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不知處

那死了媳婦的貴人,還真他娘是宋行昭!

17、

我跟屠三細細地盤算了一下。

「難怪那些當鋪裡都不收那些玩意兒!原來是官家的!他們早早地就知曉這東西不是咱們的。」

「還有那個木簪子!黑不溜秋的,瞧著跟燒火棍沒什麼區別!鬼他娘的知道竟是檀木的!」

……

越盤算,我的心越拔涼。

當初那些沒賣掉的東西,弟兄們隻當是不值錢的。

可誰能想到,就是那些不值錢的玩意兒,竟是最最值錢的。

如果說之前隻是擔心宋行昭剿匪,將我們滅了。

此刻我擔心他甚至會滅了我,再將我挫骨揚灰!

「大當家的,兄弟們還在大牢裡蹲著呢,現在可怎麼辦是好啊!」

「……」

我知道,宋行昭現在應該是在守株待兔,等我自投羅網。

私心裡,他沒死,我很開心。

可我欺騙他,戲耍他,還卷了他的財產跑路,樁樁件件算下來,以鎮北王睚眦必報的性格,絕不會放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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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想吧。」

我這一想,就是一整天。

當天夜裡,衙門送來了一根斷指給我。

血淋淋的,還熱乎。

這指頭,是柳玥兒的。

他幼年時與我一道兒從後山懸崖溜下山,途中不慎摔下去,斷了小拇指。

後來雖然指頭接上了,可卻在關節處有一條疤痕。

與這隻斷指一模一樣。

我心中慌亂極了。

宋行昭,這是在警告我?

18、

夜裡。

我找到了宋行昭落腳的私宅。

他似乎知道我會來,半夜三更的還點著燈,桌子上擺著兩盞熱茶。

我推門而入時,他絲毫不意外。

我一進門,噗通一聲跪下。

宋行昭喝茶的動作一頓,扭頭看我。

「柳玥兒和弟兄們是無辜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要殺要剐隨便你!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我爹說,當土匪的不能慫!

就算是死,也要放下豪言!

我牢記我爹的話,今日就算是我自投羅網,我也要讓宋行昭知道,老娘不是怕了他。

果然,宋行昭看我的眼神變了變。

從起初的平靜,到詫異,最後變得憤怒。

他冷冷地盯著我,仿佛要把我盯個洞出來。

我咽了口口水,繼續狡辯:「說起來,這兩年你也不虧,當初為了救你,我爬了多少陡峭的懸崖給你採草藥!人家敷三天的藥,你足足敷了半個月!」

他瞪我。

「就你用唾沫和的鉤吻草?若不是你的鉤吻草,我腿上的傷也不至於拖了半年才好。」

什麼?

鉤吻草?

那採的不是止血神藥麼?

「好,草藥不值錢,那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我就算是問你收租,也不過分吧?」

宋行昭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那你睡我這事兒,怎麼算?」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

這事兒確實沒法算。

畢竟他一個清清白白的男人,就這麼被我壞了清白,我該死。

「還是那句話,要殺要剐隨便你!」

也不知是哪句話惹惱了宋行昭。

他突然跟瘋了一般撲到我跟前,一口咬在我唇上。

「沈葵兒!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他們對你就那麼重要!」

「他們與我出生入死!我可以死,但他們不能有半點閃失。」

我爹將清風寨交給我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寨子裡都是些苦命人上山入伙,我就算是豁出了命,也要保全他們。

