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會相信,眼前窘迫的女子,便是他們口中,永平侯趙元序曾經的妻子。
守衛們看我一眼,便不耐煩地朝我揮揮手,將我放出城門。
我回頭,最後望了一眼京城。
從此以後,這裡便同我徹底無關了。
我捏緊了手中的行囊,步履堅定地超前走去。
8
我此次悄悄離開都城,原本是想回我的老家,桐城。
師父說,他就是在那兒撿到我,收了我做徒兒的。
我跋涉了幾日,本以為身子尚且撐得住。
可我卻忘了,我腹中的孩兒正是最脆弱的時候。
我不得不用僅剩的銀子,換了順路的商隊載我回桐城。
許是馬車顛簸太過,我的腹中卻傳來翻江倒海般的疼痛。
身下似有股股熱流流出。
我心道不好。
替自己把了脈,頓時臉色慘白。
對著馬車外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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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我的身子有些不好,能否載我去最近的醫館?」
腳夫掀開馬車的簾子,指著我的衣裙,叫道:
「她,她流血了!」
那車隊的商人聞言也走了過來。
瞧著我,面色頓時變得凝重。
「蘇夫人,我們恐怕不能繼續載你了。」
「你若是在車上出了什麼事,我們難不成還要給你料理身後事不成?」
幾個商人皺著眉,湊在一塊簡短地商量了一番。
隨後,一名護衛走至我身側,將渾身無力的我從馬車上扯下,扔在地上。
「蘇夫人,對不住了。」
他又將那個行囊丟到我身邊。
隨即,便頭也不回地朝車隊走去。
「求......求你們,救救我......」
我看著車隊遠去的身影,徒勞地伸出手。
淚水無力地自眼角落下。
很快就要天黑。
此處又值山林之中,隻要入夜,便會有無數的猛獸出沒。
到時候,莫說我腹中的孩子保不住。
我也定會葬身於虎豹口中。
可腹中的疼痛太盛。
我勉強撐起身子,卻沒有力氣走動。
隻能徒勞地坐下。
「有......人......嗎?」
「救命......」
直到天色黑了大半,而我已經認了命,緊閉著雙眼等死時。
終於聽見了人的聲音。
「你還好嗎?」
我勉強將眼睜開一條縫。
那男子身上背著個藥框,大約是被我的模樣嚇到了。
急急牽過我的手,道一聲「得罪了」,便撩起我的袖子,搭上了我的脈。
「你撐著會兒,我立即帶你去醫館。」
我昏昏沉沉。
什麼都看不見。
隻覺得,眼前人寬闊的背十分安穩。
9
再醒來時,眼前是十分陌生的景致。
周圍傳來熟悉的藥香味,牆邊晾曬著草藥。
我朦朧地察覺,此地應當是個醫館。
「師妹,你醒了?」
有一清俊男子穿著素衣,推開門,端著藥走入。
我認出,他正是那日救了我的男子。
「多謝恩人相救。」
我撐起身子,翻身下床,便要給他跪下。
他似是驚到了,忙將我扶住。
「師妹,不用這樣客氣。」
我才注意到他的對我的稱呼。
心中不禁泛起疑惑。
「師妹?」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將袖子撩起,對我展示他手上的那個青玉镯。
我瞪大了眼。
竟然同師父留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
「師父早些年去了桐城,便再沒回來過,隻給我留了這個镯子。」
「我替你收行囊的時候,才發現他親筆撰寫的醫書,還有那個青玉镯。」
他笑著嘆了口氣。
「他老人家倒真是闲不住,我出師了,便又收了旁的徒弟。」
「你的師父,可是名喚蘇景溫?」
我聲音顫抖。
他頷首。
「我名喚林清聿,正是蘇景溫的弟子。」
又對著我溫聲笑道:
「現在,師妹還要對我這個師兄行如此大禮嗎?」
我仍有些不可置信。
「這也太巧了些。」
「幸虧有師兄,否則我恐怕如今已經慘死在那山林裡了。」
我誠摯道。
望著他,想起師父慘死在京城,眼眶復又湿潤了。
師兄對我溫和一笑,將我扶到床邊坐下。
「師妹,你先好好歇著。」
「孩子的事,你也別太傷心,以後總還會有的。」
我心中一沉。
縱使早已有了預感,可真正聽聞這個消息時,心中仍戚戚不已。
「它沒了也好。」
我無奈地笑笑。
「也許,是它感到自己的父親並不歡迎它,所以才自己走了。」
