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

婚禮前夕我出事了,本想站在珠峰頂端許願我和許漾好一輩子。


一場雪崩導致舞蹈家的我雙腿截肢,當我躺在病床上幾度想輕生時,許漾終於趕來。


他以為我睡著了。


吻住隔壁床的年輕女孩深情纏綿,聲音響徹整間病房:


「雪崩時嚇死我了,還好截肢的是沈清,一個整日招蜂引蝶的戲子,腿沒了是她活該。」


那女孩是白天硬要滑雪導致這場事故發生的始作俑者。


我聽見她說,「你知道嗎,雪崩時我多希望就在那一刻死掉,這樣你的心裡就永遠隻有我,沒有她了。」


「傻瓜。」許漾撫摸著她的臉頰。


「真要死也讓沈清去死,她都老女人了,你才多大?我還要給你未來。」


我背過身怔怔落淚。


曾經許漾是替我挨了十幾人的霸凌,被打進醫院也要護住我的年少救贖者。


相伴十年的他現在希望我去死,好給他的小情人讓路。


腿忽然不疼了,心髒也一樣。


不愛而已。


不難的吧,沈清。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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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漾到的時候渾身霧氣,好像剛洗過澡,身上的疲憊看不見一絲。


「清清,抱歉我來晚了。」


他緊緊摟住早已淚流滿面的我,顫抖著安慰我:


「沒關系的,就算不跳舞,我也能養得起你。」


「抱歉,我穿不了好看的婚紗了。」


我淚眼蒙眬地看著他。


許漾吻掉我的眼淚:「沒關系,結婚那天我們一起坐輪椅。」


「姐姐,男朋友對你真好啊。」隔壁女孩突然開口。


她隻是擦傷,比我幸運無數倍。


「謝謝,他是我未婚夫。」


「哦,未婚夫,就還沒拿證蓋章。姐姐腿沒了,可要小心人家變心啊。」


女孩自顧自地玩著手指,說出來的話卻異常尖銳。


「夠了!你算什麼人在這裡指點我們的感情!我還沒追你的責!」


許漾沉著臉怒瞪著她。


那女孩一下就紅了眼圈。


「好了,別說了。」


我以為會忽略的,可再次被提起截肢的雙腿。


我的心口好像瞬間被一萬根針扎破。


旅行團同行的大爺大媽看不過去,呵斥那女孩:


「你還有臉哭?!要不是你非要下山滑雪還大聲尖叫我們能受傷?」


「你有沒有常識,有沒有腦子!」


女孩含著眼淚,蹲在我床前道歉:


「對不起姐姐,你把我的腿拿走吧,反正我也不需要。」


許漾眼中閃過一絲洶湧,他替我回絕:


「別裝可憐,沒人想看。」


我看著許漾高大的後背,不知為何心忽然顫抖了一下。


那女孩自顧自地拿起我的手機,看到鎖屏圖片,眼睛一下子亮起!


「原來姐姐你是跳舞的?」


「是。」我的聲音微不可聞。


「我也想學跳舞,你能教我嗎?」


我喉嚨湧起一股濃重的苦澀,下意識死死抓著傷處,痛得眼前一黑。


看見我的狼狽,她慌亂道歉:「抱歉啊,是我魯莽了。」


許漾沒了耐心,擋住我的視線盯著她開口:「你能不能滾?」


世界終於安靜。


已經是半夜。


我佯裝睡著不想讓他操心,背過身去眼睛盯著窗外的白雪皑皑。


許漾把我摟在懷裡,湿掉的後背在提醒我他有多心疼。


他一向如此。


沉默寡言,隻做不說。


還好,失去雙腿,我還有愛人。


察覺到他的呼吸,我閉上眼睛。


身後的暖意緩緩消失。


「還叫不叫我滾?」


安靜的病房裡,一道嬌嗔的女聲打亂我的心神。


我死死捏住被子,下一秒,許漾的聲音還是清晰入耳。


「不敢了,公主大人。」


我輕輕轉過身,隔著臉上的紗布看見了此生難忘的那一幕。


門外的微弱燈光打在隔壁床,許漾正安靜地勾起那女孩的下巴接吻。


手緊緊摟住她的腰,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裡。


那女孩微微喘息著開口:


「她腿斷了,你不難過?」


我聽見許漾嗤笑一聲:


「傻瓜,一個整日招蜂引蝶的戲子,腿沒了是她活該。」


女孩揚起頭去接他的唇:


「你知道嗎,雪崩時我多希望在那一刻死掉,這樣你的心裡就永遠隻有我,沒有她了。」


許漾吻掉她的淚,勾起唇角:


