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蓮

他們確實是從來就沒有把我當作過師妹的!


隻是一個玩意、一株肉蓮罷了,誰會和我說那麼多秘密呢?


這一場戲的主角,終歸是換人了。


第二天一早,我擦了些藥草,讓眼睛紅腫些。


便哭著趴在三師兄床側。


「師兄啊!是我對不起你!我真的不知道!」


三師兄本來還昏著,硬生生被我哭醒了。


我哭聲震耳,語氣決絕。


「三師兄,我願意以死謝罪!」


他還沒反應過來。


我唰一下抽出一把匕首,直衝心口。


分毫之差。


「叮當」一聲,一道靈力襲來,匕首落地。


是我那個好師傅來了。


我低著頭,掩住眸子裡的嘲諷。


我就知道,畢竟是養了這麼久的肉蓮,怎麼舍得輕易就讓我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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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修為盡失的廢人,和一株生機勃勃的肉蓮。


師傅可不是傻子。


況且,他還是信我,信這隻是個意外。


他瞧著悲慟至極,呵斥了我一聲。


「好了,阿雪!不是你的錯,不要做傻事!」


三師兄徹底清醒過來。


怒火衝天,奈何連爬都爬不起來。


隻重復著一句話。


「師傅,殺了她!殺了她……」


師尊扶住他的肩膀,神色悲痛,語氣卻格外堅定。


「尋墨,相信師傅,師傅會治好你的!」


三師兄已然失了神志,一個勁兒地追問。


「真的嗎?師傅!我會好的,我會好的是不是?」


混亂之中,虧得他又想起事件始末。


「師傅,我可是為了——」


關鍵時刻,我這位極重聲名的好師傅,無比肯定地打斷了他。


「尋墨!師傅一定遍尋天下靈藥治好你!」


一如當初告訴我。


這裡就是我的家一樣。


大師兄和二師姐在一旁照顧著,偶爾流露出幾分不忍,卻終究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呵,我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聲。


治好他?也就三師兄會信了。


九尾盡斷,他又不是我,尾巴長不回來的。


可以說,修行之路已經廢了。


我低著頭,微微勾了勾唇角。


看這些偽君子虛與委蛇。


當真有意思得很!


08


再次抬頭,我又恢復了那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用那雙蒙眬的淚眼看向他們,抽噎著開口。


「師傅,我知道,我誤傷三師兄,從此情誼定是回不到從前了。」


三師兄捂著胸口,咒罵我道。


「賤人!你還想做什麼!咳咳咳——」


大師兄連忙幫他順了順氣,又安撫下他。


我垂著眸子,露出幾分倔強的淚光,堅持開口道。


師傅略有不忍地扶了扶我,亦被我拒絕。


「但無論如何,我和大師兄、二師姐,還有……三師兄!對您的心都是一樣的,從前亦承諾過,願意……為您付出一切!」


我指了指桌上沾著血跡的九條尾巴。


「如今您大限將至,若不用此九尾,又怎樣為三師兄遍尋天下靈藥呢?


「哪怕三師兄再恨我,想來也是和我一樣的心思。」


說罷。


躺在床上的三師兄一瞬間僵硬了。


二師姐憤而上前,又被神色晦澀的大師兄攔住。


而師傅斂了眸子,看不清神色。


他們四個人都知道,大限將至不過是個謊言,專門用來欺騙我的謊言。


師傅隻是修為不進,並無大礙。


可現在九尾已斷,肯定是接不回去了。


若是能物盡其用。


似乎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我倒要看看,這師徒情深的幾人,又該怎麼辦?


我到底沒有料錯師傅的狠心。


不過沉默片刻。


師傅便沉聲開口,仍然不失師長風範。


他說:「尋墨,九尾是你之物,自該由你處置,為師隻問你……願不願意?」


三師兄一愣,沒想到師傅竟將問題拋給了自己。


此問既出,難道他還能說不嗎?


