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事其實早有朝臣上過書,詬病我的人也比比皆是。
可這次卻極是有趣。
謝御史說的是我,一雙眼望著高臺的皇帝。
偷偷瞥向的,卻是端坐在我身旁的曲堯。
我微微挑眉,飲了口酒。
掃了曲堯一眼,卻見他垂著眸,細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神色。
叫人實在看不清此刻情緒。
白皙手指剝好葡萄,送至我唇邊。
我就著他的手含住這顆葡萄,咽下,壓住心頭酸澀,衝他壞笑:
「本宮竟不知,本宮的男寵竟還有如此本事,男女通吃呢。」
曲堯神色淡淡:「皮相之美,人人愛之,公主要我,不也正是如此嗎?」
我抬起迷醉的雙眼望他:「若是本宮說,本宮愛的是你這個人呢?」
「我有何魅力竟能得公主如此垂愛?」
我託腮想了想:【當年在那樣骯髒的牢獄裡,亡國太子不屈不撓,這份氣節,怎能讓人不愛?】
「本宮從十六歲就開始愛你。」
我笑了笑:「隻是從此刻起,本宮還是放棄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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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都勾結大臣逼我嫁人了。
再愛下去,未免不禮貌了些。
7
皇帝似乎終於覺得大臣的話有理,點了點頭,轉頭對我道:
「玥兒,御史說得對,你也是時候挑個驸馬了。」
我勾了勾唇:「一切但憑父皇安排。」
反正嫁給誰,不是心愛之人。
於我而言,根本別無二致。
何況這三年,我除了沒能得到那人的心,相依相伴倒也滿足了。
皇帝環視一圈,掃過眾多才子貴公子,目光最終定格在丞相府嫡子——沈訣夏身上。
我心頭一咯噔。
沈訣夏一襲青袍坐於席中,垂著眸一手託腮,正百無聊賴轉著手中的杯子玩。
翩翩少年郎,氣質幹淨且散漫。可卻是我最不能嫁之人。
「玥兒,朕看你與這沈家嫡子倒甚是相配。」
我一顆心沉了下去。
沈訣夏聞言,驀然抬眸。
母妃手中杯盞落地,她緊緊扯住皇帝的手,臉瞬間煞白:「陛下,萬萬不可啊!」
皇帝微微眯眼,笑著拿開她的手:「可朕看,行得不得了。」
丞相沈嶽望了眼母妃,又望了眼我。
他在官場混跡數十年,雖不知我的真實身份,如今腦子一動,立刻想清楚是怎麼回事。
頓時顫顫巍巍站起來:「陛下,長公主千金之軀,犬子無才無德,依臣看,實在配不上公主哇!」
皇帝懶洋洋靠在椅子上,「沈家嫡子從小便被譽為神童,四歲熟讀四書五經,五歲便能倒背如流,射御書數更是無一不精。
「若是這都無才無德了,朕看這京城就沒有有才有德之人了罷。」
沈嶽目露惶恐,試圖挽救:「陛下……」
皇帝冷笑著揮了揮手:「丞相就莫要再謙虛了,朕看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
言罷,他執起母妃顫抖不已的手,慢條斯理摩挲,柔情蜜意:
「愛妃,朕等沈小公子成年,可是等得辛苦啊!」
一番話說來,母妃頓時跌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唯獨不知其中緣由的沈訣夏抿著唇,探究目光在我們幾人之間遊移。
我觀全場,忽然就覺得十分可笑:
「父皇,此事沒有別的選擇嗎?」
