能滾出我的生活啊?】
「你說什麼?」
許漾回了房間,自顧自地拿出一個鞋盒。
「我特地給你買的婚鞋怎麼不試試,你不是最喜歡這個牌子?」
許漾拿著鞋盒走過來,眼神卻在手機上。
我輕聲開口:「和誰聊天,這麼開心?」
他瞬間熄滅了屏。
「公司的事,安排演出呢,鞋子怎麼不試?」
我看向鏡子裡的自己,眼睛裡像有一萬片碎玻璃。
「許漾,答應我,如果你不愛我,不要娶我好嗎?」
「抱歉清清,我不是故意的。」
「在我心裡你永遠完美,哪怕失去雙腿。」
許漾似乎要把我揉進血肉,緊緊擁住我,像易碎的珍品。
我用力捏著傷處,一陣恍惚。
直到他的手機忽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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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秦瑤發來消息:
「怎麼樣,她喜歡我為她挑選的婚鞋嗎?」
5
啪!
我給了許漾一耳光。
他沒有生氣,隻是皺眉:「清清,你應該是得了創傷後遺症,最好去看心理醫生。」
「我不去。」
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抱上輪椅,推出了門。
可笑的是現在我連站起來離開都做不到。
坐在副駕駛。
我看著窗外:
「剛才你有條短信,問我喜歡她選的高跟鞋嗎。」
車子猛地剎在原地!我額頭砰地撞到車窗。
「你。」許漾愣了一秒,車子重新啟動。
「你還記得臨床那個小女孩嗎?她似乎想進我們的舞團,想討好你,可能做得沒分寸了。」
「先去趟公司吧,我要處理好下個月的事,才能安心去醫院。」
我聽見自己嗓音苦澀,許漾默然改變了方向。
下車時,他抬下我的輪椅,等我艱難挪動到輪椅上時。
公司門口長長的臺階攔住了我。
這裡沒有緩衝扶梯。
許漾眉間藏著一絲煩躁,笑著對我說:
「以後多在家休息吧,你這樣去哪兒都不方便。」
他把我連帶輪椅抬上臺階。
砰!
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抱歉,手滑。」
我忍住心口的疼痛,提醒自己是來處理財產的。
沒了愛,總該要有錢。
「呀沈清姐姐,你們來啦!」
秦瑤穿著吊帶裙,像一隻精靈雀躍地從公司大門口衝出,朝我熱情地揮手。
「瑤瑤剛畢業沒多久,在一起認識也算有緣,我安排她到公司來慢慢學習,以後進舞團。」
許漾替我整理了一下衣領,甚至脫下外套蓋住我的腿。
不過剛進初冬,他就面面俱到,貼心無比。
「姐姐,又見面了。」
秦瑤伸出手,眼神卻盯著我空蕩的下半身。
我看著她笑了笑:
「很有意思?」
她僵住了臉,很快反笑:
「是啊,你能怎麼樣呢?」
許漾早就離開。
我的惡心排山倒海般地湧上喉嚨。
滑動到露臺幹嘔了好久,我翻出電話,打給認識的律師:
「張律,婚前有共同公司股份,我要分割財產,麻煩您來一趟替我處理。」
這家公司,一開始不過是個舞團。
靠我一個人帶隊。
後來慢慢做大了,許漾陪著我一起。
從小區搬進了高樓。
和年少情深的愛人做著自己最熱愛的職業。
還以為前面是幸福的天堂,卻不知下個路口,是萬丈深淵。
我踩了空,跌得粉身碎骨。
閨蜜發來消息:【清清,你和許漾到底怎麼了?】
我看了好久這幾行字。
回過去消息:【沒有婚禮了,我要分手。】
閨蜜嘆了口氣打來電話:「清清,年少深情的愛人總是比成年後的利益結合要多一份真誠。許漾當初為了護你差點豁出命,他怎麼就,成了這樣?」
「是啊。」我哽咽的聲音穿過話筒。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豁出命的人,也會在那一瞬間希望死的是我!」
6
「無論怎樣的愛,是不是都有期限?」
閨蜜紅了眼:
「隻要你想好,以後有事我陪你扛。」
我拜託她繼續幫我找小狗後,掛掉了電話。
看著舞蹈室裡的鏡子反射出臉色蒼白的自己。
空蕩的裙底,什麼也沒有。
本來月底有一場舞,是在國內最頂端的舞臺上出演。
這曾是我的夢想,為此我努力了近乎十幾年。
可我沒了雙腿,就連站起來,都是奢望。
我還是決定參加。
離開公司,我隻能重新組成工作室報名參加。
首席還在化妝,我滑動輪椅走過去問她:「穗穗,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穗穗看見我的雙腿,一下子流下眼淚。
她激動地比畫著手語:【你怎麼了?你去哪兒我都跟你走。】
穗穗是我從無數個舞者中選出來的。
她是個聾啞人,因為聽不見音樂而錯失了很多機會。