他苦笑了一下,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現在唯一能仰仗的,隻有師傅了。


他雙手緊握,指甲深深嵌進肉裡,回道。


「徒兒……自然願意。」


09


師傅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將那九尾帶了回去。


狐狸九尾雖比不得萬年雪蓮,但也是可遇不可求,於他修為大有益處。


就連我自請後山靜思苦修也沒在意。


不枉我費盡心思偷了那麼多靈草,為師傅特制了毒藥。


我等不及想看師傅完全吸收那九尾上的靈氣和毒藥後,是一副什麼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想到這,我心情就格外好。


於是悄無聲息地從三師兄這離開。


誰知道剛走了兩步,又被追過來的大師兄攔下。


他素來嚴厲,又板著一張臉,更顯陰沉。


他捏著我的肩膀,讓我直視他的眼睛。


語氣裡帶著些許質問。


「阿雪,我怎麼覺得,你和之前……好像不太一樣?」


我在心底告訴他,也告訴自己。


當然不一樣,死過一回的人,哪裡還能再一樣呢?


可即便是我故意的又怎樣,我的眼睛裡依舊光明磊落,神態依舊純真懵懂。


隻悽悽慘慘一句:「阿雪誤傷了三師兄,自然再不是從前的阿雪了。」


我伏在他肩頭,嗚咽著說道。


「大師兄,阿雪回不去了……」


大師兄遲疑一瞬,輕輕摟住我顫抖的肩膀,替我擦了擦我眼角的淚。


他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了我。


我不禁感嘆真是世事難料。


上輩子因為我天真懵懂,個個都來哄騙我。


這輩子也因為我天真懵懂,人人又都相信我。


可真是有趣,有趣得緊!


10


我強忍著身上惡心的觸感,輕輕推開他。


不經意間在他身上留下幾縷青絲。


我唇角微微勾了勾。


他並未發現。


隻是今日試探一番,我倒是發現,這位大師兄,竟真的對我存了些不清不白的齷齪心思。


上輩子他囚禁了我,恨不得將我抽筋拔髓。


幾乎日日折磨。


他總是居高臨下,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


卻拿著我少年時送他的匕首,剜過我身上每一塊肉。


每每見我,他都喜歡摸著我的臉,用那種黏膩的眼神來回打量。


瞧著溫柔繾綣,實則陰狠毒辣。


一遍又一遍問我:「阿雪,你說,今天師兄該選哪塊肉才好?」


可我垂死之際,他又瘋了似的給我灌輸靈力。


我以為他是舍不得我這樣好的滋養人的靈物。


但如今細細想來。


他分明是不肯承認,自己這般人物竟然對一株肉蓮起了異樣的心思。


於是日日折磨我,滿足自己的私欲。


又一遍遍警示自己,這是一塊肉,是成仙的寶貝,是飛升的利器。


唯獨不是那個總是黏著他喊師兄的小師妹。


惡心!


真惡心吶!


月色朦朧,我看著大師兄離開的背影。


輕聲開口。


「師兄,希望你會喜歡,我送給你的驚喜!」


11


上輩子就是這個時候。


外有妖獸作亂,師兄師姐們連夜趕去除妖。


誰知道返程碰上了毒蠍王。


大師兄被重創,生命垂危。


彼時我剛折了一截胳膊奉與師傅。


殘缺的肢體雖很快就長了回來,可內裡還是很虛弱。


可二師姐哭哭啼啼地說道。


「阿雪,那妖王施了幻術,大師兄以為是你被劫持,想回去救你才受傷的。」


聽見大師兄因我的緣由受傷。


我感動異常,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


剜下了一雙眼睛——那是雪蓮花蕊,治傷最為好用。


我疼得滿地打滾,眼眶裡血肉模糊,極為駭人。


可不出三日,大師兄就痊愈了。


修為亦是更上一層樓。


而我,雖然又長出了一雙眼睛,卻真真切切躺了好些日子。


但我當時絲毫不曾後悔。


隻可惜真心都喂了狗。


直到後來被囚禁,我才知道,「為了救我而受傷」這些話都是託詞。


師兄的傷並沒有那麼重。


隻是眼熱師傅得了如此機緣,想要試試我這株肉蓮有多好用。


後來也因此一發不可收拾。


對容貌不滿來找我,固不穩境界也來找我。


這一世,誰也別想從我身上拿走分毫!


