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蘭

我的夫君永平侯和淑儀公主自幼青梅竹馬。


淑儀公主和離那日,夫君急匆匆地去見她。


彼時,我剛剛被大夫診出懷了身子。


他試探性地問我:


「我同你先假和離,將你送到外頭去,好好養著胎。」


「等公主能接納你了,再將你接回來,可好?」


我表面溫和順從。


數月後,他終於尋到了我。


那時,我正同我的情郎打情罵俏。


他眼裡閃著嫉恨的光,正要上來毆打我的情郎。


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卻怔住了。


「孩子呢?」


我笑道:


「落胎藥落了呀。」


1


淑儀公主同她的驸馬和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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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兒不算尋常,卻因為她同驸馬和離時,鬧得有些難看,而傳遍了整個都城。


對她和離之事最為關心的,是我的夫君趙元序。


一大早,他便消失在了府中。


直到半夜都未歸。


門房的小廝支支吾吾,眼神躲閃,卻始終不肯說他去哪兒。


我心知肚明。


淑儀公主同趙元序青梅竹馬,情誼深厚。


眼下她方才和離,需要趙元序的安慰,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就算她尚未和離時,也沒和趙元序斷了往來不是。


我自嘲地笑笑。


轉而打了個呵欠:


「半夏,我想睡會兒,去櫃子裡取幾個我配的安神藥包出來吧。」


因為有了身子,我最近睡得不太安穩。


喚半夏去取那幾個安神藥包,我原本是想睡一場好覺的。


可是半夜時,卻有人湊在我的耳邊喚我:


「澤蘭,你睡著了?」


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瞧見是剛從外頭回來,連外衣都沒來得及解的趙元序。


「侯爺?」


我看他一眼,便翻了個身,將床側讓給他。


復又閉上了眼。


他卻並沒有同以往一樣,翻身上了床,睡在我的身側。


困意太過纏綿。


以至於他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了些什麼,我大半都沒聽清。


到最後,隻聽清一句話:


「澤蘭,我可能要娶阿芙了。」


阿芙,是淑儀公主沈若芙的閨名。


聽得這一句,我頓時睡意全無。


2


翌日一早,趙元序又急急出了府。


聽說,今兒淑儀公主要進宮觐見皇上。


自然是要帶著他一同去的。


皇上大約是對趙元序極為滿意。


午後,那道賜淑儀公主與永平侯成婚的聖旨便頒下了。


婚期也定得極近,選得是一個極好的日子。


一切都水到渠成。


隻有一個麻煩沒解決。


就是我這個永平侯夫人,同我腹中的孩子。


趙元序走進我的房中,神色復雜。


他身上已經換上了屬於驸馬的紅色錦袍。


襯得他整個人英氣逼人。


「我同你先假和離,你在外頭好好養著胎。」


「待我慢慢勸說公主,若有一日,她能接納你了,再將你接回來,可好?」


我瞧著他帶著些希冀的眼神。


忍不住諷刺地扯起嘴角。


「趙元序,我瞧著這麼好騙?」


他慌忙擺了擺手。


「不是的,澤蘭,我從未想過真的與你和離。」


「我之前勸過公主,讓你做妾室,隻不過她實在不允......」


妾室?


真是好大的恩典呢。


我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反倒更加慌張。


走到我面前,扶住我的肩膀:


「澤蘭,你信我。」


「我一定會將你接回來的,眼下不過是權宜之計。」


他從袖中取出那封早已撰寫好的和離書。


有些猶豫地遞給我:


「澤蘭,你便先按了手印,我好交給阿芙交差。」


瞧著他愧疚中帶著心虛的模樣。


我微微一哂。


什麼話也沒再說。


伸出手,蘸了紅泥,在那和離書上按下。


「如你所願。」


3


三月二十三,婚嫁吉日。


這一日,是淑儀公主下嫁於永平侯的大喜之日。


而同一日,我乘著一座小轎,由趙元序安排的人,自側門中悄悄抬出。


我聽著背後的鑼鼓聲響。


想起了我同趙元序陰差陽錯的相識。


那是一個春日的夜裡,我正關了醫館,回我的住處。


路上,卻見一個俊俏公子喝得酩酊大醉,醉倒在路邊。


「嘔!」


他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嘔吐起來。


吐完後,又面色痛苦地倒在地上。


我想起師父曾說過,醉漢若是嘔吐後再躺下,極易閉氣而死。


況且,瞧著他那臉色,又捂著腹,像是胃疾作祟。


想了想,還是捂著鼻子,走向了那酒氣衝天的醉酒公子。


「我帶你去醫館,你且撐著些。」


我龇牙咧嘴,耗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他拖回醫館。


第二日,我端著醒酒湯走入安置他的房間時,瞧見他正睜著一雙眼,朝我的方向望來。


「醒了?」


我放下醒酒湯,替他把脈。


「你可是自小有胃疾?還喝這樣多的酒,是不想要命了?」


縱使他的身子已經無礙。


身為醫者的本性,還是忍不住開始數落他。


他對著我歉意一笑。


「昨兒是我麻煩姑娘了。」


我毫不客氣地朝他伸手:


「看病的銀子,一共十文錢,你可得照給。」


他點了點頭,遞過來一個銀錠子。


「多謝姑娘,若不是姑娘,恐怕趙某如今也不知是何模樣。」


他走後,我抱著那錠銀子,喜得一蹦三尺高。


稱了一下,竟足足有十兩!


