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麼麼

二姐嫁給了老財主家的傻兒子那晚,大哥喝得爛醉如泥。


他說:「幺幺,你一定要好好地。」


小哥拼命求學,先生說他必成大器。


可小哥卻被一頂轎子抬進了縣衙。


路人指指點點,說小哥要給縣老爺家的大公子做契弟。


我問大哥:「契弟是啥?是給大公子當弟弟嗎?」


大哥突然說話了,他眼眶通紅。


「幺幺,你記住,要好好地。」


我記住了。


也懂他們都愛我。


而我,也愛他們。


欺負他們的人,我去刀!


1


我叫幺幺,曾經是個孤兒。


據說生母是個瘋子,在破廟生下我後就死了。


生母喂過的一條野狗咬死自己的孩子,用奶養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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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它外出尋食,回來見我被幾個小乞兒拖著取樂,它便瘋狂地咬了幾個孩子,可寡不敵眾,最後它拼盡全力叼著我進了山。


進山採摘野菜的養母跟小哥發現了我們,野狗死了,而我餓得奄奄一息,哭聲小得跟快死的小奶貓一樣。


養母罵了句造孽,給我喝了些水。


小哥背著我出了山,一路上,我都在瘋狂地啃他的脖子。


碰到一群羊,小哥抱著我踢開了正吃奶的小羊,把我湊了上去。


我喝得歡實,小臉通紅。


回到鎮上,天都黑了,養母也不回家,帶著小哥在鎮子上轉,最後停在了屠戶門外。


養母說:「就這家吧,起碼能吃上口飯。」


她說屠戶家三個兒子,缺閨女,就算當童養媳養著也行,起碼能活命。


小哥不肯,養母也不慣著他,直接去敲門。


屠戶開門的瞬間,小哥抱著我撒腿就跑。


養母隻能撒了謊,說撿了些菌子想換塊肉,孩子不願意跑了,屠戶罵罵咧咧地關了門。


養母回到家,小哥還背著我,胳膊上還挎著小包袱,仰著下巴一副不怕死的樣子。


「娘,你要是不願意,我就帶著妹妹走,以後我養她,大不了,天天去偷羊奶給她喝。」


養母抽了小哥一頓。


我留了下來。


2


小哥把我護得跟眼珠子似的。


誰罵我野種或是瘋子生的孩子,他就跟誰拼命,有次還動了刀。


那之後,他們就隻敢背後罵我。


大哥也很喜歡我,他總是穿著洗得幹幹淨淨的長衫,溫和地對我笑。


他教我寫字,教我畫畫,教我算數,我拿著小木棍一板一眼地在地上劃拉。


一蹲就是大半天。


小哥揮舞著自己削的木劍進門,腦袋湊過來,盯著我的成果龇牙咧嘴,最後揉揉我的小腦袋。


「算了算了,小哥替你。」


從此,一心要學武藝保護我的小哥,用他的木劍在地上寫寫畫畫,耳朵都差點撓爛了。


養母又心疼又好氣,咬咬牙買來了他心心念念的短弓,讓他把一股子牛勁用到打獵上。


「費那勞什子吃力不討好的勁幹啥?不如打隻野雞給那饞嘴的丫頭解解饞。」


嘴饞的丫頭說我,我兩隻眼睛隻容得下吃的。


養母看著我就發愁:「一口吃的就騙走了,可咋整?」


二姐對我也好,她不讓我進廚房,說我笨手笨腳的別把廚房燒了,但總會往扒著門框的我嘴裡塞口吃的。


有時候是一塊肉,有時候是一塊馍,還往我嘴裡塞過鹹菜,又逼我灌下去一大碗水,肚子也能飽。


二姐跟養母學刺繡,我也學。


小哥拎著打的野雞回來,蹲著跟我的刺繡比了半天。


「繡得不錯,很像野雞,都有毛。」


二姐沒忍住,針都扎指頭上了。


「那是狗。」


3


我 9 歲那年,小哥陪大哥去考秀才。


報喜的官差上門,全家歡天喜地。


結果大哥沒中,小哥中了,在所有人震驚錯愕的目光中,大哥回屋關上了門,任誰敲門都不開。


天黑了,大哥還不開門。


養母唉聲嘆氣,小哥抓耳撓腮,二姐陪著養母枯坐。


我盯著桌上早就備好的吃食,兩眼冒綠光。


最後實在受不住了,我撬開大哥的窗子鑽了進去。


大哥坐在椅子上,哭得眼睛都腫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急忙轉過頭去揉眼睛:「幺幺自己去玩,大哥眼裡進沙子了。」