林清聿沉默地望著我。
眼底有安慰之意。
我對他揚起唇角。
「師兄,我也算無處可去了,不知可否厚著臉皮,再叨擾你一陣?」
林清聿忙不迭地點頭。
臉側兩側,卻不自覺地浮起兩抹紅雲。
「師妹不必客氣,我這醫館,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10
林師兄瞧著腼腆。
我同他漸漸熟絡起來後,卻越發喜歡逗他。
我剛剛小產那陣子,精神不大好,總是坐著坐著便昏了過去。
一昏過去,脈象弱得幾乎把不出來。
師兄滿頭大汗地替我施針,我才幽幽轉醒。
出現這種情況時,若是身旁有人還好。
若是無人,極易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死掉。
師兄怕我再出了什麼幺蛾子,便在醫館的角落裡給我放了一張椅子。
每逢替人看病的間隙,便衝過來看我。
生怕我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暈過去。
我有心逗他。
便在他走過來看我時,緊緊閉著雙眼。
「澤蘭?」
他喚我的名字。
我充耳不聞,繼續裝作沒聽見。
「壞了。」
他以為我又昏過去了,忙給我搭脈。
慌慌張張地探了許久。
他的手停住了。
「蘇澤蘭,你醒著?」
我睜開眼,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對,對不起師兄......」
他淡淡地瞧我一眼,收回了放在我手上把脈用的布巾。
我察覺他有些生氣了。
忙止住了笑。
「對不起,師兄。」
「我方才隻是想逗你玩來著。」
他什麼話都沒說,悶悶地便走了。
後來再過來看我時,也堅持一句話都不說。
我隻得苦苦熬到醫館打烊。
才走到他身邊,怯怯地扯過他的袖子。
「師兄,早上的事對不住。」
「你別生氣了成嗎?」
他正拾掇著散落在地上的草藥。
聽了我的話,終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澤蘭,你若是再暈,可是要出事的。」
「你可知道,我那時有多擔憂......」
他望著我,忽然便止了聲音。
有些狼狽地避開我的眼神。
我瞥一眼他,竟發現的他的耳根子已經全紅了。
我忽而察覺了些什麼。
執拗道:
「師兄,你方才說什麼?」
他頓了頓,道:
「我說,你若是出事,師父會擔憂的。」
他救了我的性命。
這些日子,又待我那樣溫柔體貼。
若說我沒有一絲動心,一定是假的。
我本欲刨根問底。
可一聽他提到師父,心中便又充滿了濃濃的傷痛之意。
林清聿問過我師父在何處。
我不忍告訴他,師父已經命喪黃泉。
隻是模糊地告訴他,師父仍在京城中行醫。
「那師兄早些休息。」
我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11
過了幾個月,我的身子漸漸痊愈。
便自告奮勇地到醫館中替師兄打下手。
第一日,林清聿怕我太過勞累。
不願讓我給人看診。
我滿臉不願地被他發配到後頭去配藥。
「木香,陳皮,三七......」
我沒注意到那藥材上的毛刺。
一不小心,便扎進了手心。
「嘶......」
我倒吸一口冷氣。
林清聿已經出現在我身後,自然而然地握著我的手腕,查看我掌心的傷口。
「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皺著眉,替我取來藥膏,小心翼翼地塗上。
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上。
我忽然不知為何,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便伸出手來,扶在他的肩膀上。
「我才剛剛傷到了手,師兄便出現了,難不成在時時刻刻關注著我?」
果不其然,林清聿的臉刷得一下,又紅了。
「師妹,我......」
他深吸一口氣,望著我的眼神裡帶了一目了然的情意。
似是鼓足了勇氣,要開口同我說什麼。
「蘇澤蘭!他是誰?」
耳邊突然傳來怒吼聲。
那聲音,竟還帶著異樣的熟悉感。
我驚愕地朝醫館門口看去。
門口衝進來一個怒目圓睜的錦衣男子。
竟是我那和離許久的夫君,趙元序。
12
