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我還是給了宋知越入場券。
這場比賽,我想要他看。
我要證明,我不丟人,我比所有人都勇敢。
比賽前,為了緩解緊張,我已經獨自演練了無數遍。
可當真正看見舞臺時,還是有些喘不上氣。
我抱著吉他站在候場區,卻覺得渾身僵硬。
架在舞臺前的攝像機,多到我有些數不清。
落在我的眼裡。
燈光好像突然又暗下來。
尖銳的辱罵聲圍繞著我。
身上的溫度像是被偷走一般。
我好像,在一點點消失。
但,一道清冽的男聲將我喚醒。
「祁歲桉,抬頭,看我。」
尾音微微上揚,盡是聽得出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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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猛地回過頭,看見的是晏為那張帶著笑意的臉。
他衝著我眨了眨眼,隨後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一張應援牌,舉在頭頂。
大大的牌子上隻孤零零地寫了幾個字:
【祁歲桉你天下第一!!!】
和他那狂炫酷霸拽的形象毫不搭配。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卻猛地發現晏為的耳朵早已紅成一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應援牌,對我眨了眨眼。
即使不出聲我也知道,他在對我說加油。
……
走上舞臺時,我的身影被投放在大屏上。
那條有問題的腿看起來格外明顯。
臺下的目光都落在上面,議論聲也滔滔不絕。
瘸子,跛腿,殘疾人。
一如當年。
我看見臺下的宋知越如坐針毡。
看見媽媽和爸爸擔憂的目光。
看見,晏為和他那滑稽的應援牌。
我已經不是當初的我了。
現在的我,會更勇敢,更堅強。
我會活得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我撥動吉他,緩緩開口。
直至觀眾席掌聲雷動,我才從情緒中抽離。
主持人走到我身邊,讓我介紹自己的自作曲。
我捏著話筒,許久才出聲。
「這首歌,是我寫給自己的。
「正如它的名字,《世間僅你》一般,我想要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有且僅有一個我。
「一個勇敢,耀眼,誰也取代不了的我。」
08
也許是我實在真誠,竟然通過了初次選拔。
主持人笑著讓我說點感想。
我站起身來,走到他身旁。
不斷靠近的攝像機清清楚楚地將我不太美觀的走路姿勢投放在大屏上。
我看著近在咫尺的攝像機,語氣平靜。
「我有一個,很感謝的人。
「正是因為他,我才能堅持下來,一路走到現在。」
大屏上的內容已經從我的身影切到了觀眾席。
我清楚地看見,爸媽笑著讓宋知越起身。
而他卻尷尬地看向四周,躲避著附近人投過來的眼神。
電子屏幕上,是他慌張,甚至寫滿不情願的臉。
他臉上的笑幾乎變了形。
隻要有眼睛的ťū́⁶人都知道,他在嫌棄。
嫌棄什麼呢?
我這個「丟人」的妹妹嗎?
就連主持人也察覺到氣氛不對,對著攝影師遞眼神,讓他挪開機器。
可就在那一刻,有隻手按住了宋知越的肩膀。
他錯愕地回過頭。
身後那張臉也因此露在屏幕上。
晏為帶著笑意,仰著頭,對他道。
「抱歉哈,她是在喊我呢。」
他耳朵上的十字耳釘在燈光下閃出光芒。
就像是,三年前初見的時候一樣。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主持人見狀,圓滑地指使著工作人員將話筒遞給晏為。
他握著話筒,清冽卻又有磁性的聲音傳遍整個會場。
「祁歲桉,沒必要感謝我,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和努力。
「曾經我和你說,即使開不出漂亮的花也沒關系,但今天,我想說,你已經開出了獨一無二的花。即使不符合全部人的期待,也一樣,絢爛、美麗。」
他就那樣緊緊盯著我。
他在為我驕傲。
哪怕我隻是邁出了一小步。
這個想法,讓我胸腔裡跳動的心髒,也覺得熱血沸騰。
晏為笑著,可所有人都能看見,他眼裡泛起的淚花。
09
節目結束後,宋知越來找了我。
其實爸媽不太願意我見他,畢竟那天的事情,誰都不是傻子。
可我還是見了他。
「祁歲桉,我不是說過離那個男生遠一點嗎?