「真要死就讓沈清去死,她都老女人了,你才多大?」


「怎麼,你不想穿她的婚紗,搶走她的男人了?」


2


滴答,滴答。


時鍾走動了兩秒。


我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被大雪覆蓋的山腳下。


數萬塊碎雪砸在我身上,那種感覺痛入骨髓。


「想穿,她的一切我都要。」


「乖,你想要的我都會給,我不會讓你失望。」


透過紗布我看見他的眼神,那樣深情,那樣熟悉。


十七歲的許漾也曾對我說過這句話。


在那個陰暗的禁閉室裡,他砸爛門鎖眼圈烏青地朝我奔來。


把我護在身下時,哪怕他痛得龇牙咧嘴。


我依舊能看見他的眼。


「清清,不怕,我不會讓你受傷。」


眼神騙不了人。


那時候的他是真的,此刻亦是。


我看著那女孩的臉,和十七歲的我漸漸重合。


忽然我又感覺到了雙腿。


它們好痛,被壓在那些白雪皑皑下時都沒這樣痛。


我無意識地死死地捏住傷口的截斷處。


痛意從骨髓傳入脊背。


疼得我蜷縮起來。


可為什麼還是掩蓋不了心髒的疼?


許漾忽然看了我一眼:


「你看,她是不是醒了?」


我就這樣面對著他們,臉上纏滿了紗布,看不清面容。


「看到更好,兩年前你就該屬於我了。」


那女孩摟住許漾的脖子,纏綿喘息,兩人倒在床上。


兩年?


胸腔內所有氧氣好像哄的一瞬全部被抽離。


我像一條瀕臨渴死的魚急促地呼吸著。


兩年前的秋天,那段時間我剛獲得正式表演的資格。


得到確定的消息的那刻,我雀躍地抱住許漾,他的手卻垂在兩側,心不在焉地恭喜我:「真好。」


他們,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死死抓住空蕩的褲腿。


好像被人捆住手腳扔進深海裡,無法逃離,也無法呼吸。


鹹湿的眼淚模糊了眼前兩人的溫存。


好像回到了那年盛夏。


我被校霸凌辱,在禁閉室裡被關了整整一天。


許漾闖進來時,一人單挑了十幾個社會人。


我在手術室守到天黑才把許漾從 ICU 裡盼出來,他鼻青臉腫地躺在病床上朝我豎大拇指。


我哭幹了眼淚,求他以後別再為了保護我這樣衝動。


他抹掉我的淚,認真地發誓:


「沈清,我許漾這輩子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他做到了。


哪怕剜我的肉,也是自己拿的刀。


3


早起第一班飛機回國。


許漾推著我的輪椅走到病房門口時,那女孩痛呼一聲跌倒在地。


許漾猛地回頭衝過去扶起她。


我的輪椅差點傾斜倒地,被路過的阿姨一把拽住。


「沒事吧,姑娘?」


「謝謝您。」


許漾松手的那刻,我忽然倦了。


僅剩的最後一點愛意都消失殆盡。


現在我隻想回家,從生命中抽離他的存在。


我扭頭看向許漾,面無表情。


對上我的眼神,他坦然自若地放開手,摸出一枚創可貼遞給她:


「還好我女朋友總提醒我帶著,拿去吧,你該謝謝她。」


女孩看了我一眼,扯出個勉強的笑容:


「哦,那謝謝姐姐啦,還沒找你討教跳舞的資料呢,姐姐不會介意吧?」


許漾臉色一僵,我低頭看著空蕩蕩的褲腿:


「介意,你很沒禮貌。」


空氣突然凝固。


許漾忽然沉了臉訓了她一句:


「在別人傷口上撒鹽,很有趣嗎?」


這一瞬間,我好像又看見了那個年輕的許漾。


被校霸欺凌的那無數個日夜。


我也曾回家向媽媽哭訴。


換來的隻是一句:「高中又沒幾年,你要學會忍讓。」


「我們家沒錢沒勢就是普通人,鬧大了你以為對你有什麼好處?退了學,以後隻能刷盤子。」


「你不去招惹別人,別人會來招惹你嗎?」


我越忍讓,就越成了他們的發泄對象。


隻有許漾會擋在我面前,護住我,哪怕他也瘦弱。


我失神地看著許漾的胳膊。


上面有新挖的一個淺淺的指甲痕跡。


像是宣戰,又像是無聲地嘲笑我的天真。


飛機穿過暗無邊際的雲層時,在一片黑暗中我開口:


「許漾,要不我們不結婚了吧。」


「你說什麼呢?」


我轉過臉,他被我的滿臉淚水嚇了一跳。


「萬一你喜歡上別人了,我豈不是很丟人?連去民政局離婚也要你推我。」


我笑著,卻再沒一點力氣。


「說什麼胡話呢?這輩子我非你不娶。」


「就算是死,我也希望是她。」


兩句話在我腦海裡重合的那瞬間。


我被他摟在懷裡,眼淚打湿他整片胸口。


明明感受著他的溫度,心口卻湧上強烈的惡心。


出門前我還好好的。


再次到家。


我隻剩殘缺。


看著鏡子裡臉色蒼白的自己,看著這空蕩蕩的新房。


那些送到了還沒來得及拆的包裹就像我和許漾的十年。


還沒開始,也不會再開始。


要離開了,怎會不痛呢?


