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蜜糖

「啪——」


不堪入耳的聲音隨著手機摔在地上戛然而止。


宋弈城懊惱地站起來,語氣帶著質問:「你監聽我?」


我抬起眼,對著目眦欲裂的他承認道:「算是吧。」


讓宋弈城送我去商場前,我把一部打開了通話的舊手機放在了後座底下。


三小時後,就聽到了這段音頻。


我認為夫妻走到這個份上,其實很可悲。


但讓事情不痛不痒地在那裡放著,最後瘋掉的一定是我。


我知道,我舍不下宋弈城。


6 歲相識,16 歲相愛,到今年,我們整整糾纏了 26 年。


把一個佔據大半部分人生的人從生命中抽離是一件很耗費心神的事,我又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


所以今晚,我聽了 13 遍錄音。


把血淋淋的事實掰開了揉碎了,撒在自己的傷口上,加速愛意磨平。


這個過程很難,但我很堅定。


直到現在再次聽見那些不可描述的聲音,我的內心已經沒有任何波動。


我想,我應該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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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張姨把你的東西收拾好了,你今晚就搬走吧。」


宋弈城事業剛有起色時,我爸賣掉了媽媽留下的老屋,送繼母的兒子出國讀書。


我知道後氣得發抖,一紙訴狀把他告上法庭,要求分割媽媽的遺產。


雖然拿回了一半房款,但房子已經開始裝修,被砸得面目全非。


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和宋弈城哭訴自己沒有家了。


誰知沒過幾天,他就把這裡的房本交給我。


「小念,這裡永遠是你的家,就算以後吵架,你也可以義正詞嚴地跟我說:『宋弈城,這是我家,你給我滾出去!』」


他故意學著我的語氣,把我逗得哈哈大笑。


哪承想,十年過去,一語成谶。


「小念,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宋弈城才開口,語調卻帶了幾分顫抖。


我不明白,為什麼到了現在,他還想要繼續欺騙我。


「孫雅雅,大三,容城舞蹈學院古典舞系,我的直系學妹。」


我平靜地把這幾天收集到證據一一擺在宋弈城面前,包括朋友發給我的視頻、他們的聊天記錄、鴨鴨 po 在社交媒體上的親密照,以及那枚生了鏽的 U 形夾。


我期待他能給我一個解釋,哪怕是句道歉。


可面對如山的證據,一向在商場上舌戰群儒的宋弈城,沉默了。


凝滯的氣氛中,我拿出準備好的東西。


看見封面上的「離婚協議」,宋弈城臉色猛地煞白。


「小念,這是什麼意思?」


不明顯嗎?


「我們離婚吧。」


話音未落,宋弈城眼尾蘊上一層緋色,隔了好一會兒,才從驚愕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別開玩笑了。」他四下看了看,然後像是沒聽見似的,撿起沙發上外套,對我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公司還有點事,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原來人在犯了錯後,第一反應都是逃避啊。


他急匆匆地離開,出門前,還差點踩到已經碎裂的手機。


許是覺得剛才舉動太過分,他特意補了一句:「明天再給你買新的。」


整個過程,我都沒有再說一句話,隻是冷靜地旁觀他的慌亂。


直到關門聲傳來,我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7


「你要和宋弈城離婚?怎麼可能?你那麼愛他!」


靜吧裡,閨蜜江稚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作為我和宋弈城感情的頭號見證者,她顯然難以置信。


不過這個反應也在情理之中。


宋弈城剛創業時,我把我媽的遺產變現,交給他做啟動資金,因此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為了貼補家用,白天我去舞團排練,下班後就偷偷去輔導機構給小朋友上課。


