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骨碌爬起來,風一樣竄了出去。
找好吃的。
身後響起很多聲音,隻有小哥追上了我。
我怕有人跟我搶吃的,特意繞了幾圈,最後才繞到了破廟。這裡更破了,以前的乞丐死的死跑的跑,隻剩好多蜘蛛網。
我扒著破廟的菩薩推來推去,菩薩不動。
小哥跑進來:「幺幺,你做什麼?」
「有吃的。」
小哥跟我一起推來推去,終於發現了一個荷包。
荷包裡隻有一塊玉佩,上面刻著個裴字。
小哥瞪大眼:「幺幺,你怎麼知道有這個?」
「我生母告訴我的,她沒騙我,果然能換好多好吃的。」
小哥趕緊捂了我的嘴,把東西揣懷裡:「幺幺,這事誰都不能說,知道嗎?別人知道了,我們會沒命的。」
我記住了,跟著小哥回了家。
晚上,養母把最後一塊蛇肉燉了,全家吃飽喝足,開始收拾東西。
養母說:「樹挪死,人挪活。」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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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南下。
聽說南邊雨水多草木多,能吃上口新鮮的青草,也就滿足了。
可是還沒到南邊,養母突然睡著了。
那晚她握著我的手,一直跟我說對不起,她不該想著把我換糙米。
我說沒關系,我真的很願意。
養母說我傻孩子,閉上眼還流了淚,我給她擦了淚,起身去找蛇窩,養母肯定是餓了。
可我抓了蛇回來的時候,養母不見了,多了個小土堆。
大哥二姐還有小哥,都紅著眼站在小土堆旁邊,默默流淚。
我見過很多這樣的小土堆,大哥說人就跟蛇一樣,冬眠的人會埋在裡面。
我扔了蛇,撲過去扒拉土堆。
「我不要養母冬眠,泡泡溫水再用被子蒙住就緩過來了,等到了暖和的地方就好了。」
我沒能把養母扒拉出來。
小哥說養母再也醒不過來了,讓我給養母磕頭告別。
我哭暈過去,醒來給養母磕了三個頭,繼續南下。
可我們沒想到,越往南越荒涼,路過的村莊破破爛爛,許多枯骨。
天黑了,我們找了個沒人的房子歇腳,四個人肚子都在咕嚕嚕地響,小哥揉著腳,疼得龇牙咧嘴。
他總嫌我慢,非要背我。
明明我跑得也不慢。
「小哥,我給你揉揉。」
小哥不用,說腳太臭,會把香噴噴的我弄臭了。
又行了半月,終於看到了青青草木,人也多了起來。
我很開心,大哥二姐跟小哥卻哭得稀裡哗啦。
我們抵達了錦城,江南的一塊富庶之地。
大哥會寫信算賬,二姐會漿洗刺繡,小哥能進山打獵還是個秀才。
大哥說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我們連落腳地都沒有。
我們在街上闲逛時,遇到了一個婆子,她盯著我看了半天,拉著大哥想去一邊商量。
二姐跟小哥把我護在身後。
大哥怒斥:「少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我家不賣女兒。」
晚上,我們躲在破廟休息,一群混混衝進來就打,好在小哥厲害,很快把混混打跑了,但是大哥被打了頭,發起了高燒。
我悄悄跟小哥說,拿我的玉佩去當了,給大哥買藥。
小哥捂住我的嘴,說玉佩早扔了,玉佩的事也要永遠爛在肚子裡。
沒辦法,我跟二姐上街去逛,想著能不能赊點退燒的藥給大哥吃一下,等有了銀子再還。
店裡的伙計直接把我們攔在外面,堅決不讓我們進門。
我們走著走著,就看到很多人圍在一起,二姐拉著我湊過去。
聽說是財主老爺家的傻兒子要娶媳婦,隻要願意嫁過去,給十兩銀。