婚紗在這時候送來,我連開門都做不到。


假肢還沒定做,我無法離開沙發,隻能請小哥等會兒,我打電話給許漾。


打了十次,他才接起。


「沈清,開個門很難嗎?我在忙啊!」


許漾不耐地開口。


「很難。」


那頭沉默一瞬,立刻慌亂地向我道歉。


「清清,我、我忘了,這就回來。」


許漾趕回來的第一時間就去洗了澡。


換下來的襯衫上還有陌生的白花香。


回想起那個女孩和他纏綿的模樣。


我第一次拿起他的手機。


輸入我的生日,鎖屏順利被解開。


那瞬間,我甚至還有種他還愛我的錯覺。


手機封面早就換了人。


是那女孩拉著他在珠穆朗瑪峰頂接吻的照片。


我愣住。


大腦裡回蕩著雪崩那刻山間的呼嘯,冰冷和恐懼將我瞬間吞沒。


相冊裡,最新的照片就在昨天。


是酒店裡的對鏡相擁。


是在機場戴著口罩陪她出行。


甚至和我是同一班飛機,我出現在他們照片的邊緣。


原來這次旅行他不是沒去,他一直在,在她身邊陪著她。


風塵僕僕,半夜趕機,都是裝的。


許漾就這樣看著我受傷。


看著我被抬上擔架。


我一個人在異國他鄉失去雙腿。


我崩潰得幾乎自殘。


我無助,打不通他的電話。


每一個時刻,他都在。


4


許漾如此自信,就連消息也毫無遮掩。


在這個我從未見過的微信裡。


那女孩被置頂,兩人用著情侶頭像在朋友圈高調示愛已有兩年。


原來她叫秦瑤,和他相遇是從秦瑤騎自行車撞上他的邁巴赫那天開始的。


秦瑤的朋友圈更新得頻繁。


前年六月。


【剛畢業大家都在合租,隻有我的心上人會踏著七彩祥雲接我住進大公寓。】


今年五月,許漾給她買了輛代步車。


她發照片配文案:【不需要吃苦直接享福,怎麼不算贏呢?】


忽然想起剛畢業那會兒,因為創業拮據,我們住在了潮湿的地下室裡。


常年練舞,我一到陰雨天腿就疼。


許漾總說再忍忍:「清清我會讓你住上豪宅別墅,站在高樓俯瞰整座城。」


這一忍就忍了十年。


這棟房還是我執意要買的。


我等不了他的別墅了,我隻想有個家。


往下滑,無數的交集灼傷我的眼。


一個月前,我養了五年的小狗肉包丟了。


那天的聊天框裡秦瑤撒嬌:【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好孤獨,我想玩沈清養的那條狗。】


【再買一條吧,她都養了五年了。】


【我就要,她的一切我都要,包括你!怎麼,舍不得?】


【好,你說了算。】


半個月後,秦瑤把狗丟了。


【真麻煩天天遛,別的狗都吃零食,給它吃巧克力都不吃。我喂它吃,它還咬我,賤狗,丟郊區了,肯定找不回來了。】


許漾:【好,以後咱們養貓。】


我腦袋轟的一聲巨響,捏著手機發了尋狗啟事。


看著許漾和秦瑤字字句句的親昵,我胸口的灼熱猛烈燃燒著。


愛意散盡。


回頭隻剩極致的惡心。


我逼著自己冷靜,渾身卻顫抖不止。


攥著手機的手指已經青白。


我開始錄屏。


原來我從舞臺上吊威亞摔下來那天他來遲了。


是因為秦瑤痛經,他開車二十公裡送去我在廚房裡煲好的銀耳湯。


我生日那天他一直捏著手機心不在焉。


原來我閉眼許願的時候。


秦瑤說:【再給我講講她的不堪,我愛聽。】


【那你知道她之前被校霸連扇了十幾個巴掌,灌了一整壺馬桶水,回家告狀又被她媽打了一巴掌趕出來的事嗎?到現在她左耳還有些失聰。】


【哈哈真活該。】


左耳失聰。


怪不得在旅行團剛會合那天,我清晰地聽見她走到了我的左邊,說了句:「賤人。」


手指停在許漾的回復,一個【摸頭.jpg】這裡兩秒。


我接著下滑。


最新的聊天記錄停留在雪崩這天半夜,許漾出現的前幾分鍾。


【如果我說我今天是故意尖叫導致雪崩的,你會不會覺得我惡毒?】


【不會,難道太愛我也算錯嗎?】


秦瑤發了個自己的表情包,撒著嬌:


【一會兒不許親她,你是我的,我要全部的你。】


【我馬上就到,腰不疼了?】


【疼,但我想光明正大地疼,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為你而疼,我不想再做沈清的陰影了,我要你全部的愛。】


【再等等,我會找機會和她說。】


我放下手機。


「清清,在幹嘛呢?」


許漾擦著頭發帶出一陣霧氣。


這味道,和截肢那晚他來看我時一樣。


想必是剛歡好完,就急著來演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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