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醒來後身側已經空了,負責梳洗的婢女等候在門外。宮裡的嬤嬤喜笑顏開地拿走了沾了血的帕子回宮復命,我打個哈欠,招手讓婢女進來梳妝。
婢女給我戴了一種花形發簪,我沒見過這種花,白色的,小小的,像燈籠一樣。這工藝看著極好,尤其是綠葉上的露珠做的惟妙惟肖,仿佛下一秒就能隨著步伐滾落下來一樣。
我問道:「這是什麼花?」
婢女回答說:「回王妃,這是鈴蘭。」
去宮裡的路上我總忍不住去摸簪子,又怕弄亂了發型,甚至因為動作太明顯還被四王爺出聲提醒了一回。
到了中宮,沒想到太子太子妃也在。我規規矩矩行了禮,皇後慈愛,拉著我直誇水靈漂亮。太子則去跟四王爺說話,太子妃陪在皇後身邊。
皇後拉著我跟太子妃的手笑盈盈地跟皇帝道:「陛下你瞧,這兩個孩子多好啊。」
我跟著太子妃一起低頭腼腆地笑,頭上的鈴蘭發簪隨著低頭晃動。
太子不知怎麼忽然開口道:「我瞧四弟妹這簪十分眼熟,月兒,我記著你似乎也有幾支鈴蘭發簪。」
太子妃道:「前幾年京中流行,不光是我,後宮娘娘們都有幾支的。」說罷她看向我,一雙眼好似彎月,又說道:「今天看見四弟妹的簪子,才覺得我們那些不過是俗氣之物。」
大家的目光又都聚向我,我手心直冒汗,書裡,嬤嬤都沒教過我怎麼應付這種場面。
又是四王爺站了出來,他拉起我的手,笑著跟皇帝皇後道:「父皇母後,這鈴蘭發簪是兒子親手做的,世上僅有這一支。」
皇後聽了跟皇帝打趣說:「陛下還說遠兒隻懂打仗,我看會疼人的很。」
太子也跟著幫腔:「四弟這樣疼弟妹,月兒回宮後可要跟我鬧了。」
太子妃看向太子,太子繼續道:「不知月兒喜歡什麼花,本宮也給月兒親手做支簪子如何?」
太子妃笑道:「殿下平日為父皇分憂已經很勞累,月兒有殿下這份心意便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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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早飯下來,我呆頭呆腦,問到才回話。反觀太子妃溫柔得體,說話滴水不漏,比我強了一百倍一千倍。
離宮時,四王爺忽然問我以後還想來宮裡嗎?
我小心措辭,回答道:「如果宮裡來旨,肯定要去的。」
5
其實我一次也不想再來了,我看見那樣完美的太子妃就不想再來了。
我長在宮裡,便覺得女子都該是長寧公主這樣溫柔大方,尊貴高雅的。
可我偏偏知道了有太子妃這樣的女子存在,她是風,是邊關高懸的月,她可以是任何自由的化身,她唯獨不該是完美的太子妃。
如此我倒是有些慶幸自己出生就不受寵,自由自在地長大,長大了嫁到遙遠的大遼,但夫君對我沒興趣,我還是自由的。
馬車上,我摘下四王爺親手打造的那支發簪還給他。
「這是你親手做的,世上僅有一支,不該給我。」
我在王府過得還算可以,甚至比之前在蜀國時還要奢侈幾分,隻是飲食上還有諸多不習慣。
四王爺沒時間搭理我,他每天忙得不行,我曾經還想著跟他獻殷勤,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端著雞湯去找他。
不過被侍衛攔在了門外,「王妃,王爺正在處理要務,不便見人。」
初次討好夫君就碰了一鼻子灰,這讓我很是受挫,並且覺得自己被羞辱。我氣得一個月沒去找四王爺,結果人家還是照常初一十五來我這裡吃飯留宿,渾然不知他的王妃正在冷戰。
其實這倒也沒什麼,我本也沒盼著他與我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眼下最令我頭疼的是皇後對我不知道起了哪門子興趣,隔幾天就要我入宮陪她。我心驚膽戰地入宮,以為皇後給我擺了一道鴻門宴。
結果她真的隻是拉著我話家常。
陪著的還有太子妃。
