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個月,我拉黑了許漾,全身心地指導穗穗練舞。
好像漸漸遺忘了自己截肢的事實。
原定的婚禮當天,我帶著穗穗去了海市參加演出。
一個陌生號忽然連著發來好幾條消息。
【沈清,你還要鬧多久?】
【曾經的老師、同學都來了,所有人都在禮堂等著你,你覺得你不過分嗎?】
【我解釋了也道歉了,誰不曾在感情中遊離,就因為這樣要判我死刑嗎?】
看到這個熟悉的日期。
我終於回想起這是什麼日子。
許漾的深情在我眼裡散發著腐臭。
一想起被他愛過,我都覺得窒息。
被我遺忘的秦瑤突然發來消息。
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許漾在為她穿婚鞋。
【怎麼樣沈清,好看嗎?】
【哦,我忘了,這輩子你都穿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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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了翅膀的鳥,怎麼能飛得起來?】
【被拋棄的廢物最後隻配成為異類,跌入泥潭。】
我把許漾短暫地拉出黑名單。
轉發了秦瑤的所有信息給他後。
再次把兩人通通刪掉,關閉了所有添加方式,順便關機。
從此,世界安靜。
心底那塊爛肉終於被剔除。
雖然漏了個大洞,時刻吹過刺骨的寒風,我也覺得舒服。
許漾找到我的時候,是正式表演當天。
我在後臺化妝。
夏墨正低著頭幫我穿戴假肢。
他是另一個團的負責人,我們認識許久了。
「沈清,我說呢,怎麼消失得這麼幹脆?你不也出軌了嗎?」
許漾笑了,笑得頑劣又怨恨:
「都是一樣的爛,你憑什麼怪我一個人?」
夏墨莫名地看著他:
「你沒事吧?我喜歡沈清,她又不喜歡我,你在這裡裝什麼自我情深?不就是個出軌的畜生罷了!」
「全世界就你管不住下半身,爛人!」
夏墨替我調試好假肢,離開了房間。
我連正眼都沒看他。
許漾受不了被無視,走到我面前:
「沈清,你別裝了,如果我們兩人都有錯,為何不能原諒彼此?走了十年,你的心就變得這麼容易嗎?」
許漾紅著眼撐在我化妝桌面前,盯著我,像是想看到我內心深處的哪怕一點遊離。
我覺得好可笑。
「自己犯了錯就迫不及待地往我身上潑髒水嗎?」
「如果你想聽真話,那我告訴你。」
「我沒愛上任何人。」
「我隻是單純地不愛你了,我看見你就惡心。」
「和你在一起,對我來說是前科。」
「滿意了嗎?」
許漾臉上的嘲諷猛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錯愕,是憤怒,是疼痛難忍。
他像被捕鼠夾夾住的老鼠,越掙扎,越痛苦。
「沈清,你憑什麼不愛我?十年,我愛了你十年,你憑什麼!」
許漾死死捏住我胳膊,他滿眼通紅,胸口不斷起伏著。
「憑你希望死在雪崩下的人是我!」
我平靜地看著他的臉,此刻他的痛意也不及我當初半分。
許漾像是被毒啞了。
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著,跪在我面前:
「清清,你飛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優秀,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需要我保護的小女孩,我害怕了。」
「害怕你會不要我。」
「太害怕,所以幹脆找了個替代品嗎?」
我看著他,眼底沒有一絲波瀾。
「清清,我做錯了,我從始至終愛的都是你,和秦瑤在一起越久,我就越痛苦,我清晰地感覺到她不是你。」