「宋行昭,你與我的恩怨,我還給你。但是求你,放過他們。」

這是我第一次求宋行昭。

從前我與他相處時,隻覺得他是我的風流債,不必付出太多真心。

所以相處上,也難免有些嬌氣。

這一次,我是真心實意地請求他。

希望他,不要為難清風寨的弟兄們。

宋行昭久久未語。

我難以捉摸他的心思。

終是嘆了口氣,從袖子裡掏出他送我的匕首,然後朝著胸口捅了下去……

19、

我昏迷了三天。

醒來時,宋行昭眼眶通紅地守在我床邊。

沒等我開口,他就惡狠狠地兇我。

「他們沒事!」

我心裡的一口氣松了下去。

正準備問他們去哪兒了,就聽宋行昭說道:「半年前,我用軍功換了一個恩賞,將清風寨的人招安。可等我回來找你時……」

剩下的話,他沒繼續往後說。

隻一眼又一眼地瞪我。

我心虛不已。

是了。

半年前,我燒了我們的院子,死遁了。

「對不起。」

我啞聲道歉。

那天匕首扎進我胸口的瞬間,我以為我真的會死。

可宋行昭握住了半寸。

那匕首,劃爛了他的手心兒,隻有尖尖沒入我的胸口。

再深一點,我就真的見閻王了。

我忘不掉宋行昭當時的眼神兒。

驚恐,無助,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

可是,做錯事的明明是我。

宋行昭將我安頓在華容鎮的私宅裡。

屠三來看過我兩次,見我安然無恙,他抹著眼淚兒哭墳死的嚷道:「大當家的,您要是死了,弟兄們就沒指望了!」

我:「……」

「對了,大當家的,柳玥兒不賣面了,他去教坊裡做琴師去了。」

我詫異:「可他的手指不是斷了麼?如何撫琴?」

「什麼斷了啊!那都是某個混蛋的鬼計!」

他剛說完這話,宋行昭就從外面進來:「柳公子大義,分得清輕重,此事算我主謀,他參與,若說是鬼計,倒不如說是知己知彼。」

我翻了個白眼。

柳玥兒這個混球!

出賣老子!

「清風寨弟兄們的招安文書下來了,良民證在府衙,晚些時候我叫人給你們送過去。」

宋行昭一句話,又將我的火氣瞬間壓下。

「良民證?」

「是啊,沒有良民證,將來他們的子孫後代無法入仕,他們也不能安生地在鎮子上做營生。」

我一聽。

這才恍然。

原來宋行昭一切都考慮到了。

20、

我養傷的這些時日。

宋行昭將清風寨裡裡外外的事情都打點得妥妥當當。

就連柳玥兒來看我時,都忍不住說:早知道鎮北王這般好說話,你早些從了多好。

我憤憤地揍了柳玥兒一頓。

臨走時,他又跟我說:「其實,這樣也挺好。」

「嗯?」

「弟兄們能正經做人,娶妻生子,將來教導子孫後代,不用再提著腦袋過日子。大當家的,這不就是咱們這些年追求的日子嗎?」

我聞言,倏地笑了。

是啊。

這不就是弟兄們追求的日子麼?

21、

宋行昭說要與我舉辦婚事。

回京的路上。

我揪著他的耳朵問他:「不打算跟我解釋一下,亡妻是什麼意思嗎?」

宋行昭扯著嗓門喊疼,臉上卻一副享受的模樣。

「夫人輕點,讓外祖父瞧見了不好。」

「哦?你的意思是,你現在有定國公撐腰,我就揍不得你了?」

「不不不,揍得揍得……」

「宋行昭!給我解釋清楚!」

宋行昭揉著耳朵,如那日我撿到他時一般,可憐兮兮地望著我。

我心中瞬間化成一團水。

罷了。

他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

要緊的是,我對他,動了心。

宋行昭篇:

行昭這個名字,是我外祖父取的。

父親死後,我承襲爵位,成為鎮北王。

鎮守一方的王侯,總是難免惹京城裡那位猜忌。

我也不例外。

那一陣兒,北境異動,我喬裝打扮潛入北境打探消息,卻不料刺客竟追到了華容鎮。

我死戰不退,終於將那些刺客斬殺殆盡,自己卻也力竭昏迷。

模糊中,我仿佛看見一個女子朝我走過來。

她搜刮了我身上值錢的玩意兒,然後拍拍屁股走了。

那地方,瞧著就不像是會有人來的,指不定還有猛獸。

我想求救,可那女子離開的速度很快。

我想我大概是要死在那兒了。

可當我再次醒來時,那個女子就在我眼前。

她叫我夫君。

我驚呆了!

這女子!好生不知廉恥!

可她畢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理應報答她。

於是我問她想要什麼,她竟然說要嫁給我!

我堂堂鎮北王,怎麼可能娶個鄉野村婦?