說來我跟太子妃真是同病相憐,大遼最近興起修建佛寺的風潮,太子被任命總負責修建佛塔寺院,四王爺監工。太子還算體貼,知道偷懶跑回東宮與太子妃恩愛幾天,再看看我的夫君,活脫脫一根木頭。
太子妃也很喜歡我,認真算下來我入宮後竟然與她說話最多。
我告訴她:「在蜀國時我就聽過太子妃的名字,我長姐還說如果……」我警覺自己多說話,笑笑圓場說:「你們一定是很好的朋友。」
太子妃看出我的困窘,她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像往常一樣順著皇後的話調侃我,道:「母後常說四弟不懂疼人,我看是沒遇到晚兒。這樣嬌嬌小小又水靈的姑娘,任是我見也巴不得捧在手心裡呢。」
我拿帕子捂著嘴不好意思低頭笑,心道那個油鹽不進的木頭才不會疼人,他睡著後會不自覺將我抱進懷裡,這可不是什麼溫情話本裡的橋段,他抱我抱得很緊,仿佛我不是個活生生的人,隻是個他宣泄不出的情緒的發泄口罷了。
皇後笑吟吟地搭話:「瞧晚兒一臉不信的樣子,月兒,來,再將你跟遠兒出徵那次的事跡跟晚兒講講。」
太子妃無奈道:「母後,再講四弟心裡一定會指責我這嫂嫂的。」
皇後道:「你是他皇嫂,擔心什麼,何況你們幼時便一起領兵打仗,彼此都救過對方的命,這些事隻有你能說,別人說遠兒該打門去了。」
太子妃似乎還是猶豫,皇後手一揮道:「遠兒真生氣了就叫太子去收拾他。」
太子妃這才領命,將我不曾見過的四王爺娓娓道來。
「那還是我們剛領兵沒幾年,陛下有意歷練四王爺,通州流寇作亂,搶劫官銀殺害當地百姓。」
「四王爺自請旨前往滅寇,我那時候也年少,頭腦發熱也跟陛下請旨要一起去。」說著太子妃笑了笑,臉上終於有了點少女活潑的神採,「當時父親擔心我,硬要我留在家中,還是祖父出面將父親訓斥一頓,說邊家從不出膽小怕事之輩。」
皇後催促說:「月兒,快些講那段。」
太子妃遵旨,簡略幾句帶過他們冬日行軍的艱難,又道:「我們大獲全勝,尤其是我與亂戰中一箭射中賊寇首級後,四王爺對我的態度可謂是來了個天翻地覆的轉變。」
我好奇地問說:「他也給你烤羊腿了嗎?」
太子妃搖頭,「他跟我拜了兄弟,還連幹三碗烈酒,拍著我肩膀說以前是他小看了女子,從此以後我便是他過命的兄弟。」
這不太像四王爺會幹的事。
6
我見到的他,嚴肅,有禮,理智公正,甚至有些冷漠,跟太子妃口中的他半分相似都找不到。
「回京後四王爺就像見了老鼠的貓一樣,不管我怎麼躲,他都能把我逮住帶到軍營裡比劃兩下,將我邊家箭法學了個大半。」太子妃回憶起那段時光,有些我說不清的懷念。
她嘆口氣,繼續說道:「原這些也沒什麼,我從小就更愛舞刀弄劍。隻是我到底也是個姑娘,京中小姐們舉辦的賞花賞月我還是要去的。」
「那段時間母後有意為太子跟四王爺選妃,便組織了一場賞花宴。」
皇後聽到重點要來,止不住地笑出聲,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
我不明所以地看向太子妃,太子妃也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樣,我更是一頭霧水。
「杜家小姐與我交好,託我替她牽線。我便拉著她走到四王面前,仔仔細細地誇獎了杜小姐一番,重點強調了杜小姐的妝容。」
那時京中流行落淚妝,珍珠磨成細粉點於眼下,眼波流轉間盈盈秋水,好不惹人憐惜。
「不想那日杜小姐緊張羞澀,一隻眼的妝容竟然脫去大半。四王爺盯著人家看半天,直看得杜小姐臉頰緋紅。」
我追問道:「然後呢?」
太子妃道:「結果他扭頭一臉認真問我,為何杜小姐能一隻眼流淚,一隻眼不流淚。」
杜小姐自然氣衝衝地走了,我捂著肚子大聲嘲笑四王爺,笑聲引來了太子,聽完事情經過後太子也忍不住大笑。
我好奇四王爺的反應,趕緊問太子妃。
太子妃笑出眼淚,道:「他恐怕到現在也沒有明白為何那日杜小姐氣憤離開。」
我那天聽了很多四王爺的事情,才發現我最開始聽說的他的樣子,不是他最開始的樣子。
