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不歸

1


「算了,我來嫁。」我在眾公主後面舉起手。?


父皇有很多公主,但最受寵的是嫡公主長寧,她是父皇第一個女兒。我是最不起眼那個,父皇可能都忘記了還有我這麼一個女兒。


我朝弱小,大遼發難點名要嫡公主去和親。


長寧公主溫柔善良端莊大氣,與教棋的周先生互相傾慕。二人情深意重,如今卻要一生分離。我躲在後花園大樹後,看著周先生抱著長寧公主,兩個人很是可憐。


長寧公主對我有恩,我無以為報,索性就替她去和親吧。反正身為公主,早晚都要去和親的,便是不去,這滿朝文武,總也要嫁。


大家給我讓開一條道,我緊張地咽口水,攥著裙擺走到父皇面前。


「你是?」父皇果然不認識我。


皇後及時開口:「陛下,這是晚兒,姜氏所生。」


父皇想了一下才記起我母親,他不熟練地按按我的肩膀,道:「朕的好女兒,蜀國的好公主。」


這幾年戰火連天,我長在宮裡算是幸運,吃喝不愁,隻是偶爾溜出去會看見飢不擇食的百姓跟餓得大哭的孩童,實在是心裡難受。


長寧公主於我有恩,母親過世後滿宮娘娘沒有一個肯養我,是長寧公主求皇後娘娘說自己少個玩伴,我這才有了被養在中宮的殊榮。


大遼點名要嫡公主和親,但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個我來,大遼也無可奈何,畢竟我真的就養在皇後名下,也算是個嫡公主。


我並不是嫁給大遼的太子,我朝勢微,大遼兵強馬盛,他們的和親書上寫著的是大遼的四王爺。


我知道這位四王爺,大遼不敗的戰神,也是他將我的國家逼得步步後退,落得個要靠嫁公主求和的狼狽下場。


離開皇城那天,父皇,皇後娘娘,後宮的娘娘們,我幾乎沒怎麼見過的公主姐姐們跟皇子哥哥們都來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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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娘娘淚眼婆娑,拉著我的手哽咽道:「好晚兒,到了那邊不必處處委屈自己,父皇母後都在呢。」


娘娘們也跟著附和。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要不要也學著平日裡姐姐們的姿態,撲到皇後娘娘懷裡哭著喊著說不想離開家。


皇後娘娘見我沒反應,淚珠便停在了眼睛裡,她拿起帕子輕輕擦去,道:「時辰快到了,別叫大遼使者等著。」


長寧公主也來了,她眼眶紅通通的,仍然是平日裡高貴溫柔的打扮。


我想了想,還是得跟她說一句,我走到她身邊,低聲說:「長姐不必愧疚,幼時若不是你開口將我要入中宮,我可能早就餓死在冷宮裡了。」


長寧公主握住我的手,抿著嘴唇,強忍著眼淚想給我一個笑容。


我隻好又說:「長姐,你跟周先生很般配。我出嫁後,你便有時間好好謀劃。」我說著衝長寧公主眨眨眼,「若我為你掙來的這點時間能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那我便知足開心了,屆時還請長姐送份喜糖給我啊。」


長寧公主點頭,終於笑出來。


她將手上的玉镯褪下來戴到我手上,我認得這玉,冬暖夏涼,是父皇特意為長姐及笄禮尋來的眾多寶物之一。


「晚兒,去了大遼一切小心,莫與他人起爭執,但也不可委屈自己。長姐雖力薄,但大遼也是有幾位認識的朋友,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讓他們來轉告。」


我點頭,心裡卻知道我永遠不會去找長寧公主的朋友。我嫁到大遼隻是緩兵之計,幾年後,或是五年,或是七年,兩國遲早都會再戰。


2


那時候我該怎麼辦呢?


攔著我的夫君求他放過我的國家,還是寫信讓父皇俯首稱臣。


誰知道呢?


我坐上了前往大遼的馬車,隨行的陪嫁宮女眼淚漣漣,她見我不哭,問我為什麼?


我問她心裡還掛念什麼?


