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期蜜糖

結婚十年,一個七分像我的女孩,語氣驕蠻地問宋弈城:


「你老婆跳舞好看還是我跳舞好看?」


宋弈城的聲音裡浸滿了不屑:「你也配和她比?」


下一秒,接吻聲和喘息聲卻傳進耳膜。


我握著手機,如墜冰窖。


終於相信,男人能把愛和性這兩件事完全分開。


1


宋弈城出軌了。


情人節那天,他借口加班,和別人打卡網紅餐廳,不巧被朋友遇到,發了段視頻給我。


「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小姑娘似的掛在老公身上。」


餐廳光線很暗,視頻也隻有兩個背影,但還是能看清女孩玲瓏有致的腰身和高高束起的馬尾,從背影上看,和我有幾分相似。


不同的是,我總是安安靜靜。


而那個女孩,會像隻活潑的兔子,挽著愛人的手臂一蹦一跳。


視頻裡,宋弈城始終目視前方,女孩說什麼都隻是淡淡點頭。


可在女孩踩到水池邊緣,差點跌落水中的那一刻,他卻像是早就注意到似的,一把將她拉回身邊。


他的身體因此轉過來,看著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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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秒後,那張我夢過千次萬次的臉上,浮現出一個略顯無奈的笑。


就好像在說:「笨,但因為是你,算了。」


那笑我當然再熟悉不過。


很久以前,他幫我批改卷子上錯題時,就是這副寵溺的模樣。


我忽然想起一個月前,我出差回來,在浴室發現的那枚不屬於我的 U 形夾。


位置很隱蔽,藏在女生才會注意的衛生死角。


早在一個月前,我和這個素未謀面的女生就形成了一種非常詭異的默契。


我知道了她想讓我知道的事。


而她,也知道我遲早會知道。


指尖微微顫抖,一不留神,U 形夾掉進下水道。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偷偷解鎖了宋弈城的手機。


當時我並沒有翻出來什麼,做完這一切,把手機放回床頭時,還責怪自己不該隨便懷疑他,但看見視頻的這一刻,我終於明白心中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宋弈城,已經很久沒有對我這樣笑過了。


2


我猶豫了很久,還是下樓買了包煙。


在便利店門口抽完一根,朋友又發來消息,問我在哪個包廂,他想過去打個招呼,可是我人都不在那,又怎麼告訴他呢?


想了想,回復道:「今天不方便,下次吧。」


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體面的說辭了。


許是焦慮發作,這一晚我睡得很不安穩,做夢都斷斷續續。


夢裡,宋弈城和一個年輕女孩手牽手,逐漸離我遠去。


我拼命追上,聲嘶力竭地質問他為什麼愛上別人。


而他隻是任我發泄著,最後才面無表情地呵斥我:「夠了凌念,你已經不年輕了,別總像小姑娘似的無理取鬧。」


直白的話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刺進胸膛。


我驚得醒了過來。


淡淡的月光下,床鋪微微凹陷。


宋弈城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他還睡著,感覺到動靜,還拉過被子,給我蓋好。


這樣下意識的動作讓我又恍惚起來。


視頻裡把別的女孩拉進懷裡的人,真的是他嗎?


不管什麼時候,隻要一起出門,他總是很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包包;一家新開的餐廳,我不開口他也能選到合我口味的菜品;每次痛經,他永遠都會提前幫我備好熱水和止痛藥……


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宋弈城揉著我的頭回答道:「沒辦法啊,愛你早就成為了我的本能。」


這些年他總是說要給我更好的生活,房子、車子、珠寶首飾……


可如今想起來,每一件讓我覺得幸福的事,都無關物質。


淚水不可控制地流下。


寂靜中,宋弈城的四肢纏上來,將我牢牢裹住,唇卻在輕吻我側臉時,觸到一片冰冷。


他立馬就醒了,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看著他,顫抖著點頭:「我夢見你愛上別人,不要我了。」


聞言,宋弈城的黑眸閃爍幾許。


高考後,我母親去世,短短一個月,父親再婚成家,多了個私生子。


繼母不願繼續支付我的學費,因為父親尚有工作,我也無法申請助學貸款。


是宋弈城,用四年的沉寂換我讀完大學。


我在溫暖明亮的教室裡拉伸壓腿時,他在冰冷的出租屋裡,連小太陽也不舍得買一個。


我告訴自己,隻要他和我說實話,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沒有。


什麼都沒有。


短暫錯愕後,宋弈城就重新躺下,把我圈進懷裡。


「胡思亂想什麼呢,快睡吧。」


語氣和平時無異,隻是手臂纏得很緊很緊,仿佛要把我揉進骨血,成為他身體的一部分。


當時我特別想戳著他的胸口問他,到底在心虛什麼。


可話到嘴邊,隻是輕輕「嗯」了一下。


3


宋弈城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女人的第六感比他想象得要可怕。


我偶爾能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廉價洗發水味,之後又撞見他坐在車裡把一部舊手機藏進手扣。