「你心裡有沒有點數,居然在節目上和他產生瓜葛!」
自以為是的語氣。
讓人不爽。
當我說出不關他事的時候,宋知越像是被踩了尾巴。
「祁歲桉,你真是瘋了!
「他一看就是個小混混,你要別人怎麼想你?你高考失利,又輟學,還和他這種人牽扯到一起,你要別人也認為你是個和他一樣的垃圾嗎?」
又一次。
我都記不清楚,這些年來,我聽見過多少次這樣的話了。
他無數次,提及我那失敗的高考,提及我輟學的選擇。
就好像那是一把用來對付我的無往不利的寶劍。
可我真的想嗎?
他從沒問過我一次,為什麼高考失敗,為什麼會輟學。
我看著他,語氣平靜。
「宋知越,你知道我為什麼休學嗎?你知道,我為什麼高考考得一塌糊塗嗎?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輟學嗎?」
他怔怔地看著我,卻沒能說出一句話。
眼神裡的躲閃、掩飾,一覽無餘。
那一剎那,我明白了一切。
我忽然覺得可笑,原來,他都知道。
他知道我的痛苦,知道我的無助,卻選擇默不作聲。
他知道一切,卻不願意了解我到底是為什麼。
隻是一味地指責我。
我知道,這已經不是當初會護著我的那個宋知越了。
時間變化的時候,帶走了我最親愛的哥哥。
並且永遠不會還給我。
像是釋然般渾身脫力。
我從嗓子裡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
「宋知越,一直以來,我都很理解你。
「我敏感、脆弱,需要被人哄著,可這也不是你天生的使命。我的不幸,也不是你造成的。所以你厭煩,你逃避,我都可以理解。
「但我隻求你,求求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自以為是地戳著我的痛處指責我了。
「我有什麼錯?我就活該嗎?
「哥,我隻是想和所有人一樣,平凡地活著啊……」
10
接到晏為的電話時,我還有些驚訝。
這是認識他三年來,第一次和他通話。
電話那頭,他的聲音透著點點的局促慌亂。
「抱歉,那天,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我覺得他好像並不想站起來,所以才會自作主張地替代了他。」
說完這些後,他似乎覺得不夠有誠意,又急忙開口想要繼續補充。
卻被我打斷。
「不用抱歉。
「晏為,我想感謝的人,從來都是你。」
說完這句話,我們之間沉默了許久。
久到我以為電話被掛斷。
直至我聽見對面傳來很突兀的一聲輕笑。
很輕,輕到我幾乎以為是錯覺。
但很快,那笑意便被壓了下去。
我聽見晏為問道:
「你不是說,宋知越是你很重要的人嗎,現在變了?
「變成我了?」
尾音上揚著,帶著點點試探,像是鉤子,讓人心痒。
我忍不住勾起嘴角。
晏為的問題,一針見血。
但事實誠如他所言。
三年前,宋知越的確是Ţũₜ我很重要的人。
他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最最親愛的哥哥。
是我這輩子都想要感謝的人。
但現在,他於我而言,無關緊要。
我低聲回了一個「嗯」。
聽清我的回答後,晏為笑了。
這次,我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啊,我知道啦。」
語氣裡的愉悅,隔著屏幕也能讀到。
不,你什麼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想說的話,其實從沒說出口。
11
那天之前,我並不認識晏為。
偶爾見過幾次,也隻是在學校裡匆匆一瞥。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染發。
一頭黑色的頭發,更顯乖巧。
唯一有些特殊的,是他耳朵上那枚十字耳釘。
對他的印象,也隻有同學嘴裡的好學生,人緣好,長得不錯。
我不認識他。
所以,在那個漆黑的器材室裡,他抱著我衝出去那一刻,我恍惚間以為是幻覺。
但,相觸的皮膚上源源不斷傳來的熱度和貼在肩上的耳邊傳來的心跳聲。
都在告訴我,這不是幻覺。
有人踏光而來,救我於深淵之中。
整個檢查過程中,晏為一句話也沒多問。
隻是在事後將我帶到了那間書店。
在那個靠窗的位置上,我撲在他懷裡痛哭。