「大哥,我餓。」


大哥又愣了一下,說道:「吃飯。」


大哥起身,用力洗了把臉,拿著巾子捂著臉許久,放下來時,又恢復了溫柔的樣子,牽著我的手出門。


養母跟二姐忙不迭去熱飯。


吃完飯後,大哥說他不讀書了,想去酒樓當個賬房學徒,將來也能吃飽飯。


我咧著嘴笑了。


以前我跟大哥說了,讓他去當賬房先生。


因為張大壯他爹是酒樓的賬房先生,經常帶些吃的回家,張大壯總是炫耀,饞得我流口水。


但是養母不同意,二姐跟小哥也堅決反對。


小哥:「秀才有啥好的,我還不稀罕呢!我以後還進山打獵,抓野雞給幺幺吃。」


我覺得有野雞吃也行。


大哥變了臉。


養母捶了小哥一拳,讓他滾去挑水。


小哥哎了一聲,馬不停蹄地往外跑,還不忘拉上我,走到門口又跑回去抓了一把花生塞我手裡。


「吃吧吃吧,小笨—無敵可愛的小幺幺。」


小哥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牽著我跑了。


我覺得他想喊我小笨蛋。


因為我一個人的時候,很多人都這麼喊我。


我不敢告訴小哥,我怕他再拿刀去砍那些罵我的人,怕養母一邊流淚一邊當著許多人的面抽爛他的後背。


大哥沒當成賬房學徒,因為酒樓關門了。


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桌上的飯也越來越少。


山上的野菜被人挖沒了,鎮上的河都幹了,我蹲著翻了半天淤泥,一條小魚也沒見到。


張大壯拿塊小魚幹炫耀:「河裡早被人翻遍了,啥都沒有,饞丫頭,隻要你給我親一口,我就給你吃一口小魚幹。」


這年我 10 歲,張大壯 13 歲。


14 歲的小哥拿著砍刀追了張大壯大半個鎮子,嚇得他拉了褲子。


4


養母沒有抽小哥,從櫃子底下摸出幾根瓜條給我。


「幺幺,縣裡的老財主家要買幾個小丫頭,你想不想去?」


「有好吃的嗎?」


養母摸摸我的頭:「有口吃的,比等死強。」


我有些不舍。


「能換糧食嗎?」


養母沉默了一下:「能換半袋糙米。」


我咧開嘴:「我去,換糧食給娘跟大哥二姐還有小哥吃,我會好好幹活,攢了吃了就給你們送回來。」


前幾年,阿芳姐姐去人家裡當丫鬟,每隔一段時間,就往家裡捎點吃的。


養母背著我抹眼淚:「幺幺乖,自己吃飽就行,不用管家裡。」


我沒答應。


隔了兩日,大哥跟小哥出了門,養母讓二姐在家看門,牽著我出了門。


二姐追出來:「娘,你帶幺幺去哪裡?」


「進山,看看能不能找點吃的。」


二姐不依不饒,臉紅紅的:「進山往西走,娘你往縣裡走做什麼?」


我頭一次見二姐跟養母爭吵,她一向最聽話。


「你回家待著,少管闲事。」


養母不耐煩,推開二姐就走。


二姐一把拽住我:「幺幺,跟二姐回家。」


「二姐,幺幺去換糙米給你們吃,幺幺願意。」


什麼都沒有吃飯重要。


能給哥哥姐姐還有養母賺糧食,我很高興。


二姐眼淚哗啦啦地流:「傻幺幺,換了糧食就回不了家了。」


我愣住。


回不了家,就見不到哥哥姐姐跟養母了嗎?


