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既然是族中旁支,又不是半途攀附的狐媚子,隻暫住在此,我難道還有不允的道理?」
溫沅元臉色微變,卻也不好發作,隻得求助地轉向宋蓮臣。
「蓮臣哥哥,既然姐姐成全,元元便暫且在此住下。」
她滿臉天真地歪頭道:「路上聽聞風荷別院是個幽靜的去處,又有亭臺,和我家中很是相似。」
這是明目張膽地要了。
宋蓮臣看向我。
我不解:「郎君看著妾身做什麼?那風荷別院可是許了蕭姨娘進門的。」
溫沅元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誰?」
我笑著拉過她的手:「妹妹才來燕京不知道,這蕭鳳兒可是明月樓第一美人,對侯爺用情至深,很快便是侯府的正經姨娘了呢!」
溫沅元臉色白了又白,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可是,可是侯府世代皆是書香世家,如何能迎娶一個……一個……」
隨後像是想到了自己背後的倚仗。
忙補充道:「此事姑母可知道了?蓮臣哥哥,這京中愛慕你的女子如過江之鯽,可也不是人人都能入侯府的啊。」
宋蓮臣對她的挑撥恍若未聞。
隻攜我的手笑道:「此事還得多虧你嫂嫂在老夫人那裡疏通。
Advertisement
「加上鳳兒她已有身孕,這可是侯府的第一個孩子,自然不能一直養在外頭。」
溫沅元無可奈何,對上我無懈可擊的微笑,眼神裡迸射出幾乎陌生的寒光。
以舟車勞頓為由匆匆告辭。
內院裡都是家僕,很快就有人後腳來告訴我,溫沅元回到房內怒火中燒,摔了茶盞,罵了丫頭。
一場好戲,怕是要開場了。
10
蕭鳳兒進門的時候陣仗可不小。
金頂粉紅綢的轎子,四個轎夫,更有前後撒錢的婢子。
有人吹拉彈唱、敲敲打打,竟是比普通人家娶妻還要體面。
宋蓮臣親自到側門去接。
溫沅元站在我身畔。
杏黃齊胸襦裙,發髻半绾,斜斜簪了一支白玉蘭簪子。
看著蕭鳳兒,她的眼神明滅閃爍,卻對著我說道:
「區區妾室,如此張揚粗鄙,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姐姐才是名正言順的當家主母,偏她一水兒的海棠紅,這是存了心要與姐姐一爭高下嗎?」
就在此時,轎簾被挑開,露出那張驚豔無雙的美人面,明眸皓齒、顧盼若神。
竟是將這滿園春色生生壓了下去。
蕭鳳兒款款下了轎子朝我走來,柳腰纖細不堪一握。
「妾給夫人請安。」
她說完,撩起眼乜溫沅元,忽然「嗤」地笑了。
「喲,姐姐身邊伺候的丫鬟怎麼如此寒酸?連我明月樓二等茶水丫頭也不如。」
溫沅元再怎麼家境敗落,到底也曾經是正經官家小姐。
聞言立時雙眼盈淚,氣得顫抖:「你!」
宋蓮臣忙攔下劍拔弩張的二人。
「鳳兒懷著身孕,元元,仔細別失了分寸。」
蕭鳳兒本就生得美豔桀骜,毫不躲閃地盯著溫沅元。
很是打量了一陣子,嘴角溢出若有若無的笑。
「哼,東施效顰。」
她這是在譏諷溫沅元那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容貌了。
饒是我忍得住,身後兩個小丫鬟也「撲哧」低低笑出了聲。
如今並不是我們動手的時候,我喝止二人,規規矩矩跨火盆拜祠堂走完了禮數。
老夫人不喜蕭鳳兒「妖妖調調」的做派,稱病靜養,早差了婆子說不必去請安了。
是夜,懷瑜伺候我更衣洗臉,隻聽外面丫鬟婆子時不時路過,急匆匆的。
不必想也知道,流水般的賞賜自然送去了風荷別院。
懷瑜滅了幾盞蠟燭,哼笑道:「當初姑娘回京,這蕭鳳兒不是一口咬死了不進侯府,寧願身在風塵也不委身妾室嗎?