皇帝嘴角笑意加深,眼底卻冰寒一片:「玥兒,朕給你安排的,便已是最好。」
如此,我不再異議。
難怪皇帝默許我多年不出嫁,竟是在這裡等著啊——
他就是要我這個私生女,嫁給同母異父的親弟弟。
讓我和沈陌君違背倫理,讓沈嶽和母妃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8
成親當日,是曲堯替我梳的發。
我下的命令。
昏黃銅鏡,我抿了口鮮紅口脂,鏡中面無表情的女子這才添了幾分人氣。
我懶洋洋坐在銅鏡前:「恭喜,從今往後,你再也不必做本宮的男寵了。」
我既嫁出宮,獨立公主府,皇帝必不會準許我將曲堯帶出。
若無要緊事或是宮中宴會。
我再難入宮。
曲堯並不答話,隻低頭替我挽起發髻。
許久,聲音從身後傳來:「宴會之事,並不是我指使。」
我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指套:「可能吧,但你也脫不了幹系。
「太子殿下啊,你敢說自己和朝中大臣絲毫沒有聯系?」
他的手一抖。
睫毛輕顫,表情卻冷靜。
「隻是本宮實在好奇,你拿什麼和他們做的交易,」我調笑看他,「莫不是身子?」
「皇甫玥。」曲堯蹙了眉。
他鮮少這樣對我直呼其名,除非怒極。
且他最厭惡的便是此種交易。
我聳聳肩:「那看來不是了,是另外的東西。」
朝中大臣,個個貪生怕死,又精明似狐狸,為了個男色就做通敵叛國之事,確實荒唐。
畢竟,這可是掉腦袋的大事。
既然如此,曲堯許給他們的,就必然是權勢利益了。
而能他們既然能被收買,就說明曲堯的勢力,很可能不知不覺已超乎了我的預判。
身邊養的這頭狼,不知何時,已長得如此大了。
「日後你要殺要剐,本宮都隨你便,隻希望你放過本宮的母妃。
「還有,丞相一家。」
丞相光明磊落,和投機取巧牆頭草兩邊倒的謝御史向來不和。
保不準事變之時,趁亂拿他開刀。
我顧及丞相,也不是對這生父有何情意,隻是丞相死了,母妃會傷心的。
曲堯卻忽地將我摟進懷裡,收緊手臂,吻上我的耳骨,咬牙啞聲道:
「長公主真是賢良淑德,還未出嫁便開始替夫家著想了。」
我推開他,整理好衣服,喚了婢女進來: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為夫家考慮,本宮又為誰考慮呢?
「太子殿下,後會無期。」
9
我披著鳳冠霞帔,十裡紅妝,準備嫁給丞相嫡子。
誰料變故橫生。
我和沈訣夏相對而立,彼此行動僵硬,正準備拜堂成親。
母妃卻似終於忍無可忍,突然猛地站起,一頭撞向了一旁的柱子:
「皇甫铖,是你逼我的!」
大殿之上,頓時鮮血四濺。
眾人驚呼,紛紛站了起來。
我掀開蓋頭,卻見一片血跡中,母妃已斷了氣。
心頭仿佛破了一個大洞,手指冰冷。
我慌張撲到母妃身旁,手足無措地就想止住她額頭上汩汩而出的血,無措到了極點:「太醫!太醫!太醫!」
皇帝原本還笑容滿面。
見了這一幕,嘴角的笑忽然僵住,表情空白了一瞬。
一時之間,大臣面面相覷,婚禮亂作一團。
大家都等著這場婚禮取消,沒想到皇帝卻咬著牙站了起來,眼底恨意洶湧。
他額頭青筋暴跳,雙目充血:
「你不是為了這事棄朕而去嗎?那朕偏偏就要你死後不得安寧!日日夜夜糾纏朕!咒罵朕!就算是死,以後也是朕一人的孤魂野鬼!」
又狠狠掃了一眼眾人:「隻差拜堂成親的事又怎能中途而廢?繼續!」
幾個官員雖戰戰兢兢,但仍大著膽子跳出來勸阻犯了忌諱。
卻被皇帝鐵青著臉下令拉出去斬首。
一場婚禮,頃刻間演變成血光之災。
10