我拒絕了她,她也不生氣。

依舊照顧我。

有她在,那些追殺我的刺客幾次三番地暗算都沒得手。

我知道那些人不會死心。可我目前的傷勢,想要對付他們,頗有些難度。

軍中那些人不知我的行蹤,也難以及時援救。

思前想後,我提出了成婚。

我原想著,這樣粗鄙的女子,我是絕對不會對她動心的。

可天長日久地處著,我越發發現,她的可愛之處。

比如她做米湯,悄悄地往我的那份裡面放蜂蜜。

又比如,她總是半夜三更去山上採藥草給我,縱使滿身傷痕,也從不讓我知曉。

自小到大,我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是為著我的身份才對我好。

即便是對我好,也是為了邀功。

可隻有她。

她全心全意地對我,愛我。

我淪陷了。

發現的時候,已經一發不可收拾。

我喜歡她身上淡淡的清香。

也喜歡看她在我旁邊揉著面團,興高採烈地給我做吃食的樣子。

更喜歡夜裡與她相擁,彼此擁有對方。

可惜,我的傷好了。

軍中那些人找到我的行蹤。

我不得不一邊穩住軍中,一邊不讓她發現我的身份。

可,好景不長。

北境如我所想,發動戰爭。

朝中無將可用。

皇帝第一時間想到了我,於是一封密旨,要我出徵。

我幾次三番想要跟她坦白我的身份。

可愛得越深,便越是害怕。

我想,若我能活著回來,我便告知她這一切。

她若怪我,我便負荊請罪,直到她肯原諒我為止。

可,人算不如天算。

我出徵一個月,傳來噩耗,她死了。

被清風寨的山匪一把火燒死了。

我發了狠地進攻,總算是取得了戰爭的勝利。

等我回到村子裡時,從前我們居住的院子,隻剩一片殘痕。

我在那片殘痕裡苦苦尋找,妄圖找到她的屍首。

可我找了整整三天,她竟連片灰都沒留下!

也是那回,催動了我體內隱藏的毒素。

我的記憶力在衰退。

關於她,關於我們的點點滴滴,逐漸被我忘卻。

外祖父將我接了回去。

那時候, 我隻記得我曾深愛過一個人,可是她死了。

每日裡我都渾渾噩噩。

外祖父找了許多大夫, 都沒能將我治好。

後來永安寺的一位高僧來找我, 告訴我, 我與她前緣未了。

方丈與我出了一個主意, 叫我立下她的衣冠冢, 與她再續前緣。

我自然是應允了。

我想她。

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誰!

她真的舍我而去了嗎?

那時我聽說京城裡有一家金紙鋪子, 能滿足苦主的很多要求。

我點名要他們的掌櫃的與我同去。

也不知為何。

見到她的那一瞬,我腦海中仿佛有一些熟悉的畫面斷斷續續地浮現。

可當我想抓時, 卻又怎麼都抓不住。

我迫切地想抓住那些被我遺忘了的記憶。

於是我開始頻繁地讓她與我一道兒出去。

漸漸地, 我發現, 隻有與她在一起時,我腦海中空白的那一片, 才能被填滿。

記憶在慢慢恢復。

這時我收到消息, 說是有人在華容鎮發現了我從前穿戴的東西。

我匆匆忙忙地趕往華容鎮。

那些東西很快被找回,而持有那些東西的人, 我卻一個都不認識。

州丞告訴我, 那些人從前都是山匪。

他們的大當家的, 叫沈葵兒, 半年前不知所蹤。

二當家的叫柳玥兒, 人就在華容鎮。

柳玥兒不像個山匪,倒像是個讀書人。

可他卻做著面攤兒的營生。

我在他那兒吃了一碗面。

那碗面,味道很熟悉。

仿佛我從前經常吃。

我每天都去他的面攤兒。

直覺告訴我, 他應當與我深愛的那人相熟。

可他極為謹慎,無論我如何試探, 都難以從他嘴裡套出半點消息。

正在這時,府衙的人來問我, 那些偷竊我財物的人要如何處置。

我將這個選擇權丟給了那個叫柳玥兒的人。

他想了一夜。

第二天來找我, 告訴我,他可以告訴我從前的一切。但,他有一個要求。

十日後,她來了。

她急急忙忙地來找我,要給他的弟兄們求情。

我不知為何, 突然心生憤怒。

對著她, 冷言冷語。

可當那把匕首刺入她的胸口時, 那些隻從別人嘴裡拼湊出的細節, 在那一瞬突然湧上心頭。

沈葵兒!

她是沈葵兒!

我瘋了般去握她手裡的匕首!

可還是晚了片刻。

那匕首,刺入她的胸口。

血。

好多的血。

我靠在他懷裡,茫然問他:「夫君要去哪兒?」

「沈我」原以為我對生死早已看淡。

可直到此刻, 我才發覺, 我接受不了她離我而去。

我守著她,找了無數名醫, 用最好的藥材給她, 隻求她能安然無恙。

好在,傷口不深。

她沒事。

她醒來的那天,我又激動又惶恐。

我怕她不要我。

然而,她卻拉著我的手, 眼裡滿是心疼。

我知道,這一次,我再也不會給她半點機會甩下我了。

沈葵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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