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處

想到這兒,我不禁紅了臉。


就在這時,那人突然問:「姑娘臉怎麼這麼紅?」


我:「……」


問什麼問!話這麼多!


「火烤的。」


「哦。」


他應了一聲,又沉默了。


過了片刻,他突然開口:「我夫人烤火就不紅臉。」


7、


我從未上過這麼難上的墳。


當初上我爹的墳時,我也隻說了一句:將來我定帶著兄弟們,做好人!


我剛說完,就被一道雷險些劈著。


可今日這墳,比我爹那還危險。


苦主拽著我訴說對亡妻的情義。


我不僅隨時得附和兩句,還得憋著勁兒地掉眼淚。


好不容易天快亮了,我這墳也算是上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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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主卻又跟我說:「明日夜裡我再派人來接你。」


等我扭頭,他已經上了馬車,率先離開。


我:??


我回鋪子後,狠狠地補了一覺。


我夢到我回到了宋行昭居住過的那個院子裡。


我躺在床上,宋行昭從外面風塵僕僕地回來。


他罵我:小沒良心的,不是說好了要等我?


我在夢裡自然是不給他好臉色,一邊吐槽他回來的晚,一邊又說我騙了他,他也騙了我,我們倆應該是扯平了。


可宋行昭不依。


他解開自己的衣裳,指著我從前在他鎖骨上落下的牙印,問我:「那這個呢?怎麼算?」


「……」


「你要了我的清白,卻又拋棄我。沈葵兒,我哪裡讓你不滿意了?」


我哭笑不得。


是。


我承認。


當初我與宋行昭,確實算是我霸王硬上弓。


可他不也半推半就?


否則我一個弱女子,怎麼能將他推倒?


再加上我與他魚水之時確實合拍得緊,這種事兒應該是互利共贏的。


如今他倒是賴上我了。


我一時氣急,將他從床上踹了下去:「去你的!你是官,我是匪,我不跑,難不成等著你來抓我,砍我的腦袋?」


「沈葵兒!」


宋行昭忽然變了副模樣。


他倒在血泊中,渾身傷痕,眼睛卻看著我的方向,一遍又一遍地問我:「你當真不要我了?」


我從夢中驚醒。


跟宋行昭朝夕相處兩年,即便是睡,那也是睡出了一定感情的。


可自從他出徵後,我就再也沒有打聽過他的消息。


也不知為何。


分明是安定一方的鎮北王,可我入了京之後,就好似再也沒有聽說過他。


我心中實在難安。


於是挑了這日,前往永安寺上香。


想必佛祖定有辦法令我心安。


8、


我爹常說,我們做土匪的,其實大可不必信神佛。


畢竟求人不如求己。


我也一向不信神佛。


可我還是想來求上一求,若神佛能聽見我的話,希望他好歹叫宋行昭活著。


寺廟裡沒什麼人,我進去上了香,然後又在佛祖前狠狠地祈禱了一波。


「祝願鎮北王長命百歲,阿彌陀佛。」


「祝願鎮北王兒孫滿堂,阿彌陀佛。」


「祝願鎮北王永遠想不起來我,阿彌陀佛。」


香灰顫了顫,落在香爐裡。


似是佛祖應了我的心願。


我心情大好,離開時不僅在捐箱裡放了一塊碎銀子,還順道兒在老方丈那裡求了個籤兒。


從前我與宋行昭也去求過籤,那籤文上說:子嗣綿延。


我當時便將籤折了,說不準。


宋行昭又搖了三次,每回都是子嗣綿延。


他還感慨,說看來這輩子,我勢必是要給他綿延子嗣了。


彼時的我差點暴露本性,將他打折了骨頭。


綿延子嗣?


做他的春秋大夢。


如今這隻籤,倒不是子嗣綿延,而是:庇爾平安。


我心中忐忑。


這籤倒是好,隻是,不知道準不準。


就在我猶豫時,我瞥見一抹颀長的身影上了寺廟前的馬車。


那背影!


