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處

夫君是鎮北王,隱瞞身份與我在窮鄉僻壤的鎮子上過了三年沒羞沒躁的夫妻生活。


後來他騙我要去外地行商,實則是率軍北上徵戰。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腳走,我後腳就「死了」。


半年後,京城裡突然多了一間金紙鋪子,專接替人上墳燒紙的活計。


那日三更,我在墳頭替一位貴人的亡妻燒紙。


燒著燒著,墳頭恍然間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


天爺!


這墳頭的野鬼,怎的跟我那便宜夫君一個模樣!


1.


驟雨初歇。


夫君完事兒後,溫柔地將我摟在懷裡,問我:「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怎麼辦?」


我靠在他懷裡,茫然問他:「夫君要去哪兒?」


「你隻管告訴我,你當如何?」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答他:「那我便卷走家財,瀟灑快活去。」


夫君不知道的是,我字字發自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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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鎮北王,而我是被鎮北王追捕了三年的土匪頭子。


有朝一日我若重獲自由,必定卷走他的家財,帶著兄弟們吃香的喝辣的去。


夫君聽完,竟笑著捏了捏我腰間的軟肉,然後心情頗好地將我摟進懷裡。


「想不想再來一次?」


「什麼?」


沒等我反應過來,就被他掐著我的腰又一番折騰,直至天亮這才放過我。


次日一早。


我醒來時,夫君已然換上了一身幹淨衣物。


不似從前那副樸素裝扮,衣裳料子瞧著倒是有幾分富貴。


他這是要恢復自己鎮北王的身份了?!


我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故作淡定道:「夫君這是去哪兒?」


「我要出遠門一趟。舊時同窗邀我北上去做生意。」


「北上?可是聽聞北邊戎狄來犯,正在打仗呢。夫君不怕嗎?」


我的擔憂,落在夫君眼裡,化作滿滿的心疼。


他如往常一樣,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鎮北王,北上就要去打仗嗎?」


我故作不知地笑笑。


然後拉著他囑咐了幾句。


這時,院子外,同村的阿牛恭恭敬敬地對著夫君說道:「該出發了。」


夫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將一把鑲滿寶石的匕首交給我。


「等我回來。」


說完,他翻身上馬,揮鞭離去。


馬蹄卷起一路塵埃,密密麻麻地揚起在我臉上,讓我這個「柔弱嬌妻」的形象更是深刻三分。


直到夫君走遠,我這才一抹鼻子,擦幹眼角好不容易擠下來的淚珠子,朝著院子外吹了個口哨。


很快,兩個高大威猛的粗獷男人便出現在我院子外。


「大當家的!」


我擺擺手,示意這二人起身。


「把值錢的東西收拾收拾,準備跑路!」


2、


三年前我下山巡邏時,在山腳下撿到了我的夫君宋行昭。


宋行昭是個頂頂好看的人。


饒是我們清風寨一枝花柳玥兒都不及他十分之一。


我自幼在山上長大,沒見過世面,一時糊塗,被他的美色迷了眼。


救下他後,我將他安置在山腳下的村子裡,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柳玥兒說我得了失心瘋,土匪救人,聞所未聞。


我沒好氣地懟他:我這是計謀深遠!等他醒了!我就把他擄去當壓寨夫君!


柳玥兒連連冷笑:計謀?我看你是色令智昏!


我聽不懂這話,但我大約猜得到,是罵我蠢。


不過我不在乎。


我爹說,我們當土匪的,這輩子總是要風流快活一回的。


畢竟,腦袋掛在褲腰上的日子,誰能猜得到明日發生什麼呢?