小宮女哭哭啼啼,說舍不得家中父母幼弟,舍不得心上的情郎,更舍不得一眾姐妹。


我就笑了,說道:「我母妃早早離世,父皇也不記得我,宮中姐姐們連我長多高多大年紀都不清楚,更沒有說哪家公子與我傾心,要八抬大轎將我娶進門了。與其在宮裡等到年紀隨便被指給哪家當兒媳婦,還不如嫁去大遼,做人家正兒巴經的四王妃。」


路上走了很久,熟悉的風景慢慢消失,當到達大遼皇城時,我掀開馬車簾子,外面嘈雜的街道人聲一下子湧入馬車內狹小的空間。


不熟悉的百姓,不熟悉的口音,不熟悉的街道,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意識到我真的離開了家鄉,來到了這片陌生的土地。


一片沒有歸期的土地。


我沒見過大遼四王爺,隻聽說他生得人高馬大,一隻手就能擰斷人的脖子,可於亂戰之中取將領首級,且精通兵法,戰無不勝。


我看著自己細細弱弱的胳膊,不由心生膽怯,想著嫁過去後一定要降低存在感,便是受點委屈也不算什麼。


大遼的婚服與蜀國不同,玉石珠串叮叮當當掛了一層又一層,耳墜子扯得我耳朵疼出血,我委屈巴巴地坐在轎子裡,雙手託著耳墜子,眼淚就要忍不住。


下轎時我扶著婢女的手,另一隻手小心提著裙擺,心都懸到了喉嚨口。我被領著走向大堂,期間有年輕少年郎們的起哄聲,喊新娘子到了,四王爺快快掀蓋頭。


好生放肆,我隻有這一個想法。


若是在蜀國,女子在黃昏時分出嫁,家中父母皆是難過神色,女兒流淚。到夫家前會有鞭炮迎接,行拜堂禮後,新郎攜新婦敬酒,一套流程後方算完成。


大遼果然都是一幫粗人。


我跟著走到大堂中央,蓋頭搖晃下我看見身邊的一雙暗紅色男人靴子,我又悄悄看了眼自己的喜鞋,確定我們二人鞋面上的花紋是一樣的後抿嘴笑了笑。


大遼皇帝並沒有來,代皇帝來的是大遼太子,大遼太子妃也跟著一起來了。


我倒是知道這位太子妃,她是位真正令女子羨慕的女將軍,長姐曾跟我提起好多次這位太子妃。


論容貌才情,太子妃不輸任何一位大家閨秀,但論領兵打仗,太子妃是當世女子第一人。


長姐拿著這位太子妃的詩念給我聽,說若她們二人沒有生在敵對面,她一定要去叫這個朋友。


這樣的奇女子最後嫁給了太子,我並不覺得這個結局如何如何,隻是多少有點惋惜,連太子妃這樣的女子最後也要嫁人。


3


我的皇子哥哥們倒是對這件事很開心,虧了太子妃嫁人,他們終於打了幾次勝仗。


太子聽著倒是個滿分的兄長,他帶了好多珍貴寶物,還誇了我幾句。反倒是四王爺,不冷不淡地回了幾句,聲音雖說比太子的好聽,但這禮數可比不上太子。


他說:「謝太子太子妃賞賜。」


拜堂沒什麼可值得回憶記住的,我以為自己會很緊張,緊張到可能連司儀的話都聽不見。出乎意料的是,我很平靜,若是蜀國教我禮儀的女官來了都要驚掉下巴,誇我跟長姐做的一樣好。


拜完堂後,我被簇擁著回婚房,大堂裡熱鬧非凡,還夾雜著幾聲清亮的少年聲音,喊我小嫂子。


我等四王爺到深夜,沉重的頭飾壓得我脖子快斷掉,耳垂熱熱的,一摸果然腫了。我喚來陪嫁小宮女彩雲,叫她給尋些消腫的清涼藥膏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餓得肚子咕咕叫,正想偷著去桌上拿幾塊糕點吃,外面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一幫公子哥吵鬧著說要見新娘子,他們哈哈大笑,喊著四王爺四哥。