「一大家子,總得活下去,放手。」


二姐不放,養母打了二姐一巴掌,二姐還是不放,養母又打了她一巴掌。


二姐的臉都腫了。


養母又要打她,我連忙擋在二姐面前,養母的巴掌落在我耳邊。


像是有一陣風吹過,耳朵裡鑽進了許多馬蜂。


二姐淚流滿面地跟養母爭吵,我耳朵裡嗡嗡嗡的,聽不清。


最後二姐跌在地上,養母拉我,我趕緊跟著養母跑了,我不想二姐挨打。


我跟著養母去了縣裡,到了一戶人家的後門,養母敲開門,裡面出來一個婆子。


婆子拉著我這裡捏捏那裡看看,最後給了養母半袋糙米。


養母扛著糙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跟婆子說:「這孩子命苦,又實心眼,對她好點。」


婆子點點頭,牽著我進門。


我看著養母走了,眼淚哗啦啦地流,好像流不完。


「娘。」


我小聲喊了一句。


養母突然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飛快地走了回來,把糙米往婆子身上一放,拉了我就跑。


「不換了,半袋糙米也管不了幾頓,大不了一起餓死。」


走了沒幾步,小哥一陣風似的跑了起來。


他一把抱起我,就跟寶貝似的,衝著養母大吼。


「娘你幹什麼,要賣你賣我,我還能多值點糧食!她一個傻丫頭,進了那個門,就是死路一條。」


5


大哥跟二姐也來了。


他們拉開了暴跳的二哥。


娘泣不成聲。


「娘,不哭。小哥,不能兇娘,娘把我領回來了。」


可我說完,他們就抱在一起大哭。


這天的飯桌上,隻有一碗黑乎乎的湯,煮的帶著泥的樹根。


養母說進了肚子就是物,總能撐一會兒。


我喝了一口就吐了。


夜裡,我閉上眼睛念叨:「大肘子,大雞腿,鹹鴨蛋,地瓜幹,糖人,酥餅,馍馍,鹹菜疙瘩……」


以前覺得鹹菜疙瘩很鹹,現在想吃一口。


小哥掀開窗子問我:「幺幺,餓嗎?」


我搖搖頭,肚子卻咕嚕嚕叫起來。


「等我。」


二哥跑了。


他去了廚房,拿了菜刀對著他的胳膊比劃了一會兒,又對著腿比劃。


「就腿吧,肉多。」


我攔住了他,「小哥,我不吃你的肉,人肉酸。」


小哥:「撒點鹽巴煮煮就不酸了,小哥肉多,能給你吃到明年開春,到時候山上長了青草,就有吃的了。」


我還是搖搖頭,拿了個簍子,拉著小哥溜出了門。


「小哥,咱吃蛇肉吧。」


我發現了一個蛇窩,裡面盤著一條好粗的蛇。


沒多久,小哥滿臉紅光拉著我回了家。


天寒地凍,蛇正睡覺,挖開土層後,手臂粗的大蛇連掙扎都沒掙扎一下。


這個夜晚,我們躲在地窖,心滿意足地喝著蛇湯,味道濃鬱鮮美。


養母把剩下的蛇肉裹了鹽巴存在罐子裡,說是三天吃一頓。


「幺幺真是個小福寶,那麼深的洞,你怎麼找到的?」


「看到的,娘,還有呢!」


幾個人愣愣地看著。


我認真地想了想:「還有三條這麼大的,別的都很小,不過,更遠應該還有。」


6


這個冬天又冷又漫長。


鎮上隔三差五地就傳出哭聲,半夜裡聲音格外瘆人。


我嚇得躲在二姐的懷裡,第二天就覺得輕飄飄的。


我跟二姐說話她也不理我,大哥跟養母進進出出,小哥一直守著我旁邊,可我跟他們說什麼,他們都不理我,隻一個勁地往我嘴裡灌東西。


村口的李奶奶也來了,她圍著我又唱又跳,我有點頭昏,然後就睡著了。


我看到了我的生母,她穿著華麗的綢緞長裙,頭上戴著許多金子,耳朵跟脖子上也戴了許多的金子。


她好美,就像菩薩一樣。


她說她很愛我,說我的父親是了不起的大將軍,還讓我去破廟的菩薩底下找吃的,她給我留了很多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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