晚上,二姐拎著藥跟幾個包子回來了。
「租了個房子,雖然舊了點,但好歹有個容身之所。」
小哥沉默了很久,一動不動,包子也不吃。
大哥喝了藥,天亮時醒了。
小哥喊了我,扶著大哥走了兩條街,到達一個很舊的宅子。
大哥這才看了一圈,迷迷瞪瞪地問:「老二呢?」
8
小哥耷拉著頭,許久,才小聲說道:「嫁人了。」
二姐嫁給了老財主家的傻兒子,換了十兩銀。
大哥跟小哥打起來了,但是他太弱了打不過,就開始打自己的臉。
他說還不如死了算了。
我拉著他的手:「大哥別打自己了,二姐應該是很高興的,銀子換了藥,大哥就好了,我們還有房子住。」
大哥突然瞪著我,我第一次見這麼兇的大哥,嚇得一動不敢動。
小哥把我拎一邊:「你衝幺幺發什麼火,她又不懂。」
大哥依然很生氣,眼睛通紅:「對,她是個傻子,什麼也不懂,隻管吃飽就行。」
小哥一下就跳起來,指著大哥的鼻子。
「宋守望,你再說一遍?」
小哥想打大哥,我忙抱住小哥的腿,轉頭勸大哥。
「大哥,沒事的,老財主家的傻兒子會對二姐很好的。幺幺也是傻孩子,也對二姐很好。」
大哥突然就不說話了,他站了很久,才說進去。
我們住了下來,我有了自己的房間,可晚上卻睡不著。
我想二姐,她身上軟軟香香的,還會給我講故事。
大哥跟小哥每天早出晚歸,讓我留在家裡看門。
我每天掃掃院子,就蹲在地上寫寫畫畫,別的做不了。
因為我扎的草鞋一穿就散,洗完的衣服總有破洞,雞鴨鵝總能喂死,做飯容易燒屋。
再後來,我便趴在屋檐頂上,瞧街角的老頭殺魚。
活蹦亂跳的魚放案板上,照著腦袋棒棒兩下,魚就不動了,刀子唰唰幾下,魚鱗內髒全處理幹淨了。
這應該就是大哥說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吧。
後來,我跟大哥和小哥說,我也想擺個攤子,殺魚賣錢。
小哥笑我拿不動刀,大哥無奈嘆氣,一會去街上拎了條魚回來。
「今晚給幺幺燉魚吃。」
魚湯燉成奶白色,香得我都迷糊了。
更想殺魚了!
等大哥跟小哥出門後,我便去找殺魚的老頭。
我替他殺魚,不要工錢,殺二十條魚給我一條魚就行。
老頭說這粗活不適合我這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讓我回家刺繡。
我給他看了我繡的鴨子,他捋著胡子笑了半天,說讓我試試。
他耐心地教了我一遍,問我記住沒?
我點頭。
老頭笑笑:「可不興說大話。」
「真記住了。」
「那你殺一條試試,十條魚就送你一條。」
旁邊很多看熱鬧的人,說我殺得好就買一條。
我從木盆裡撈了一條魚,棒棒兩下敲暈,刀子飛轉幾下就把魚收拾利索了。
「行嗎?」
我問老頭。
他咂咂嘴說道:「你是熟手吧!」
「我是第一次殺魚,之前宰過野兔跟野雞。」
我代替了老頭,殺了半天魚,剩三條還有人要買,我不肯賣。
這是我殺三十條魚的工錢。
老頭說我實心眼,勸了半天,我又殺了兩條,不過這兩條賣的錢歸我,收了錢不等他說話,我拎著剩下的一條魚就跑。
大哥說,先生誇小哥是讀書的料,下個月參加舉人考試,有望拿個解元回來。
我要給小哥熬魚湯,好好補補。
我熬了魚湯,魚湯鮮美奶白。
可我等啊等,魚湯涼了,天黑了,大哥跟小哥都沒回來。
我拎了油燈去巷口等,更夫告訴我,小哥去老財主家鬧事被扣下了。
9
老財主家在城東。
我跑了很久才到,可不管我怎麼說,他們都不讓我進門。
可我必須救出小哥。
更夫說了,天亮後小哥就會被送去衙門,下了大獄就不能參加科考了。
我繞到一個偏僻的地兒,準備翻牆進去,剛要爬就被一隻大手抓住了,我轉頭就咬,那人哎喲一聲松開我。
「幺幺,下來。」
是大哥!