我聽過大遼有鬧婚的習俗,但也隻是在書上看過,如今真要發生在自己身上,我不禁攥緊婚服,內心忐忑不已。


「我的王妃也是你們這幫兔崽子能看的。」四王爺帶著酒氣的聲音將他們攔在門外。


「四哥四哥,都說蜀國的女子嬌小白嫩,你就讓我們瞧瞧嫂子模樣吧。」


「是啊四皇兄,我還沒見過蜀國的公主呢。」


我攥緊婚服,屈辱感油然而生。


還是四王爺,他應該還站在門外,說道:「你們幾個連新郎官都喝不倒,還想見新娘子,傳出去還要不要面子。」


四王爺道:「要是想見王妃也行,繼續跟我喝。來人,拿酒來!」


話一出,那幾個人頓時認慫,打著哈哈往後退,「四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就不打擾了。」


門外歸於安靜,四王爺的腳步聲走近。


我微微偏頭,不想四王爺竟然直接撲到我身上。我驚呼一聲,重重砸到床上,蓋頭也掉落一旁。


我終於看見了自己夫君的模樣。


他眼睛生的好漂亮,與書上說的桃花眼一模一樣,他離我這麼近,我可以清楚看見他又長又密的睫毛。


四王爺真的喝的有點多,他撐著胳膊,幾乎是臉貼臉跟我對視,眼睛卻是沒辦法對焦的。他眼珠轉了幾下,似乎是打量我的模樣。


我後知後覺自己耳朵傳來的疼痛,一摸,湿漉漉的,再看,流血了。


「錯了。」四王爺無緣無故丟下這兩個字,借力起身翻坐在我身邊。


什麼錯了?我想不通,和親書上已經說了不是長姐嫁過來。


大遼男子婚服比起蜀國的寬袍大袖要更加簡潔利落,他坐在我身邊,大紅色襯得他面若冠玉,利落的裁剪更加顯示他的寬肩窄腰。


彩雲尋了藥膏回來,她跟我一樣是個沒出息的,看見四王爺在緊張地連話都說不利索,匆匆放了藥膏就跑了。


我跟她不一樣,我不能跑。


四王爺看見桌上的藥膏,視線挪到我冒血珠的耳垂上,說了句:「過來。」


我小心翼翼坐過去,心想難道他要給我塗藥膏嗎?


幻想的橋段沒有發生,他伸手摸上我的耳垂,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我吃痛低呼。他收回手,指腹上沾了新鮮血液。


隻見他長臂一撈在我身後拿出來一張雪白帕子,我看見帕子臉頓時紅起來。


四王爺用帕子將手指擦幹淨,而後隨手丟在地上,這一系列動作完成後才終於分出時間跟我說道:「你對我無意,我不碰你。藥膏記得塗,桌上糕點挑自己喜歡的吃。」


說完後他便脫了靴子外衣,散了頭發,準備入睡。


4


我懵懵地看著四王爺,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男人他不寵愛我,也不敵對我,他對我根本沒有興趣。


我站起身去拿藥膏,剛塗到耳垂上,身後床上傳來四王爺的聲音,他似乎快睡著了,又忽然記起還有話問我,聲音含糊低沉,聽得人耳朵發痒。


他問我:「你喜歡睡哪邊?」


我忙道:「都行。」


他輕微地嗯了聲,答道:「睡裡面吧。」


夜已經深了,床頭的喜燭噼裡啪啦爆著燈花。我自己拆了發飾,緊繃了一天的頭發終於得到放松,厚重的喜服也被我學四王爺丟到了一旁。


四王爺身高腿長,平躺著幾乎要佔滿整張床。我小心翼翼爬過去,在他身邊躺下。


這便是我的新婚夜嗎?


我抓著被子,呼吸裡是大遼辛辣的酒香,耳畔傳來四王爺均勻的呼吸聲。


這就是嫁人的感覺嗎?


困意襲來,我眼皮愈發沉重,翻個身後我看著身邊的四王爺,他留給我一個英俊的側臉。


跟蜀國的皇子不同,四王爺身上有很重的戰場氣息,他便是睡著,也看著是警惕的模樣,仿佛下一瞬間他就會拔出利刃將敵人割喉。


我小聲地開口,盡量讓自己是氣音。


「我已經嫁過來了,可以不打仗了嗎?」


回答我的是四王爺熟睡的側顏。


「我知道,遲早還是要打的。」我自言自語道,「我隻是你們的暫緩之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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