我忙衝上去,「宋行昭!」


屠三本是候在寺廟門前等我。


如今見我好不容易出來,卻像是失了瘋一樣追著一輛馬車跑。


他忙上前攔我,「掌櫃的,他不是那人!」


我心中慌亂。


指著離開的馬車,堅持道:「我睡了他兩年,怎會認錯!」


屠三張了張嘴,猶豫了半晌,這才糯糯地道:「可是鎮北王,早在半年前就戰死了!」


9、


鎮北王死了,隻有我不知道。


自從我來到京城後,從未聽說過關於北地的事情,也沒聽到過鎮北王這個人。


起初我還沒有察覺。


如今屠三一說,仿佛一切都明朗了。


因為半年前,鎮北王身死,戰事也突然進入和談狀態。


朝中並未將此事公之於眾,隻是默默地派了人去收屍。


所以我來京城的這些時日,從未聽過他的消息。


我心中的不安瞬間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取代。


說不上是什麼。


隻是時常恍惚,坐在院子裡發呆。


就好像,我與宋行昭在那個小院子裡,他問我:「將來你想如何生活?」


我回他:「我什麼都不想,就這麼活著。」


如今我活著,卻不是我想要的活著。


10、


那位貴人又派人來找我。


說是做夢夢見他亡妻了,非要叫我夜裡再陪他去上一趟墳。


夜裡霧重。


我穿了鬥篷,打了燈籠,跟著貴人一前一後地坐在墳前。


「她昨夜託夢給我。」


貴人突然開口。


我本就恍惚,此刻聽到他的聲音,陡然間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錯覺。


我扯了扯嘴角,問:「尊夫人夢中,說了什麼?」


「她在同我置氣,叫我好生活著。」


我嘆了口氣。


「您又如何得知,她是在置氣呢?」


「她若不置氣,如今就該提著刀來砍我了。」


我一驚。


實在是沒想到,貴人的這位夫人,竟也是個悍婦。


我心中難免對這位貴人共情了幾分。


於是交心地問道:「冒昧問句,您夫人是怎麼去的?」


「她……」貴人語氣頗為悲涼,一聲哀嘆後,輕聲道:「被匪徒放火,燒死在家中。」


「???」


奇怪。


難道京城,也有土匪喜歡放火燒宅子嗎?


沒等我想明白,貴人忽然又問道:


「那姑娘呢?為何今日瞧著這般憂心?」


我此刻滿腦子都是他說的那句被火燒死在家中。


聽到他問我話,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我姘頭沒了。」


11、


貴人這幾日不再找我。


聽人說,他是去看病去了。


也是,愛恨嗔痴皆是病,心病最難醫。


但願貴人能走出亡妻的悲痛吧。


我在鋪子裡很是消停了幾日。


柳玥兒給我來信,說寨子裡的兄弟們都安頓完了,都做起了正經營生。


我燒了他寄來的信。


安置好弟兄們,我的心願也算是全了一半。


可我依舊覺得哪裡不對勁。


隔了兩日,屠三又拿了一封柳玥兒的信回來。


「大當家的,柳狐狸給你的信。」


我拆開信。


信上隻有寥寥幾字:京城危險,速歸。


12、


華容鎮。


柳玥兒的面攤兒前,停了輛馬車。


馬車瞧著豪華,不似鎮子上的鄉紳所用。


「一碗青蔥面。」


那人聲音沙啞,聽著有幾分漫不經心。


柳玥兒改頭換面後,來到鎮子上開起了面館兒。


青蔥面,清風寨的弟兄們從小吃到大,最是拿手。


「客官連續半個月都來小店吃面,是喜歡這面的口味嗎?」


馬車裡的人沉默片刻。


「也不是。隻是……這面的味道,與我夫人做的十分相似。」


柳玥兒心髒猛地一跳。


不動聲色地朝著馬車內看去。


可車簾遮擋得嚴嚴實實,絲毫看不清裡面那人的模樣。


「青蔥面是家常面,做法並不難。客官為何不讓尊夫人做給你?」


「我夫人……仙逝了。」


柳玥兒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手裡擀面的動作慢了下來。


不多時,一碗青蔥面做好了。


下人端起面,恭敬地遞給馬車上那人。


車簾掀開,露出那人俊朗的臉。


柳玥兒看清那人的瞬間,臉色慘白!


這人——分明是半年前戰死的鎮北王!


「店家這般盯著我,可是認識我?」


馬車裡的人又開口了,這話聽不出半點試探,倒像是出自真心。


柳玥兒趕忙收回視線,訕訕道:「我們都是做小本生意的平民百姓,怎麼會認識您這樣的貴人呢。」


「是麼?可你頭上的檀木簪,似乎是我的東西。」


13、


柳玥兒是寨子裡最聰明的人。


寨子裡的弟兄們還在玩泥巴的年紀,他就已經能跟長輩們玩心眼子了。


他給我的這封信,寫著京城危險,速歸。


可按常理來說,若他當真覺得京城有危險,應該叫我快跑才是。


而不是速歸。


畢竟,我回去,隻能給他添亂。


我思前想後,覺得這封信不對勁。


於是我叫來屠三,說出了我的隱憂。


屠三雖然人糙,可腦子轉得也快。


他很快發現了問題。


「大當家的,柳狐狸說京城危險,可咱們來京城打交道的人一隻爪子都能數得過來,從未得罪過人,哪裡就危險了?」


京城裡打交道的人?