我連忙滑下來,抱著大哥就掉眼淚:「大哥,得把小哥救出來,不然下了大獄,他就不能當解元了。」
大哥替我擦眼淚:「幺幺乖,有大哥在,小哥不會下大獄。」
「大哥,他們說二姐上吊了,上吊是什麼?」
大哥看向了別處,許久才揉了揉我的腦袋。
「二姐去找娘了,以後有娘照顧她,幺幺別擔心了。」
「二姐也冬眠了嗎?」
大哥點點頭,我哇的一聲就哭了。
我不想二姐冬眠,我已經一年多沒見她了,很想她。
大哥捂住我的嘴,拽著我離開。
我不走,可大哥說我不聽話,以後連小哥也見不到了。
回到住處,我也不睡覺,就坐在屋頂上瞅著外面,等小哥回來。
天亮時,大哥給我煮了兩個雞蛋,讓我在家等小哥,還讓我以後聽小哥的話。
我拉住他的衣角:「大哥,你去哪裡?」
大哥揉揉我的腦袋:「大哥要娶媳婦,以後幺幺就多了個嫂子,等我帶著嫂子回來看你。」
我見過娶媳婦的,穿著紅衣服吹著嗩吶,還有人灑糖果,大家都很開心。
可是,大哥看起來很難過。
「大哥,你不想娶媳婦嗎?」
「大哥想娶媳婦。」
大哥掰開我的手,轉身走了。
我坐在門口等小哥,老頭喊我去殺魚,我不去。
他說我太嬌氣吃不了苦,以後再也不用我殺魚,也不會再搭理我,便氣呼呼地走了。
路過的人指指點點,說大哥為了救小哥,要娶財主家的大小姐。
那大小姐年過三十,身材魁梧、性格粗暴,前面禍害了五六個男人,最多的沒撐過半個月,都是從府裡直接扔去亂葬崗,都沒人樣了。
「大哥會死嗎?」
我一下站起來。
他們說會,然後說笑著離開。
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抬腳就往外衝,卻被殺魚的老頭攔住了。
「丫頭,回家吧!那事不是你能管的,以後還跟著我殺魚吧。」
「我不殺魚了,我要救大哥。」
老頭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你大哥就是娶媳婦,不用救。」
「騙人!財主家的大小姐我見過,就像母夜叉一樣能吃人,我不要大哥去。」
「傻孩子,你去了,隻會連你一起吃了。」
我不管就要去,掙脫了老頭就跑,被小哥攔住。
「幺幺,別去了,小哥有辦法。」
10
小哥說財主再厲害,也不如縣老爺。
他跟縣長家的公子是一個學院的同窗,人家已經答應幫忙,讓大哥回來,也保證財主家不會鬧事。
小哥熱了魚湯,我們倆吃飽喝足,大哥還沒回來。
「小哥,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回來,幺幺累了先睡,等大哥回來我喊你。」
我看著小哥片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睡覺。
過了沒多久,小哥進來一趟,見我睡著後熄燈出了門,悄悄離開。
我一骨碌爬起來,揣著殺魚刀衝進了黑夜。
小哥的難過,我感同身受。
小哥護了我十三年,這一次,換我護他。
路上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偶爾有野貓叫幾聲,我飛快地穿過小巷子,直奔城東,輕松地翻越了財主家的高牆。
落地對上一條惡犬,不等它發出聲音,我便抹了它的脖子。
誰也別想阻止我救大哥。
狗也不行!
又翻了幾堵牆,終於看到有人,我躲在角落聽他們說大小姐真殘忍,宋公子真可憐,明天可能又是一具屍體。
我踮起腳尖,朝著她們過來的方向奔去。
青磚綠瓦的房間裡,燃著紅燭。
我看到了大哥。
他穿了一件大紅色的長袍,燭光照耀著他白皙、好看的臉龐,這是我見過大哥最好看的樣子。
可是,他的雙手被綁在床頭上,嘴裡綁著銅球。
大小姐騎在他身上,一手執鞭一手舉蠟。
伴隨著她那張肥碩的大臉顫抖著,蠟油滴在大哥敞開的胸膛上,鞭子也落下,大哥發出痛苦的嗚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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