當然,若是我送的,那就另說了。


比如那縷靈氣充沛的青絲。


會不會招惹來更多的妖獸。


就看大師兄有沒有這個福氣消受了。


12


師傅閉關,三師兄養傷。


這凌劍宗當真由我自由出入了。


我徑直便走向了那個上輩子囚禁了我幾十年的地牢。


在被關進去之前,我從不知道,凌劍宗有一個如此隱蔽的地牢。


入口處需要師門血印——我也沒有。


但是那天晚上手撕三師兄的時候,我留了他的血。


我冷哼了一聲。


以血為引,打開整個凌劍宗裡最骯髒的東西——一個封印法陣。


封印誰的?


自然就是我這株靈氣充沛,卻靈力低微的肉蓮了。


我本是天生地養的靈物!


哪怕離開極寒之地,一朝化形,何至於如此廢柴?


甚至需要靠著極寒之地的雪而生活。


原因就在這地牢裡。


地下三層,有一個封印大陣。


裡面有我一瓣雪蓮真身,用童男童女的熬出來的人油,加上千裡之外取回來的幽冥業火,日夜烘烤,鎖住我一身純粹靈氣,封印住我一身經絡。


他們還要從小告訴我。


「阿雪,你是天生靈物,縱使傷得再重,也都能長回來,不必如此刻苦。」


「阿雪,你修煉不好也沒關系,師兄會保護你!」


「阿雪,師姐願意為你去那極寒之地取雪,雖是有些風霜,但也不打緊。」


讓我從小就對他們感恩戴德。


上輩子我也的確如此,所以削骨刮肉,報答他們。


後來明白過來時,已經無力反抗。


隻能被鎖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裡。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若不是趁他一時疏忽,跑了出來,又拼盡最後的餘力,毀了這瓣被封印的真身。


我恐怕要生生世世被困在那裡。


可我還是不太幸運,才剛剛感受到身體裡流動的磅礴靈氣,就被大師兄再次抓住了。


無奈絕望之下,我自爆了。


本想拉他陪葬,誰知道飛升的師傅曾渡了他一層結界。


他沒死,我卻死了。


含冤而死,怨氣衝天。


或許是怨氣太重,上天給了我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一次,我要奪回屬於我的一切!


13


這裡無人看顧。


借著上輩子的記憶,我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一切。


我花了整整三日,將這瓣真身合回體內。


真身歸體。


我終於感受到體內流淌著的充沛的靈力。


終於能將靈力貫於劍上,揮向虛空。


我的修為一層層暴漲,經絡在靈力流轉間不斷拓寬。


雪蓮的純白印記在額上慢慢顯現出來。


欣喜的淚珠化作點點冰霜,掛在細長的睫毛上撲簌落下。


幼時殘存的記憶慢慢復蘇。


我長在極寒之地,歷經風霜萬年。


初初化形,還是個幼童。


隻是因為一時好奇,救下了被雪狼追殺的師徒二人,也就是我的這位師傅和大師兄。


因為對人世無知,信了他們的謊話。


才被騙回去。


變成了天真的阿雪,愚鈍的肉蓮。


又被折磨了一輩子。


但從今以後。


再無人能再用道德來綁架我,亦無人能用武力來強迫我。


我本就是草木,自該無情。


14


我剛從地牢出來。


就碰見了趕回宗門的二師姐。


隻她一個人。


我挑了挑眉,難道大師兄沒能消受我送他的驚喜?死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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