所以我打算將這唯一的風流快活,用在他身上。


我親自上山挖了草藥,鑿碎了混合唾液敷在他的傷口上。


可第二天醒來,那藥草不知為何不翼而飛。


我锲而不舍,繼續給他鑿藥。


可次日醒來依舊如此。


天知道,他敷草藥那些日子,我當真是口幹舌燥。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


過了半個月,他竟神奇地恢復了。


宋行昭睜開眼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我:「你是何人?」


我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眼睛冒光:「夫君,你沒死可真是太好了!」


宋行昭狐疑地打量了我許久,最終不自在地將我的爪子推開。


「我知曉你不是我夫人。」


他正經地告訴我。


「但你救了我,我該報答你。想要什麼,你隻管開口。」


我沒好氣地抱怨:「我想要的你不允,你允的我未必想要。說什麼報答,無賴。」


我雖然這麼說,卻還是任勞任怨地照顧著他的傷勢。


宋行昭容貌俊俏,在窮鄉僻壤裡很快就出了名。


村子裡不少姑娘都借著來送吃的來瞧他。


每每有姑娘送吃的,我都會做上一碗青蔥面擺在他面前:吃這個。


好在宋行昭雖然嘴刁,卻也知道如今要看誰的臉色。


我接連給他吃了半個月的青蔥面,將他喂養得白白嫩嫩的。


那日他突然主動找到我,問:「是不是做了你的夫君,就可以不吃青蔥面了?」


哦,忘了說,他的腿傷了,暫時走不了。


我點點頭,「是啊。」


他猶豫半晌,忽然嘆了口氣,說道:「那我們成婚吧。」


我想我當時的神色,應該是像極了我年幼時騎著一頭野豬馳騁在寨子裡時的模樣。


神採飛揚!


之後,他在村子裡養傷,我便也留下來陪他。


與他過了好些沒羞沒臊的日子。


直到那日,村子裡突然出現了可疑人物。


柳玥兒說,那是鎮北王軍中的人。


那些人總在我家門外徘徊,卻又沒有敵意。


不僅如此,每當我短缺什麼東西時,家裡還總能突然冒出來我需要的東西。


種種可疑行跡,讓我不得不開始審視我夫君的身份。


觀他氣度,貴氣十足,絕不是尋常富貴人家。


我讓柳玥兒和屠三暗中打探消息。


這才發現,原來我嬌養的小夫君,竟是赫赫有名的鎮北王。


他是官,我是匪。


他殺我,天經地義。


我必須跑。


然而當我前腳邁出村落,後腳宋行昭便背著藥簍追上來:「夫人這是要拋棄我了?」


愧疚感油然而生。


我這人雖然是匪,可我不缺德。


思索再三,秉持著既然壞了人家清白,就要對人家負責到底的心思,我又留了下來。


這一留,就是兩年。


前些日子,聽聞北地戰亂。


戎狄來犯,朝中沒有可用之將,國庫也沒有足夠的銀錢支撐這一場戰事。


因此,兵部和戶部都愁白了頭。


上哪兒找一個既會打仗、還省錢,關鍵是要不怕死的主帥呢?


我當時就有猜測,這人選隻怕是要落在鎮北王宋行昭的頭上。


沒想到,短短幾日,消息就傳來了。


宋行昭受了皇命,要率軍出徵。


而他又不想對我表明身份,於是便找了這麼個蹩腳的借口離開。


可我,對這一切早已心知肚明。


3、


屠三動作很利落。


短短半日的功夫,就將家裡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鍋碗瓢盆,砚臺筆墨,就連宋行昭的腰帶木簪都沒放過。


主打一個人去樓空,一個不留。


「你拿著這些東西去鎮子上,能賣的賣,不能賣的分給弟兄們。切記,莫要叫人盯上。」


屠三滿臉興奮。


「有了這些,寨子裡的兄弟們,三年的口糧都有了!」


「大當家的您真是高什麼煮飯啊!」


我猜他要說高瞻遠矚。


「柳玥兒要是知道大當家的這一趟賺了這麼多,怕是要高興瘋了吧。」


柳玥兒是寨子裡的二把手。


我爹走後,我和柳玥兒共同打理寨子。


與老寨主的劫富濟貧不同,我主張自給自足,所以清風寨自我接手後,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弟兄們也沒見著多少好東西。