哪怕她參加無數場比賽來證明自己,也一直被拒之門外。
世界從不公平。
可我相信她,她有一種生命力,就像曾經的我。
有些女孩擔心離開大公司會失去很多機,從而選擇留下。
最終,我也就帶走了穗穗,和其他三個女生。
其他財產的分割張律師幫我列好了合同。
我慶幸這套房子是在婚前買的。
我和他除了這家公司就再無關聯。
分割完一切,不過才黃昏。
我滑動輪椅推開他辦公室門。
許漾在抽煙,秦瑤從休息室裡走出來,滿臉潮紅衝我挑釁一笑:「姐姐有事啊,那我不打擾了。」
我看著他凌亂的領口,聽見心髒在緩慢跳動,沉重又窒息。
「許漾,你沒有要和我說的嗎?」
「說什麼?你別多想好好準備婚禮,就算沒了腿,婚禮上你依舊是最漂亮的新娘。」
「婚紗不是還沒試穿嗎?我叫人拿過來了,去試試吧。」
我攥著手機。
秦瑤早加上了我。
她朋友圈的最新動態還掛在上面。
就在十分鍾前,她去婚紗店試了無數條裙子。
最後選出來的那條就擺在許漾的辦公桌前。
秦瑤配文:
【我穿過一手婚紗,踩著一手婚鞋,和心愛的男人走過禮堂,怎麼不算一手新娘?】
期盼了十年的婚禮。
就連婚紗都是別人穿過的二手貨。
我看見十七歲的許漾衝我搖頭,叫我別再為他留情面。
不要好聚好散,那就把傷口徹底撕爛,反正總會結痂。
「分手吧。」
「公司的一切我都分割好了,籤字就行。」
許漾砸了茶杯,赤紅著眼蹲在我面前:
「為什麼?」
7
「我哪裡做得不好?清清,十年了,就因為你的腿沒了,就要把氣都撒在我身上嗎?」
啪!
我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秦瑤突然開門闖進來,護住他怒視著我:「你敢打他?」
「我比誰都有資格。」
我冷笑著告知許漾:
「你和秦瑤在這兩年內的所有親密記錄我已做成 PDF 發送到各大同學群、家庭群、朋友圈了,你不用費心解釋,我們的婚禮取消的原因,想必大家都清楚了。」
許漾還沒開口,秦瑤的臉色就瞬間蒼白。
我特地湊近她,端起桌上的涼茶順勢全潑在她臉上。
「醒醒!打起精神來。」
我開始對著手機念,「我想光明正大地疼,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為你而疼,我不想再做沈清的陰影了,我要你全部的愛。」
這都是秦瑤曾說過的話。
我聲音不小,公司所有同事都被吸引來趴在門口圍觀。
全體欣賞著她整張臉從紅變黑,從憤怒到扭曲。
「這就是新來的實習生?知三當三,媽呀真賤。」
秦瑤的嘴唇都咬出了血,臉上隻剩慘白。
「秦瑤,現在全世界都知道你倆的愛了,你的同學、你的老師、你的朋友我都通知到了,這麼大的喜事,還不快謝謝我。」我嘴角勾起。
秦瑤死死咬住下唇,終於抑制不住崩潰大哭著埋進許漾的懷裡。
「沈清,你夠了吧。」
許漾的手都在顫抖,他破防地發出嘶啞的怒吼。
「你瘋了嗎?鬧成這樣?!」
「至於嗎!我不過是心遊離了!」
「十年了,早就過了三年痛七年痒,我就做錯了這麼一次,你就要判我死刑嗎?」
我嗤笑一聲:
「一次還不夠嗎?」
二十七歲的許漾嘴一張一合,說出無數難聽的話,手臂緊緊護住秦瑤,眼神裡隻剩下被拆穿後的難堪和不甘。
「為什麼要鬧得這麼大,鬧得滿城皆知?這座城就這麼小,人人都認識。」
「秦瑤才畢業幾年,你仗著先來後到,就要毀了她嗎!」
「對,我要毀了她。」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平靜,眼裡再無愛意。
許漾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沙啞又難聽:
「我不是這個意思,清清,你這樣做婚禮怎麼辦?我們還怎麼回頭?」
我嘲諷一笑:
「我不會回頭。」
「你最好記住你說的話!」
秦瑤又活了。
她像是有了所有底氣,眼神得意:「你早知道許漾他現在愛的是我吧。」
「他給我買車定房,不準我賺錢辛苦擠出租屋,他給了你什麼?你他媽就是個免費睡的貨!」
「不被愛的才是小三,你知三當三惡不惡心?」
迎上她的囂張,我捏著錄音筆的手在口袋內側攥緊。
「所以,雪崩那天你是故意傷害我的?」
秦瑤冷笑一聲:
「對啊,我就是故意的,故意尖叫,故意雪崩。」
「那天雪崩怎麼沒埋了你呢?真可惜。」
「夠了,秦瑤!」
許漾捂住她的嘴把她往沙發上猛地一推,「你給我滾出去!」
「憑什麼!要滾也是她滾!」
秦瑤狠狠踹了我的輪椅一腳,我一下跌倒在地。
一直站在門外的穗穗忽然跑進來扶起我,一堆姑娘們圍著秦瑤。
她發瘋似的大喊:「敢動手我就報警!別碰我!」
許漾想來扶我,卻被我甩開。
現在的他哪怕靠近我一釐米,我都會吐出來。