他輕輕拍著我的後背,語氣溫柔。
「沒關系,不要怕,你沒錯的,不是你的問題……」
直至我勉強抑制住哭泣,他才展開笑顏。
摸著我那頭滑稽可笑的短發,對我道。
「不是你的錯,相信自己。」
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那雙明亮的眼睛和熾熱的手。
還有那個滿天繁星的夜晚,他坐在窗邊,一點一點地教著我撥弄琴弦。
後來,我翻遍了他的朋友圈。
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他發過來的視頻。
他會在視頻的開始,笑著和我開玩笑:
「你好啊,小同學~晏老師的課程要開始啦!」
會在視頻的結尾告訴我:
「最近進步很大哦,看來得獎勵你一朵小紅花了,哈哈……」
在那樣一個陰霾天氣裡,我靠著同情心得來的一點點溫情,度過了我最艱難的時刻。
藏在手機裡的名字——晏為,就那樣在無數個日夜裡,刻進了我的生命裡。
學習吉他,不是因為他會。
而是我喜歡,想要。
是為了踏出一步,不再困在原地。
一個個視頻裡,我朝著晏為越走越近。
一帧又一帧的視頻,拼湊出了完整的晏為。
許多次,我坐在窗前的位置,期待著熟悉的身影。
卻又害怕我的存在會變成一種打擾。
看見他的那一刻,心髒像是要爆炸一樣轟隆巨響,落在身旁的手也忍不住顫抖。
那天,藏在無措裡的是無數句想說的話。
沒有什麼重逢。
那是我等了許久的——相遇。
12
隨著節目的播出,我的演唱也在網上泛起了水花。
許多人都跑到我的社交賬號下留言。
【《世間僅我》也太好聽了吧!妹妹你真的巨會寫歌!】
【啊啊啊,真的是單曲循環一百遍的程度,小妹妹,加油啊!】
【天吶 ,我真是哭死,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妹妹寫這首歌是有內情的……】
大家鼓勵的留言就像是為我注入了生命力。
我也馬不停蹄地開始制作起復賽的自作曲。
這一次,我被允許和晏為待在一起。
也正因如此,作曲變得輕松了許多。
我常常是早上一睜眼就開始琢磨用詞,所以總是急急忙忙地往書店裡趕。
隻是我沒想到,會在那裡再次看見宋知越。
他和晏為站在門邊,不知道在說這些什麼。
但看起來晏為的臉色不太好。
我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他們的視角盲區。
隨後,我便聽見宋知越的聲音。
「你也清楚自己是什麼情況,一窮二白,孤家寡人。
「歲桉她家境好,即便她不讀書也可以在家裡享福,你呢,你能給她嗎?
「晏為,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一愣,沒想到宋知越會找他說這個。
我偷偷瞥向晏為,想去看他的反應,卻被宋知越擋住了視線。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入場券,等待著接下來的對話。
晏為究竟會不會答應他?
13
很久之後,我才聽見晏為回答。
他聲音沙啞:「好,我答應你。」
宋知越對這個答案很滿意。
他離開的時候連步伐都顯得輕快。
而我卻半ŧú⁵靠在牆上,半天動彈不得。
直至手腳恢復知覺才走了出去。
彼時,晏為已經坐到了熟悉的窗邊,抱著吉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沒說話,隻是默默地走了過去。
把已經有些皺了的入場券遞到他面前。
他抬頭看向我,沒開口也沒伸手。
良久,他才對我道。
「你都聽見了,對吧?」
他沒再和從前一樣對我笑,反而顯得冰冷。
我沒回答,隻是固執地把入場券塞到他懷中。
他放下吉他,站了起來。
將入場券放到桌面。
「抱歉,那天我有事情,沒辦法去。」
說這話時,他連看都不敢看我。
我看著那張皺皺巴巴的紙,隻覺得心髒也跟著一起被揉捏。
我抿了抿唇,看向他的眼睛:「宋知越說的,我都不在乎,晏為,我以為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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