「你這廝,還不放開我夫人!」
他氣得仿佛失了理智,朝林清聿的方向撲來。
林清聿怔愣著。
趙元序的拳頭便要往他身上去。
「趙元序,你做什麼!」
我一把扯住了他。
他扶住我的肩膀,一臉驚喜的模樣:
「澤蘭,我終於找到你了!」
「快同我回去!」
他想到了什麼,目光下移,落在我的小腹上。
臉上的喜悅之色慢慢消失。
「孩子呢?」
我冷冷嗤笑一聲。
「落胎藥落了呀。」
他頓時發了狂一般,緊緊握著我的肩:
「蘇澤蘭,你居然把我的孩子落了?」
他恨恨地指著一旁的林清聿:
「是不是為了他?」
「好啊,蘇澤蘭,你偷偷跑出京城也就算了,竟然還背著我偷人?」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什麼偷人?」
「我同你不是早就和離了嗎,趙元序。」
我有心將他氣走,索性走到林清聿身旁,挽過他的手腕。
「我同我師兄男未婚,女未嫁,怎麼叫偷人呢?」
趙元序想反駁我。
話卻噎在了嗓子裡。
臉上,則露出了頹敗的模樣。
我冷漠地瞧一眼他。
「永平侯,你我早已成陌路。」
「這裡不歡迎你,你現在便走吧。」
13
「走?」
他冷哼一聲。
緊緊拽住我的胳膊。
「孩子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蘇澤蘭,要我走,隻有一個法子,就是你同我一道。」
我冷冷笑道:
「你說服淑儀公主了?」
他的目光粘在我身上,不肯移開:
「誰也不能攔著我將你帶回去。」
我使了大力,將他的手撒開。
「師兄,我們走。」
林清聿點了點頭,牽著我朝醫館外走去。
無奈醫館外已經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
且那百姓的前頭,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侍衛。
「澤蘭,自他們同我說你逃出京城之後,我便沒有一日睡得安穩。」
趙元序的聲音忽然自身後響起。
我轉過身。
瞧著他那故意作出的誠摯模樣。
「你可知,我為了尋到你,花了多少功夫?」
他走上前來,牽住我的手。
「同我回去吧,澤蘭。」
「你回過侯府,是不是?那些治胃疾的藥包是你打翻在地上的,對不對?」
他的語氣裡蘊著沉痛。
「我知道你怨我,恨我,可我的身邊不能沒有你。」
「澤蘭,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彌補從前對你的虧欠吧。」
有些可笑。
他這樣懇切地同我說話。
我的腦海裡,卻滿是他同淑儀公主大婚那日,我在他們的婚房外偷聽到的話。
「阿芙,當年我瞧你同你的驸馬那樣形影不離,心中吃味,才會喝得酩酊大醉,陰差陽錯遇見她的。」
「後來,我在宮宴上看見你挽著他的手,便氣不打一處來,想著成婚來氣你......」
他對著淑儀公主賭咒發誓。
「你放心,我從未對她動過心,我的心裡一直隻有你。」
就連那個孩子,他也從來沒想要過。
我輕輕嗤笑一聲。
「晚了。」
「趙元序,我現在沒有從前那麼好騙了。」
14
我低估了趙元序的決心。
他見我滿臉堅決,漸漸沉下了臉。
「你不同我走,是嗎,蘇澤蘭?」
「來人,將這醫館砸了!」
「不可!」
這醫館是師父留給師兄的,也是他們共同的心血。
萬萬不可被毀了。
我咬著牙:
「趙元序,你非要如此?」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
目光落在一旁對他怒目而視的林清聿身上。
「不但這個醫館。」
「就連你身旁這個奸夫,我也能一起處理了。」
「你敢!」
我厲聲道。
他帶了些戲謔地盯著我:
「怎麼,你以為我不敢嗎?」
「澤蘭,你讓他砸。」
林清聿緊緊握著我的手。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竟能隨意做這傷天害理之事?」
「師兄。」
我回握住他的手。
嘆了口氣。
師兄長久居於鄉間。
他並不明白,在趙元序這樣的貴族眼裡,我們這些平民,如同蝼蟻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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