「不是我要愛的那個人。」
「清清,求別拋下我,別拋下十七歲就認定了你的我。」
「許漾。」
我的聲音裡是化不開的霧氣。
「太遲了。」
「那次雪崩在你冷眼旁觀我的痛苦時,大雪就把從前那個愛你的沈清埋葬在珠峰下,她早就死了。」
我滑動輪椅,把他甩在身後。
上了臺。
10
從沒覺得舞臺這麼大過。
大得填不滿我心口漏風的空隙。
這曾是我的夢想。
現在我站在角落裡艱難地做著一些簡單的動作,可每一步都帶著鑽心的疼痛。
我隨著音樂,做著那些曾經練習了千百遍的動作。
忍住臺下異樣的眼光,咬著唇。
每一處鼓點,都狠狠砸在我的心髒處。
舞臺下無邊的黑暗,忽然令我好孤獨。
周圍的一切好像要把我吞噬。
幼年時的我也是這樣。
被媽媽教育我的降臨是不幸的,他們隻想要一個孩子,一個男孩。
於是在弟弟出生以後,愛都給了他。
沒人關心我,沒人在意我。
我學著電視裡的人舞動,幻想未來能像他們一樣站在人群中閃閃發光。
因為被校霸看見,他開始拿我取樂。
青春期裡的敵意是突然而來,又漫無邊際的。
我被關在廁所,被鎖在休息室。
無數次傷痕累累地回家向媽媽哭訴,換來的卻是:「你不惹事,為什麼人家會盯上你?」
說得越多,換來的就是更多的巴掌。
許漾的出現曾像我生命裡的那道光。
可我覺得這樣的愛不真實。
我不優秀,不值得。
沒被愛過,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愛自己。
那時候看著黃昏落日,看著窗外那方小小的天空,看著天鵝展翅高飛。
我多希望自己也能這樣飛起來。
越過泥潭,越過高山。
那時我許下心願。
在二十五歲生日這天,我一定會攀上世界上最高的珠峰。
從登頂那刻起,我要重啟我的人生,相信一切值得。
值得被愛。
值得站在聚光燈下。
接受自己永遠得不到媽媽的愛。
也接受曾經的陰霾。
可腿斷了。
在離夢想一步之遙時。
這幾個月,我從來不敢低頭。
我接受不了事實,總是幻視著自己的腿還在疼痛。
無數次自然地轉身,忘記拐杖,忘記義肢。
卻狠狠跌倒在馬路邊、人群中。
就連一級小小的臺階,都能把我困住。
好像死去的雙腿已經困住了我的靈魂。
腿又開始痛了。
是那種鑽心的疼。
我閉上眼睛,幻想自己從懸崖上跌落。
沒有腿的我終於能飛,去我一直想去的天空。
失墜感傳來的那瞬間。
穗穗忽然解開我的假肢,扔在地上。
我被她託舉到最高處。
音樂激昂,我看見穗穗仰著頭。
她眼角的淚星星點點。
在耀眼的燈光下,她看著我用力笑著。
【清清,你可以的。】
不知何時,她學會了這句唇語。
我的熱淚砸在她的臉頰上。
我終於鼓起勇氣低下了頭。
這麼久了,我看著懸在空中的自己。
潔白的舞裙在風中衣袂飄飄。
我好像真的變成了一隻白天鵝。
穗穗舉著我的腰,身上的威壓吊著我緩緩升起。
斷翅的天鵝被其他同伴擁護著。
一起飛向廣袤的天空。
11
臺下掌聲雷動。
我看見許漾坐在第一排失神。
他忽然開始抹淚。
我就站在臺上,第一次他注意到我。
我也如這樣一般,站在臺上。
許漾的淚水開始決堤。
我仰著頭,等著炙熱的燈光打在身上。
這一刻,穗穗忽然開始劇烈地顫抖。
我差點被摔下來。
穗穗舉了我整整五分鍾。
直到謝幕。
燈光暗下來時,我和她臉上都有淚。
下臺後我立刻被採訪包圍。
等到人群散去,早就夜幕。
許漾站在人群外圍,他拼命地想擠進來,我卻轉身就走,離他越來越遠。
「穗穗呢?」
我捏著獎杯,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著她。
我想擁抱她,想感謝她。
穗穗實現了我的夢。
看著滿頭大汗的我,一起跳舞的小荷忽然紅著眼哽咽開口:
「老師,穗穗走了,就在剛剛。」
12
我的眼前隻剩一片黑暗。
穗穗那樣好,剛才還站在舞臺上和我一起起舞。
怎麼會?