他仍然是理智嚴肅的,但也會做出冬日追野兔結果栽到雪裡的蠢事,也會當著姑娘面問為何你能隻哭一隻眼睛。
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
回府後,我難得在初一十五外的日子見到他。飯桌上我們安靜吃著飯,我咬著筷子,眼睛一下一下偷瞄他。
他又瘦了一些,膚色也黑了,輪廓更加明顯,吞咽食物時喉結上下滑動。
我臉一熱,繼續埋頭吃飯。
他給我夾了一塊肉,問道:「有話要跟我說?」
我鼓起勇氣,對視上他的眼睛,開口道:「今天太子妃跟我講了你很多以前的事情,原來你以前……不是這樣子啊。」
四王爺夾菜的筷子頓住,他放下筷子,一動不動地看向我。
我心咯噔一下,想壞了,說錯話了。我又不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太子妃,提起他以前的窘事,他肯定不高興了。
但沒想到四王爺沒跟我發脾氣,他問我,「太子妃還跟你說什麼了?」
我選了幾件不那麼過分的說給他聽,四王爺認真地聽完了,還對我笑了一下,那一下笑,好像讓我窺見了太子妃口中那個四王爺的模樣。
「原來她還記著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
我敏感地察覺到這句話的不一般。
我看向四王爺,他也看著我,往日裡冷淡沒有人情味的眼眸此刻醞釀了令我膽怯的濃重感情,我想開口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喉嚨發不出聲音。
我猛然想起那支鈴蘭發簪。
「你,你喜歡……」我捂住嘴,震驚程度絲毫不亞於我發現長姐跟周先生私會。
他喜歡太子妃。
他喜歡自己的皇嫂。
7
四王爺絲毫沒打算跟我再解釋什麼,他隻是看著我驚恐的眼神,眼底蔓延起不甘,他咬牙道:「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什麼?
四王爺忽然看我。
「我本來可以娶她的。」
夜裡四王爺沒有留宿我這裡,我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喜歡太子妃,那太子妃呢?
我煩躁地打滾,最後索性坐起來,心口悶悶的,窗外月光鋪滿地面,我下了地,一個人坐在廊下看著滿庭月光。
今天是十六,十六的月亮要比十五圓。
我看著月亮,喃喃道:「明明你叫人團圓,可為什麼哪裡的人都不能團圓呢?」
我大概有些毛病,在不知道四王爺喜歡太子妃前我對他沒什麼感情,隻當他是個長得好身材也很不錯,頂著我夫君之名的大遼男人。
知道了他喜歡太子妃後,我竟然有點同情他,繼而又想起遠在千裡之外的長姐。
也不知道她跟周先生怎麼樣了。
長姐尚且有我為她出嫁和親換得周旋機會,四王爺就慘了,他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人為他換一個機會。
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是大遼赫赫有名的戰神,太子妃又是將門之女,若是這兩個人情投意合成了親,叫皇帝跟太子如何睡得著。
四王爺經常不回家,我也就有大把闲暇時間來思考這些其實跟我沒關系的事情。想著想著我便把自己繞進了彎子,分不出到底是太子妃不喜歡他更慘一點還是喜歡更慘一點。
尤其是得知四王爺同我一樣也是被養在中宮名下後,我越發心疼可憐他。
四王爺好像終於找到個人傾訴他內心隱忍的感情,回家次數變多了,夜裡我們睡在一張床上,他問我最近太子妃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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