「如今翻臉倒快。姑娘不知道,奴婢去明月樓贖人的時候,那媽媽笑得見牙不見眼,歡喜得不得了呢。」
我默然良久。
「懷瑜,我聽說這些花魁自幼養在深宅,如小姐一般教習嬌養著,你可知砸下那流水的銀子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日後能出閣驚豔眾人,好撈一大筆銀子咯。」
「你說得不錯,可憑她再一曲驚四座,終究紅顏彈指老。
「還有一個更好的去處,便是攀上高門大戶為妾,如此得了天價贖身的銀兩不說,隻要主家還有一絲一毫情分在,對明月樓不就多了層人脈?」
懷瑜似乎了悟過來什麼,眉頭驟然擰起。
「可蕭鳳兒她不是有了身孕,這才……」
「偏偏這麼巧嗎?」我擱下手裡的醫書,「你怎知不是鸨母巧用偏方,制造出一個孕象呢?」
懷瑜大駭。
聲音都在發抖。
「她、她怎麼敢?」
「有侯爺授意,她怎麼不敢?」
懷瑜似乎徹底被這些腌臜隱秘的手腕鎮住了。
若非重生一世,我也不會想到要去細細查詢真相。
曾經對蕭鳳兒的怨懟一點點沉下去,變得冷凝冰涼,寒意刺骨。
「姑娘既然知道了,蕭姨娘這一胎怕是保不住,往後可怎麼打算呢?」
我閉了閉眼。
「暫且靜觀其變,她若要保胎的郎中,便給了銀子讓她自己請罷。」
懷瑜點頭應下。
容錦笑嘻嘻地跑了進來:「懷瑜姐姐,你同姑娘說悄悄話,也不帶上我!」
她湊了過來,滿臉的神秘:「姑娘可知外面吵嚷什麼?」
「是新來的那位小姐,她好大的本事,把侯爺給叫走啦!」
11
我有些吃驚。
新婚之夜,美景良辰。
放著蕭鳳兒那樣的如花美眷,竟然去找了溫沅元,這怎麼說也過不去。
「可知是為了什麼?」
容錦撇撇嘴:「說是心悸發作,輾轉反側。這不,侯爺去瞧了,老夫人還差婆子出去請大夫呢。」
我起身,懷瑜為我披了外氅,攏了紙燈籠,卻遠遠見那風荷別院的回廊上,一方身影臨水而立,紅袖招展。
隻是顯得孤寂落寞。
翌日,蕭鳳兒依著規矩來行妾禮。
她昂首挺胸,又恢復了那副驕縱明豔的模樣。
我便也做不知,笑吟吟接了茶。
見蕭鳳兒並沒有離開的意思,我想她大抵還有話要說,便連哄帶勸讓宋蓮臣再去瞧一瞧溫妹妹。
又讓他感動上了。
「從前隻道娘子剛烈要強,原來也有這樣溫柔解語的時候。」
等他走後,蕭鳳兒劈面便是一句。
「夫人和我想的全然不同。」
我「哦」了一聲,「何處不同?」
蕭鳳兒定定看了我一會兒。
該怎麼形容那眼神呢?