柳玥兒時常勸我,土匪就要幹點土匪該幹的。


可我總覺得有一天,或許我們這些人都能走下山,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你辦完差事後即刻回寨子,將銀錢給弟兄們分了,遣散眾人,從今往後,都安安生生地過日子。」


「大當家的!這是為啥啊!您在宋行昭身邊苦熬了兩年,兄弟們早就想接您回去了!」


屠三和柳玥兒鬼鬼祟祟地與我私下聯系了兩年。


生怕一個不留神,叫宋行昭發覺了我的身份。


如今終於不用遮遮掩掩,心中自然是歡喜的。


然而,我卻嘆了口氣。


接我回去?


哪兒那麼容易。


我若是回了清風寨,將來宋行昭打完仗回來,以他的性子,絕不會放過我。


所以我要徹底斷了他的念想,叫他這輩子,都找不到我。


是夜。


我一把火,將我和宋行昭住的小院燒了個幹淨。


4、


半年後,京城裡多了一家金紙店。


我搖身一變,從清風寨的葵大當家的,成了鋪子裡的掌櫃。


鋪子新開張,為了與京城的金紙鋪子區分開,我這裡不僅賣棺材火紙,還接代替人上墳燒紙的業務。


京城裡那些富貴人家,為了彰顯孝道,一到這種有白事兒的場合,便排著隊請我的人去哭喪。


因此,我這鋪子雖然開的時間不久,卻頗有點名氣。


我作為甩手掌櫃,隻需要在院子裡每日曬曬太陽,消遣消遣時光。


可這幾日不知為何,我的眼皮總是跳個不停。


什麼貼符紙,吃偏方,各種手段都用了,可那眼皮子就跟瘋了一樣,跳得不分晝夜。


屠三說,我這是要大禍臨頭了。


我沒好氣地罵他烏鴉嘴。


可沒想到,屠三的烏鴉嘴應驗了。


官兵突然從後門衝了進來時,我正躺在藤椅上曬太陽。


頭頂上突然垂下一片陰影,將我的日光遮住。


「你就是掌櫃的?」


我睜開眼,瞧見一個兇神惡煞的小吏正居高臨下地盯著我。


來者不善。


做土匪多年,這點敏銳還是有的。


我訕笑著起身:「官爺好,鄙人正是掌櫃的。」


小吏鄙夷道:「好好地姑娘家,怎麼做起了這種晦氣營生?」


我心中不悅:「能賺錢的營生,怎麼算晦氣呢?」


「……」


那小吏帶著人在我院子裡逛了一圈,然後得出結論:「瞧著是個愛幹淨,有品味的,倒是符合那位貴人的要求。」


我心中詫異,什麼貴人對我這種賣火葬品的店鋪要求這麼高?


真不是東西!


小吏臉色好了不少,繼續道:「你運氣不錯,那位貴人妻子去世,要找人去上墳哭喪。」


我一聽,心想這人果然又是衝著屠三的名聲來的。


於是便準備叫來屠三。


可那人卻打斷我,「貴人點名,就要你。」


我:「??」


可我嗓門不大,且哭不出來啊!


我想拒絕。


然而,小吏拔出手裡明晃晃的佩刀,笑得一臉冷漠:「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我真是無了個大語。