趕到醫院時,穗穗已經被家人接走了。
留給我的,隻有一張字條。
【阿清,這場舞是我人生中最後一支舞蹈,能和你一起完成,我很感激。】
我的眼淚一下落了下來。
【當初所有人都不看好我,隻有你給了我機會,選擇了我。
我永遠是第二名,還以為人生就會這樣平庸地結束,屈服於現實。
是你肯定了我。
雖然我運氣一向很差。
但也許是為了把所有的好運都積攢著遇見你。
阿清,你給了我人生的新開始。
我看到了你手腕上的痕跡。
之前你求我陪你完成夢想,說會答應我任何願望。
那我現在許願——
我不能活下去,求你代替我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一定不要食言哦。】
我眼淚決堤,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我一直無法接受自己失去了雙腿,更受不了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不正常的人。
我一直無法忽視自己的傷痛。
我早就打算在這次表演後離開人世。
穗穗竟發現了。
我看著手腕處還沒愈合的紅痕,聽見自己的聲音哽咽:
「穗穗怎麼了?」
小荷一邊抹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解釋著。
原來穗穗早就患了骨癌。
這一個月的排練都是她忍痛在完成。
我翻過信。
背面夾著一張穗穗臨終前化著舞臺妝穿著舞蹈服的照片。
她坐在我背後,妝容精致卻掩蓋不了憔悴的眼神,她努力地笑著,朝著鏡頭比耶。
這是我們唯一也是最後一張合照。
下面是一段親筆寫的話,字跡歪歪扭扭, 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沈清, 你知道嗎, 你有八十斤。
託著你的時候真的好重。
不過生命本來就很重。
我累了, 所以先走了。
以後就該你託舉著我了。
請你好好照顧我,不許回頭。】
13
我去了刺青店。
在手腕的紅痕處刺上了穗穗的眉眼。
我那時還不知道在未來,穗穗將會無數次拯救我於水火之中。
我定居在了這座新城市。
許漾追了過來。
他整日站在工作室門口, 有時候帶著我最愛的白玫瑰,有時候帶著一件漂亮的舞蹈裙。
他替我找了好多好多大舞臺的機會,好多名師, 甚至好多優秀的舞伴。
在我無視他的第三個月, 他終於攔住了我,眼眶紅腫著, 滿眼憔悴:
「清清,曾經是我幼稚,學不會怎樣愛一個人。」
「現在我學會了, 你別不要我。」
「我不會再患得患失,我現在才看清, 我隻希望你快樂。」
「你就該是光芒萬丈的, 哪怕我隻能站在陰影裡,我也甘之如飴。」
許漾難掩痛楚, 聲音裡全是哽咽:
「我早就和秦瑤斷了聯系,枕邊的人不是你, 我誰也愛不起來。」
我牢牢記著穗穗的話。
站在工作室門口。
我第一次好好面對他,語氣像當初那樣溫柔:
「許漾,回去吧。」
「當初說好的,誰也別回頭。」
外面下雪了。
許漾就這樣站在雪裡泣不成聲, 一整個下午。
任憑雨雪淋白了頭。
「清清,是我負了你。」
半年後。
許漾住的那座城市地震了。
半夜我收到一條陌生號的短信。
【你能原諒我嗎?最後一次。】
我沒有回復,十分鍾後又發來一條。
【不原諒也沒關系, 清清,我答應過的這輩子隻愛你。】
【至少十七歲的許漾替我做到了。】
【如果還有來生, 我不會再重蹈覆轍。】
許漾死在了那場地震中。
聽說秦瑤拼命護住他, 他卻沒走。
雪崩來臨時,他就這樣看著我被掩埋。
這一次, 換我熟視無睹。
命運巧妙, 秦瑤失去了最佳逃跑機會。
被連根拔起的大樹砸斷了雙腿。
她成了當初自己嘲笑的廢人。
卻接受不了事實。
更接受不了許漾從未愛過她的事實。
地震來臨時, 是許漾親手把她推向了搖晃的廢墟。
半年後, 她穿著那件婚紗跳樓了。
去世前,她發來最後一條消息:
【沈清,你贏了, 他不愛我。】
如果這是故事, 也許就此結束。
可我的人生不會就這樣暫停。
在失去雙腿的 365 天以後, 我終於學會走出陰霾。
「沈老師,準備好了嗎?」
夏墨一臉緊張地走進後臺。
這場表演,我站在了更大的舞臺上。
不愛而已。
「完「」出場前,閨蜜發來一張斷了腿的小狗照片。
【肉包找到了。】
我擦掉眼淚,在上舞臺前親吻了手腕處的刺青。
穗穗,準備好了嗎?
這次我帶你飛向天空。
裝著義肢的我完成最後一個動作時。
穗穗的聲音浮現在空中。
和我想的一樣溫柔, 純粹。
「沈清,以後好好的,未來換你託舉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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