大抵是失望中帶著些許憐憫的。
半晌,她說道:「我們這些下九流,旁的本事沒什麼,隻對京中權貴那些八卦瑣事了然於心。
「我知道你,你十四歲接掌玉家莊子鋪面,打理得宜,十六歲陪同你那嫡出的弟弟趕考。
「樓裡的姊妹笑我不自量力,說你何等厲害,必然要將我除之而後快。
「我呢?什麼也沒有,唯有侯爺一片冰心而已。」
我靜靜聆聽,不置可否。
「但如今我見了你,如此謙卑軟弱,處處退讓,覺得好生沒意思。
「你看不出來那溫氏是個狐媚胚子?你可知為了給我贖身侯府花銷幾何?你一點也不生氣嗎?還是你不敢對夫君生氣?」
她晃了晃皓腕,那上面一對碧綠盈潤的美人條叮當作響。
「我就敢對侯爺生氣,這是他為了哄我親自挑了水頭好的料子做出來的。」
我沒說話,容錦先看不下去插嘴道:「上半宿去陪可心兒妹妹,下半宿連夜挑燈看玉、裁切趕工,現得了這玉镯贈與蕭姨娘您,侯爺當真好體力,宮中百千工匠望塵莫及。」
蕭鳳兒臉色白了瞬間,很快又說道:「那又如何?他肯費心思為我就是好的。」
作壁上觀了許久,我終於開口:「蕭姨娘,別太看輕了自個兒,也別太急著給男子鍍金光。」
說完,命小廝抬了一架精巧的金籠子,裡面白鸚哥兒正整理著羽毛。
「聽說前日二更,妹妹養的鸚鵡死了,這便權作是我送給妹妹的見面禮。」
她臉色大變,倏然起身。
「你……你怎麼知道……」
「至於明月樓那些碎嘴嚼舌的奴才,我已替妹妹發落了,妹妹安心養胎便是。」
蕭鳳兒面色不虞,起身告辭。
怒氣衝衝地走了。
懷瑜望著她的背影搖頭,有些感慨:「想不到名冠京城的花魁蕭鳳兒竟是個繡花枕頭,這般莽撞率直,實在不算聰明。」
我冷笑。
「可是這天下的男子,偏偏就喜歡她漂亮,卻不聰明。」
轉眼又過了半月,這期間宋蓮臣倒是來我房中不少。
可十有八九是在抱怨。
「鳳兒性情潑辣、嬌豔恣肆,可惜胸無點墨,除卻床笫外實在沒什麼樂趣。
「曾經如何豔冠京華,如今看多了也不過爾爾。古人說『胸有詩書氣自華』,她便是少了這一味氣韻。
「倒是元元溫柔解意,飽讀詩書。有幾分娘子年輕時的模樣。」
12
我十指緊攥,復又張開。
不得不忍著惡心與他周旋。
「是,妾身掌家數年,人老珠黃,自然不比年輕時候了。」
宋蓮臣帶了點諱莫如深的笑意貼近我,挑起我鬢邊一縷發纏繞把玩,似笑非笑:
「夫人這是醋了不成?」
我別過臉去,他卻隻以為是我羞怯。
捏了我的下巴細細端詳,隨後點了點我的鼻尖,笑意更盛。
「我便是喜歡我的玉娘吃醋的樣子,與往日大相徑庭,十足可愛。」
呼吸越來越近,帶著被蓄意挑起的曖昧,可我卻仍能敏銳地嗅到一絲胭脂香。
「青天白日的,拉拉扯扯做什麼,給下人看見了笑話。」
宋蓮臣見我推拒,反倒更來了興致。
「好玉兒,她們不明白,這才是閨閣意趣。乖玉兒,你我許久未曾……」
我倏然起身。
「侯爺事務繁忙,不記得了。我這些日子來著月信。」
宋蓮臣就像是如鲠在喉地頓了好一陣子,這才悻悻然離去。
往後數日,再未踏足。
許是被我拂了面子,連數日之後的宮宴,他也以我身子不適需要靜養為由,帶了溫沅元。
給老夫人的說辭也早編排好了:「元元二八芳華,總該相看個好人家,再不濟出去見一見世面也是好的。」
可這一去,釀出了大事。
宴席過後眾人微醺,天子賜了行宮各處暫作歇息。
偏偏有小宮女給各個園中送醒酒湯,撞見假山之後男女於月下媾合,立時嚇得回稟了上去。
不看不知道。
那翻雲覆雨的正是素日裡雅正清廉的小侯爺宋蓮臣,身下壓著的可不就是他「書香世家」的好妹妹?
一時間滿朝哗然。
字體大小
主題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