見過逼上梁山的。


沒見過逼著上墳的。


我屈辱應下。


那小吏臨走前,又說,「子時前後,會有人來接你,記得穿素色的衣裳,否則衝撞了貴人,誰都保不住你。」


5、


我心中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貴人,竟如此跋扈不講理。


很快就有了消息。


找我去上墳哭喪的貴人,乃是定國公的外孫。


聽聞他愛妻新喪,他也得了失心瘋,整日裡胡言胡語,非說愛妻尚在人世。


定國公心疼外孫,找了道士和尚來看,那些人卻說他是前緣未斷,必須得訴盡前緣,才能解嗔解痴。


於是定國公便差遣了人來找我。


我聽完,頗為感慨。


「真是個可憐人兒。」


屠三嗑著瓜子傻笑:「大當家的這就不懂了吧!一般這種故事橋段,那都是富貴人家才有的!就那個流傳千古的什麼梁子柱子不也是這個套路?」


「是梁祝!」


「哦,對對對,梁祝。」


屠三把瓜子分我一半,愁眉苦臉道:「掌櫃的,你說為啥叫您半夜三更的去上墳?多滲人啊。」


那位貴人出手闊綽,給的酬金確實很豐厚,就是要求很變態。


讓我子夜時分,隨他上墳。


我雖當土匪多年,可心中也十分忌諱走夜路這事兒。


更別說是半夜上墳了。


可,金子的誘惑……


我強忍著心中的不安,故作淡定道:「我又沒做虧心事,怕什麼。」


此時的我,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可直到夜裡,定國公府的馬車將我拉到荒郊野外。


黑天瞎地,空曠的天境下,一塊碩大的墓碑立在正前方。


那墓碑上,赫然刻著:愛妻葵兒之墓。


娘的!


這亡妻怎麼還跟我同名?!


6、


我從不信什麼巧合。


看到這名字,第一時間就是去看那位貴人。


沒等我回頭,那人便率先開口。


「我夫人善妒,你若看我,她該不高興了。」


聽到聲音,我當真是狠狠地松了口氣。


這般沙啞低沉的聲音,絕不是宋行昭。


宋行昭的嗓音溫潤、清亮,十分動人。


況且,天底下同名字的人太多了,或許隻是巧合吧。


我這麼安慰自己。


將黃紙從籃子裡拿了出來。


又在墓碑前擺上兩盞點亮的蠟燭,正要跪下,那人又開口了。


「坐著哭吧。夫人一向不喜那些規矩。」


「……」


坐著哭墳的,還是頭一回聽到。


不過金主有要求,我自然照辦。


我坐了下來。


我燒紙,那人就站在我身後。


我雖然看不見他,可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味被夜風吹來,縈繞在鼻尖。


倒是好聞。


宋行昭身上也有股淡淡的藥草香,是他每日上山採草藥染上的。


那味道在旁人身上,多是晦澀難聞。


可他染上,竟有股淡然清雅的香氣。


我見那人不說話,便率先開口:「公子的夫人,想必是極好的人吧?」


那人猶豫了一下,沒有回話。


我當即心下一沉。


渣男!


說什麼情深,不過又是個擺樣子的!


上一次找屠三哭喪的那家大兒子也是,上墳當天連自己親爹愛吃什麼都不知道,平白地拿錯了貢品。


我強忍著心中的不悅,正要繼續問。


他卻突然說道:「我,受了些傷,記不太清了。」


「……」


我心虛地咳了一聲,故意轉移話題:「公子既然這麼情深,又為何要找我來……哭?」


問完我又後悔了。


這問題不是自己砸自己飯碗麼?


好在貴人也沒在意,隻是輕輕地笑了一聲,說道:「我夫人,喜歡威猛英氣有男兒氣概的男子。哭哭啼啼,會惹她厭棄。」


「……」


好一個妻管嚴!


風在空曠的地面肆無忌憚地吹,將黃紙的火苗吹得東倒西歪。


我連忙退後一些,尷尬地解釋:「今夜風有些大,您要不去馬車上等我?」


「不必,我若是走了,她也會不高興的。」


「……」


我心中泛起了嘀咕。


這還叫記不清了?


我看記得挺清楚的啊!


之後我總是故意找話題,試圖跟他緩解下這尷尬的氣氛。


可這人話少得可憐。


不像宋行昭,雖然為人寡淡,可在床上時,情話卻十分密。


時常將我羞得恨不能用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他卻一本正經地撩撥著我,一邊繼續那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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