我本以為,那日我不過是運氣好,救了一個財大氣粗的病人。


卻沒想到,幾日後,卻有人尋上門。


「我家公子胃疾又犯了,他說喝了姑娘的藥湯才舒服些,求姑娘救我家公子。」


來人領我進了永平侯府後。


我才恍惚地明白,那日醉酒之人,竟然是這侯府的主人。


他躺在床榻上,臉色白的如紙一般。


見到我時,緊閉的雙眼睜開,竟然露出一絲驚喜的笑。


「澤蘭姑娘?」


他竟不知什麼時候,打聽到了我的名姓。


其實也不難打聽,方圓幾裡,便沒有幾位女醫。


我先吩咐了侯府的下人去熬藥,走上前去為他施針。


待他醒來時,我收拾好藥箱子,正想離開。


他卻一把捉住我的手。


「澤蘭姑娘,我這胃疾近日有些嚴重,能否留下來,日日為我診治?」


「侯府之中,已經為姑娘備好了客房。」


4


他的目光誠懇,卻又熾熱。


我的心忽而猛烈跳動。


我告訴自己,我是為了銀子留下的。


我自幼跟著師父行醫,一心撲在醫書裡。


從未想過男女情愛之事。


可是日日同他相處間,竟然暗自生了幾分情意。


一日,我收好藥箱子的時候,他忽然出言問我:


「不知澤蘭姑娘可有婚配?」


我強作淡定:


「未曾。」


他輕笑一聲,一把將我攬入懷中。


我雖伸出手輕推他,卻也半推半就。


心中已明白自己的沉淪。


他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那澤蘭覺得,本侯怎麼樣呢?」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


還是掙脫了他的懷抱。


「侯爺,民女位卑,不敢肖想太多。」


「請侯爺收回方才那句話吧。」


眼眶中,卻泛起濃濃的酸澀。


他卻執起我的手。


「澤蘭,我是真的心悅你。」


「你相信我。」


我搖了搖頭,有些自嘲地笑了。


「侯爺,澤蘭不會做妾的。」


他卻緊盯著我:


「你怎知,本侯是讓你做妾?」


我怔在了原地。


他自一旁取出一封判書給我。


「你之前同我說,你師父原是宮中的太醫,卻死於非命。」


「我已經動用我的勢力,替你查清真相,將兇手扭送大理寺了。」


我震驚地抬眼望他。


自他手中接過那封判決書,久久不敢相信。


他帶了一絲戲謔的聲音響起:


「澤蘭,這份聘禮,怎麼樣?」


身後的嘈雜而起的鑼鼓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撫一撫我的臉側。


竟早已被淚水打湿。


「停轎!」


我顫聲道。


「澤蘭夫人,你有何事?」


趙元序派來護送我的侍衛總管掀開簾子,拱手對我道。


我微微撫著胸口,順著氣。


強作平靜道:


「侯爺治胃疾的藥,我忘了替他備下了,麻煩你讓他們送我回府一趟。」


5


我捂著小腹,極快地進了正房。


趙元序今兒要接親,未出發前,一定還在那兒。


我不知犯了什麼魔怔。


他同我說出那樣荒謬的話後,我竟然還對他存了念想。


滿心滿眼裡,隻想親自問問他。


懇求他,能不能讓我留在府中。


莫說妾室,就是隻是做個丫鬟,都可以。


我不想讓我腹中的孩子,出生就離了父親。


我跌跌撞撞地奔到門口。


扶著柱子,大口大口地踹氣。


「趙......」


我未說出的話,哽在了喉中。


本該在公主府待嫁的淑儀公主竟然出現在侯府正房中。


一身正紅色婚服,襯得她整個人嬌豔無比。


隻不過,大約是因為婚儀還沒有正式開始。


她那精致華麗的鳳冠霞帔倒也沒有穿戴完全。


隻不過,反倒方便了她伏在趙元序懷中。


二人皆穿著婚服,親昵地相依。


便是誰來了,都禁不住嘆一句「璧人」。


「阿芙,我終於娶到你了。」


趙元序捧著淑儀公主的臉。


眼中的情意一覽無餘。


淑儀公主撇了撇嘴:


「縱使你將蘇澤蘭送走了,隻是我總是介懷你當年同她成婚之事......」


她抬眼,不滿地瞥一眼趙元序。


「趙元序,你不是說了,此生非我不娶,為何非要娶那個醫女過門,還同她那樣恩愛?」


「她竟還同你有了孩子,趙元序,有時想想,我還真嫉恨她,畢竟太醫早已說了,我此生不能有孕......」


淑儀公主低下頭,眉間黯然神傷。


趙元序深情款款地捧起她的臉。


「阿芙,當年我瞧你同你的驸馬那樣形影不離,心中吃味,才會喝得酩酊大醉,陰差陽錯遇見她的。」


「後來,我在宮宴上看見你挽著他的手,便氣不打一處來,想著成婚來氣你......」


淑儀公主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他慌忙作出賭咒發誓的模樣:


「你放心,我從未對她動過心,我的心裡一直隻有你。」


「我都將她送走了,你以為我還會要她腹中的孩子嗎?」


6


我的腹中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大約是那孩子,察覺到了他父親並不歡迎他的到來,而作出的本能反應吧。


我自嘲地勾起唇角。


身子卻不可自抑地發起抖來。


原來如此。


還要多謝,我這一回犯的魔怔。


否則,我恐怕會一直自欺欺人,被趙元序的那幾句信誓旦旦的話诓住了。


我一邊笑,一邊顫抖著落下淚來。


「阿芙,你先坐轎子回去吧,一會兒便是接親的時辰了,可不要誤了你我大婚的吉日。」


「嗯,我等你來接我。」


我慌忙矮下身子。


快走幾步,如同做賊一般,將身形掩在一旁院子的假山後。


瞧著淑儀公主自那正房中走出。


趙元序在她眉間落下一吻,二人依依不舍地分別。


我跌跌撞撞地摸進了侯府的藥房。


桌案上,還整整齊齊地列著我為趙元序配好的,治胃疾的藥。


我騙了那侍衛總管。


我嫁給趙元序三年,日日惦記著他的胃疾。


我太害怕看見他捂著腹,彎下腰,痛得臉色發白的模樣。


平日裡,我不僅督促他喝藥,還變著法子給他做藥膳。


在我日日的堅持下,他的胃疾已經好了不少,平日裡稍稍飲些酒,也再不會如之前那樣腹痛如絞。


我本是女醫,一貫小心謹慎,怎麼可能會忘記給他備藥呢?


我慘笑一聲。


伸出手來,恨恨地將那些藥包盡數打落在地。


猶不解恨。


我伸出腳,在上面胡亂地踩了一通。


旋即蹲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澤蘭夫人,你在裡面嗎?」


外頭忽而傳來侍衛總管的聲音。


「大婚禮要開始了,按著侯爺的吩咐,您不能在府中多待啊。」


遠處,已經遠遠傳來熱鬧的賓客交談聲。


我勉強整理好儀表。


為了遮蓋臉上的淚痕,戴上了一層面紗。


「走吧。」


我坐上了那輛逼仄的馬車。


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身後的永平侯府。


7


侍衛總管按照趙元序的吩咐,將我送到了京郊的一座莊子上。


這莊子,原也是侯府的產業。


原本,也是交到我手上打理的。


如今,卻變成了沒名沒分的我的暫居之處。


可我自那日聽了淑儀公主和趙元序的對話後,心境已然完全不同。


我再也不會相信他同我說的一個字了。


夜半,趙元序派來看守我的人都進了屋子去歇息。


我簡單收拾了行囊,從側門悄悄溜了出去。


趙元序給了我一筆銀子。


我一分都未帶走。


行囊裡,隻有幾件衣裳、師父留給我的一個青玉镯子和幾本醫書,以及我從前攢下的幾兩碎銀子。


半夜時,城門是緊閉著的。


我將幾件衣裳蓋在身上,混在城門口等待出城的百姓中,靠著城牆,半睡半醒地等著天亮開城門。


再睜開眼時,天色已經漸漸明朗。


守城門的兵士今兒瞧著心情甚好。


那個領頭的兵士手中舉著個鼓囊囊的錦袋,笑道:


「今兒可是個好日子。」


「皇上的愛女淑儀公主下嫁永平侯,人人都有銀子賞,待會兒上我這兒領。」


「多謝頭兒!」


守衛們紛紛露了笑顏。


這時,卻有一名守衛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怎麼聽說,永平侯不是已經娶妻了嗎?」


「為何還能娶公主?」


領頭的守衛眉頭一皺,走過來一掌拍在他的腦袋上。


「你小子,管那麼多事兒幹嘛?」


「有錢領了就好了,皇家的事兒少議論!」


「再說,莫管他永平侯從前娶了幾個老婆,恐怕都得給公主讓位。」


我正低著頭,排在出城的隊伍中。


昨夜剛好有些風沙。


在城門口坐了一夜,我早已灰頭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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