我細數了一下。


屠三哭喪,倒是跟一些富貴人家打過交道。


可都是一面之緣,哭完也就散了。


剩下的,便是我。


與我打交道的,想來也隻有定國公府的那位貴人。


我在腦海中重新組織了一下這位貴人跟我打交道的所有細節。


「那位貴人的亡妻跟我同名,性格與我也相似,甚至連死法,都跟我『死』的一模一樣。你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兒?」


「就是!當家的,你說這位貴人的亡妻該不會就是你吧?」


「老子尚在人世!」


我沒好氣地瞪了屠三一眼。


可突然,腦海中仿佛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貴人的亡妻和我?


一股寒意,瞬間襲遍全身。


14、


我不是沒有懷疑過貴人的身份。


從他出現,到與我交心,中間種種細節巧合,都讓我無數次起疑。


可一個是鎮北王,一個是定國公外孫,這兩個如何能是一個人?


於是我一次又一次地說服自己。


如今,我不得不重新思考這件事。


我讓屠三想辦法去弄到這位定國公外孫的容貌畫像和他的所有消息。


當屠三拿著畫像回來時,我的心都提了起來。


「大當家的,這位貴人深居簡出,消息少得可憐。京城裡連知道這號人的都少。」


我心下一沉。


「京城貴人多,隨便扔個饅頭都能砸死一片。他一個定國公府的公子,怎麼會沒人知道?」


這不合理。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畫像。


讓我失望的是,畫像上的男人戴著鬥笠,看不出具體容貌。


可越是這樣,我就越是不安。


我決定回一趟華容鎮。


有些事,我必須親自確認。


15、


回到華容鎮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


我在鎮子上留下了記號,清風寨的弟兄們隻要看到,就會來找到我。


然而,我等了三天,卻沒有一個兄弟前來與我匯合。


直到第四天,客棧裡突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被貴人攔在門口,他依舊戴著鬥笠,一身白色的衣裳,身形又瘦削了不少。


「掌櫃的怎麼來這裡了?」


「我……來探親。」


說完我就後悔了。


可貴人卻沒給我反悔的機會,繼續追問:「探親?掌櫃的是華容鎮人?」


「……」


我隱隱覺得,今日的貴人與往日似乎有些不同。


說話更加直接。


稱呼也改成了掌櫃的,而不是從前的姑娘。


或許是我敏感,此刻的我內心已然焦灼一片。


我看著他,直接了當地問:「我能看看你的臉嗎?」


「你確定?」


「我與貴人相識也有些時日了,卻還不知道貴人長什麼樣,太冒昧了。」


「可我的臉,隻有我的夫人能看。你是我夫人嗎?」


「……」


娘的!


他比我還冒昧。


我盡量避開他。


在華容鎮遇到他時,我心中已經有了一種不好的猜測。


這人,多半就是宋行昭。


至於他為何從鎮北王變成了定國公的外孫,我不得而知。


而他既然找到我,卻不報復我,這一點我也沒想通。


不過有一點很確定的是,清風寨的弟兄們,大概是出事了。


16、


我花了銀錢,找了關系打探我那些弟兄們的下落。


這才知曉,原來就在我來華容鎮之前,這些人因為盜竊罪,通通被下了大牢。


「弟兄們怎麼可能盜竊?是不是搞錯了?」


屠三在府衙內,舔著笑臉扯著嗓門跟衙役掰扯。


可他哭喪哭多了,如今一開口,竟莫名的有種悲慟的感覺。


衙役黑著臉直接拿出幾張圖甩給屠三。


「你仔細看看,這些東西是不是他們的?」


我湊過去一看,圖上赫然畫著一些物件。


什麼木簪,什麼破腰帶……都是當初我從宋行昭那兒順來的!


「這些東西,可都是出自宮裡頭,上面都有印記呢!這些賊寇,偷東西也不知道長點眼睛,盡挑貴人的好東西!這不是找死麼!」


屠三傻眼了。


什麼破玩意兒就出自宮裡?!


而我,卻敏銳地抓住了另一條信息。


「貴人?華容鎮還有貴人?」


我往衙役手裡塞了一塊沉甸甸的銀子,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衙役掂了掂手裡的銀子,對我的懂事感到十分滿意。


於是他靠近我們,小聲說道:「聽說是京城裡來的,什麼國公府的公子,來找媳婦,結果發現自己的東西被偷了!」


國公府!


找媳婦!


這些字眼一股腦鑽進我腦袋裡。


霎時間,我仿佛被雷狠狠地劈了一遭。


天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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