眾人噤若寒蟬。
我松開母妃的屍體,被一旁的士兵押著和沈訣夏拜了堂。
眾人神色莫測,唯獨皇帝坐在高臺上笑得陰冷。
洞房花燭夜,眾人退去,我和沈訣夏卻是相顧無言。
「父親都告知我了。」
大殿上曾看似無拘無束的少年,此刻卻是眉頭緊鎖,捏著紅得可笑的喜服表情冰冷。
我沒心情理會他:「從今往後,我們分房睡罷。」
沈訣夏點頭:「好。」
「還有,本宮要養男寵。」
他微微睜大了眼。
動了動唇,還是道:「隨便你。」
看著少年人推門而出的背影。
我又道:
「給我安排兩個信得過的婢女吧。」
往日在宮中的兩個婢女,皆是皇帝的人。
而今我除了有錢外一無所知,的確需要利用沈家幫襯。
11
一連多日,我沒再聽聞有關曲堯的任何消息。
荷香打探來的消息稱,他自我踏上花轎後便一直不知所終。
大抵已趁亂,離開了這困他三年的大晟皇宮罷。
對於這一切,我絲毫不意外。
頭狼能被關一時,終究不能被關一世。
與此同時,身為長公主的我,一成婚便納了一堆男寵的風流韻事,不出一日,便成了京中人人嗤之以鼻的笑料談資。
傳聞中,我婚後仍舊荒唐,嬌蠻,惡習不改,反而因為沒了宮中管束越發肆無忌憚。
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甚至是謝頂大腹便便的中年破落秀才我都願意收入閨中。
似乎隻要是個男人,我就來者不拒。
一時之間,妄圖擠入長公主府吃軟飯的男子多如過江之鯽。
這可真是把丞相的老臉往死裡打。
此等荒唐之事,滿朝文武都在看丞相府的笑話。
可丞相沈嶽和驸馬爺沈訣夏,兩人除了神色鬱鬱,卻並未對公主所作所為提出任何異議。
反倒是御史們爭先恐後參我的本子。
無非就是辱罵我如何如何傷風敗俗,如何如何荒淫無度,不配貴為公主身處皇室。
我權當笑話聽了。
當夜便邀請了三五男寵秉燭夜談,一夜未歸。
於是乎,此事又在京城裡迅速炸開了鍋。
「公主為何如此不顧及自己的名聲?」
一雙白皙修長的手遞給我一盤桂花酥。
我從賬目中抬起頭來,入眼的便是一雙溫潤如玉的眸子。
眼前人一身白衣勝雪,俊眉雅目,眼尾一點淚痣。
隻是與那人的絕美冷冽不同,他卻極是溫文爾雅的,一點淚痣反襯得像極了九天上纖塵不染的謫仙。
實屬擔得上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顧惜什麼?名聲越臭,越能掩人耳目不是?」
我拿起一塊糕點咬下:
「宴公子呢?明明是金科狀元,怎甘願屈居這小小公主府受盡世人白眼?」
「若臣說春宴一見,公主灑脫風姿,臣便對公主一見傾心呢?」
我輕飄飄睨他一眼:「宴禮,你是我強有力的助手,無須想所謂的花言巧語討我歡心。」
宴禮一愣,扶額輕笑:「好吧,是臣冒昧了。
「臣以為,就算公主不給臣一個機會,至少也當知道臣的心意。」
我笑了笑,不再理會。
招兵買馬,置辦田產,可是需要很多錢,還需要下很多功夫的。
12
外界傳我如何荒唐,我卻在公主府日日清算賬目,與沈嶽、沈訣夏與幕僚們早做打算。
可我們未嘗料到,曲堯率領的冕朝兵馬會提前攻打大晟。
冕朝殘軍來勢洶洶,四十萬大軍以雷霆之勢壓境,一路過五關斬六將,烽火連千裡,烏壓壓從北郡直擊中原腹地。
打得大晟措手不及。
戰況緊急,皇帝已對我和沈家無心顧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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