怕宋弈城心疼,還要找借口瞞著。


但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某次他在酒局上喝多,被下屬抬回來。


那麼高大的一個人,像隻小狗一樣靠在我肩膀上,哭著說對不起。


我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慰:「沒關系,你養我四年,我也養你四年嘛。」


那時我天真地以為,有情飲水飽,相愛抵萬難。


直到對家公司惡意競爭,僱人開車撞向宋弈城。


當時他正回消息,車燈晃過來時,我下意識將他推開。


結果就是宋弈城輕微擦傷,我左腿粉碎性骨折。


那天,我不隻失去了和宋弈城的第一個孩子,還永遠失去了站在舞臺上的機會。


團長來看我時,我聽見他對同事嘆氣:「可惜了,咱們團唯一一個能做 13 個絞腿蹦子的苗子。」


等人都走後,江稚推門進來,戳著我的腦袋就罵:「你個死戀愛腦,你知不知道再差一點,就不止是不能跳舞這麼簡單了?」


我把眼睛紅紅的她抱進懷裡,實際上自己也湿了眼眶:「就知道我們家稚稚最心疼我了。」


江稚仍舊抽噎著,卻終是沒說什麼。


不久後,我回家靜養,宋弈城的父親突發急病。


當時他正在國外談生意,抽不開身,我腿上的繃帶還沒拆,就馬不停蹄地趕回老家,幫他照顧年邁的母親,處理父親的後事。


回去的那天,江稚去機場接我,我直接倒在後座長睡不起。


她惡狠狠丟給我一個抱枕,語氣中滿是心疼:「天殺的,以後姓宋的要是敢對不起你,我第一個撕了他!」


我笑著說好。


果然,聽到宋弈城出軌之後,江稚立馬站了起來:「走,咱們去砍了他。」


我突然有點想哭。


其實至死不渝的友情,不遜色於任何一份愛情。


我拉下江稚,輕輕靠在她肩上:「不用,陪我待一會兒就行。」


一個人有一個人的因果。


既然路是自己選的,那麼該自己面對的,就要自己面對。


我凌念,拿得起,就放得下。


8


第二天,我早早到民政局門口等宋弈城。


他卻沒來,隻讓秘書送來一部新手機。


我沒拒絕,誰摔壞的誰賠,理所應當。


隻是從舊手機上把卡拔下來換到新機時,我突然發現,這些年來我們用的手機越高級,對話就越簡短。


一開始,我們在路上看到一棵發芽的小草都想分享給對方。


而現在,我和宋弈城的對話無非就是我問:「什麼時候回來?」


他回:「一會兒。」


其實,一切早有預兆。


我嘆了口氣,抬起頭問:「宋弈城什麼時候來?」


秘書支支吾吾:「宋總出差了,下周才回來。」


我點頭說知道了,給宋弈城發了條微信,讓他回來後找我。


那邊卻很久都沒有回復。


再打過去,又是忙音。


我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麼,隻能先回舞室。


宋氏進入正軌後,我和江稚合辦了一家舞蹈機構。


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崩潰也要爬起來繼續工作。


不過此時此刻,我無比慶幸宋弈城說養我一輩子時,堅持了自己的選擇。


這是我離婚的底氣。


亦是我重新再來的底氣。


隻是我沒想到,在宋弈城仍舊執著地不肯見我時,孫雅雅先來找我了。


幾天後,她當著許多家長的面跪在舞室外,梨花帶雨地控訴我:


「憑什麼你一開口,他就放棄了我啊?就因為我是後來的那個,所以活該被遺棄嗎?你不就是比我多了幾年嗎?再多給我點時間,我一樣能讓他愛我愛得死去活來!」


我看著她,突然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張臉了。


大概半年前,公司聚餐。


有個主管喝多了,對餐廳表演的小姑娘動手動腳,正好被我看見。


女孩子碰見這種事難免感同身受,我很生氣,拽著宋弈城去解圍。


結果就是那名主管當場被解聘,小姑娘哭著和我們道謝。


轉身時宋弈城還和我說:「那小姑娘和你挺像的。」


原來,她就是孫雅雅。


堵在門口的人竊竊私語:


「什麼情況啊?小三倒逼正宮?」


「不是吧,她還敢上門,這麼不要臉的嗎?」


「就是,長得還沒凌老師好看呢。」


「不過凌老師也真是的,自己的家事處理不好,還鬧到學校來。」


「要命了哦,男人都管不好,還能管好學校嗎?」


周遭目光像刀子一樣,將我辛苦維持的體面一一刺破。


江稚氣得發抖,叫保安來拖走孫雅雅。


她卻趁勢抓住我的衣服,繼續死纏爛打:「姐姐,我求求你,成全我和弈城好不好?隻要讓我待在他身邊,我可以一輩子都不出現在你面前。我是真的愛他,真的不能沒有他。」


多麼荒唐。


別的女孩跪在我面前,求我把丈夫讓給他。


我突然發現,我最恨宋弈城的地方,不是他如何背叛我,而是他輕而易舉,就把我置於這樣難堪的境地。


我拉住想要衝上去打人的江稚,直接報了警。


半小時後,本該在外地「出差」的宋弈城出現在警局門口。


一周沒見,他似乎憔悴許多,頭發糟亂,眼下烏青明顯,身上還帶著濃重的煙味。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宋弈城。


哪怕最窘迫那幾年,他也習慣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


但我沒心思細想為什麼。


怔愣中,警察問我接不接受調解。


如果接受,能拿到一千塊的賠償。


不接受,孫雅雅就會被拘留,她的檔案也會因此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看了眼宋弈城,果斷選擇不接受。


這下孫雅雅徹底慌了,含著淚花看向宋弈城。


對方卻像沒看到似的,徑直走到我面前,神色焦急地問我有沒有事。


確認我沒有大礙後,才面無表情地和警官說:「我老婆是受害者,您看著辦就好。」


這聲老婆一出,孫雅雅的臉瞬間就垮了。


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眼眶裡湧出來,連成一條支離破碎的線。


我看著她,竟產生了一種類似報復的快感。


可快感過後,又被無盡的悲哀籠罩。


我和宋弈城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又怎麼會變成這樣?


9


孫雅雅最終還是被拘留了。


出了警局,我叫住宋弈城:「上車吧,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容城的夜晚很靜。


車子最終停在靜謐的江邊。


在那裡,宋弈城曾用 999 朵玫瑰向我求婚。


他把戒指套在我手上,抱起我旋轉,在朋友的歡呼聲中,高喊:「我終於要娶凌念了!」


那時他臉上的高興不是假的。


而現在,他隻是靠在欄杆上,默默抽煙。


直到一根香煙燃盡,才略顯頹喪地開口:「什麼時候弄的?」


我沒理解:「什麼?」


「那些傷。」他抬眼,目光落在我左邊的手腕上。


在那場車禍的雙重打擊下,我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抑鬱。


宋弈城發現的時候,我已經出現了一些軀體化症狀,耳鳴、手抖、無意識地抓撓手腕……


為此,他還特意休假,陪我去看醫生,帶我出國散心。


我以為那時候已經治好了。


但發現他和孫雅雅聊天記錄的那天,似乎又復發了。


我望著平靜的江面,有些悵然地反問:「你不清楚嗎?」


宋弈城的眸光閃爍了一下,呼吸微滯,隔了一會兒才說:「小念,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子。」


沒想到什麼呢?


沒想到我會發現,還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快提離婚呢?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心裡愛的是你,但她刻意接近我,她又長得太像以前的你……我沒有控制住,但我的本意,絕不是傷害你。」


說到最後,宋弈城的聲音都有些哽咽。


我的最後一絲幻想卻破滅了。


「宋弈城,如果你跟我說你是因為新鮮感而愛上別人,我或許還敬你三分坦誠,但是你把責任都推給孫雅雅,著實讓我惡心。


「一個而立之年的成年男性,和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你沒那個心思,她能強迫得了你嗎?」


其實孫雅雅不是出現在他身邊的第一個女人。


創業初期,有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秘書,會在他小憩時偷拍他的照片。


宋弈城發現後,當即把她調到了別的部門。


事情過後,還笑嘻嘻向我邀功:「誰都不能做讓我老婆難過的事,我不行,她更不行。」


往事流淌。


我伸手去擦臉頰的淚水,可不知為什麼,越擦越多。


宋弈城上前一步,想要幫我,我卻敏感地退開。


他眼中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小念,你就當我是混蛋,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其實從事情發生到現在,我也問過自己千百次,真的不能原諒他嗎?


可每次動這個念頭,那枚 U 形夾就像尖刺似的,在我全身的血管裡遊走一圈後,狠狠扎進心髒深處。


我原諒不了。


深吸口氣,從包裡拿出那份早就準備好的離婚協議:「如果你真覺得對不起我,就早點籤了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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