「秦瑤,我和許漾分手是我的事。對於你,我會起訴你在珠峰對我蓄意謀殺。」
「監控、視頻、你和許漾的聊天記錄我全部都有,當天幾個同樣受傷的同行者也答應出庭為我做證,一起起訴你。」
秦瑤身體一晃軟軟地靠在許漾身上:
「哥哥,救我。」
「清清,非要鬧到這樣嗎?」
「我們的事,別牽扯旁人。」
「她還小,她隻是太愛我,這有什麼錯?」
「錯在殺人償命,狗男女的愛情我沒心情祝福,但用我當墊腳石歌頌愛情蓄意傷害,不好意思,我略懂一點法律。」
養了自己十年,我早就不是那個懦弱不敢還手的沈清了。
「你不夠愛,還不允許別人愛我嗎?」
許漾忽然就歇斯底裡。
「沈清你變了,自從你開始跳舞就變了,你的眼裡沒有我,我不是第一位了!」
「那我算什麼?你和我吵架的那些傷痕,全是秦瑤替我縫補的,我得對她好,這樣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你被傷害,還不全是你活該!」
現在的許漾如此陌生。
他大概忘記了,我是因為跳舞被霸凌的。
把我護在身下挨了三十幾棍子那天,他曾說過:「有我在,你安心在舞臺上跳一輩子舞。」
我追逐夢想,卻成了不愛他的種種理由。
人該要為自己活著的。
我的存在,不是為了成為誰的附屬。
從地上爬起來無數次的我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
「籤字吧,去愛你想愛的人。」
他紅著眼籤了合同。
在我轉身離開的那刻,聲音從背後響起:
「你別後悔,沒有我,有一天你就算流落大街落魄得渾身傷痕,我也不會多看一眼。」
「許漾,我沈清永遠不會回頭。」
8
因為沒結婚,不需要冷靜期,財產分得幹淨利落。
我委託張律師起訴了秦瑤。
坐在新租的工作室裡,看著穗穗一遍遍起舞。
這本該是我的獨舞,被我改成了穗穗首席的共舞。
我一遍遍指導著她,漫長的幾十分鍾,穗穗一點一點記住節奏、動作。
沒有腿,我就用手指代替。
播放著曾經我練習的視頻,穗穗認真地看著視頻,轉過頭來時。
我早就淚流滿面。
夢想被擊碎這天,我想過從珠峰跳下去。
可現在,我又一片一片把自己拼起來。
努力活著,好不容易。
大賽前夕,我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
是媽媽打來的。
「沈清,你在那些群裡發的是什麼鬼東西?馬上結婚了,你還嫌不夠丟人是嗎!」
「現在就去澄清,家醜不外揚你知不知道?」
「讓別人看自己的笑話,你是什麼蠢貨!」
我攥緊手機。
「媽,是許漾出軌,你罵我?」
二十五年了。
每次一接到她的電話聽見她的聲音,我就抑制不住地想發火。
別人都覺得我不孝,可這都是她一點一點把我逼瘋的。
她果然又使出了那套用了一百遍的老招。
視頻對準客廳。
吊燈上懸掛著一根繩子。
「沈清,你今天不去把許漾求回來和好我現在就上吊,讓別人知道你有多孝順!」
我像是被勒住喉嚨,窒息的潮水撲面而來。
截肢這麼久,她一個字也沒有問過我。
我丟掉一個男人卻仿佛要了她的命。
「沈清,當初是你自己鬧得這麼大,全校都知道許漾為了你差點死掉,板上釘釘這麼多年,功成名就了憑什麼不結婚?」
「人人都知道高中時你就不檢點,鬧得有男生為你拼命,除了許漾誰敢娶你?」
「許漾出軌了,是他出軌。」
我一拳一拳捶著牆面,聲音壓抑在嗓底,牆上出現點點鮮紅。
「那又如何?他的錢在,他還愛你就是了,你還沒嫁就分手,你有什麼資格,你有什麼底氣?」
曾經她也是這樣質問我。
在我被霸凌的時候。
「你有什麼資格反抗?」
「你的家庭有什麼能力?」
「沒人保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誰還能永遠霸凌你嗎?等人家膩了,忍忍就過去了。」
我年少時,她的懦弱讓我買單。
如今我拒絕了:
「我不會結婚的。」
媽媽變了臉色,立刻就爬上扶梯,把繩子往自己脖子上套。
「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好,要死就一起死吧,別再這樣對我,這套沒用!」
我朝著牆壁狠狠砸碎手機,靠在牆邊大口喘息。
手指緊緊攥著空蕩的褲管,我的啜泣被暴雨淹沒。
窗外大雨滂沱。
空氣中全是泥土的味道。
我蜷縮在角落冷得發抖。
每當聞到這個味道,就一次次把我拉回那個被她趕走的夜晚。
我一次次提醒自己。
沈清,媽媽從沒愛過你。
別再妥協。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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