大概是覺得我不會發現,連聊天記錄都沒有刪。


我隨意翻了翻,然後定格在其中一段。


那個昵稱叫鴨鴨的女孩,發來一張「舉手提問」的表情包。


「大叔,你知道秋天的第一杯奶茶嗎?」


宋弈城沒說什麼,直接轉了 800。


她退回了。


半小時後,宋弈城發過去一個問號,和一張奶茶外賣的照片。


這次鴨鴨很快回復:「聽說先送秋天第一杯奶茶的人,是愛情裡更愛對方的那個。你絕對絕對不可能比我愛得多,所以當然是我送你啦!」


之後,宋弈城沒再回復。


女孩的赤誠是否在他心裡留下漣漪,我也不得而知。


我隻是面無表情地截圖留存,然後發給自己,在關閉聊天框前,還冷靜地刪除了所有痕跡。


在宋弈城眼裡,我一直笨得可以吧。


以前放學,我總喜歡跟在他後面問這問那。


有時是真不懂,有時是怕他太悶,故意沒話找話。


後來每次看見我,他就會蜷起修長的手指,在我額頭上輕輕一敲:「這題今天剛講過,你是屬老鼠的嗎,撂爪就忘?」


那時我總振振有詞:「又不是人人都像你這個大學霸一樣,聽一遍就懂了。」


連後來領證時,他說的也是:「凌念,我遇到過那麼多聰明的,怎麼偏偏栽到了你手裡?」


我想我的確沒有那麼聰明,時至今日,也看不懂他辦公桌上那些錯綜復雜的電路圖,不知道他口中的三維立體處理器是什麼東西。


可我看過他全心全意愛我的模樣。


因此這份愛逐漸分崩離析時,我比誰都先知先覺。


4


陪我逛街時,宋弈城仍舊很有耐心。


堂堂宋氏總裁,走到哪裡都有人巴結,卻肯蹲在地上幫我試鞋。


我站在鏡子前,聽他和店員說,把試過的那些都包起來。


他對我向來大方,卻很少像這樣大肆鋪張浪費地討好我。


這樣反常的舉動落在我眼裡,很快就讓我聯想到一個詞——補償。


他去刷卡時,店員圍著我,眼裡透著羨慕:「宋太太,您先生真的好愛您啊,來我們這裡的客人都非富即貴,但很少有像他這樣,從頭到尾都陪著,還沒有一點不耐煩的。」


愛我嗎?也許吧。


我轉頭看向不遠處的宋弈城,想到昨天看到的最後一條微信,心口又突然泛酸。


那個叫鴨鴨的女生提醒他:「說好了八點來看我表演,不許遲到哦。」


宋弈城回了個「嗯」。


而現在,已經七點半了,他還是不疾不徐。


甚至去刷卡前,還在給我建議,哪這雙高跟鞋配哪條裙子好看。


他對我的喜好了如指掌,眼裡的篤定和偏愛幾乎讓我忘了,他還要去赴另一個女孩的約。


我突然覺得有些不認識這個人了。


這十年,宋弈城走得並不平順,幾經浮沉,才在人才濟濟的容城站穩腳跟。


他見過的人、遇過的事、說過的謊,早已把他從一塊粗糙的璞玉,打磨成光彩亮麗的寶石。


哪怕他此時此刻就站在我面前,我也再不能像以前一樣,輕易看透內裡的裂痕。


結完賬,宋弈城和我一起走出店裡,低沉的嗓音在洶湧的人潮中顯得格外不真實:「小念,皓子剛剛打電話說誠品那邊做的樣本質檢有問題,我得回公司看看。」


時間地點人物俱全,多麼冠冕堂皇又合情合理的借口啊,我都找不到理由反對。


指甲嵌進掌心。


「必須去嗎?」


宋弈城一頓,短暫怔愣後,彎腰在我額頭親了一口:「事情有點急,你再逛會兒,想買什麼就刷卡,不用給我省錢。」


不用給我省錢。


這是這兩年他對我說過最多的話。


大二那年,我過生日。


宋弈城不想我被別人看不起,送了我一套很貴的表演服。


拆開快遞的那一刻,我的心猛然一沉,腦海裡全是他打幾份工的辛苦樣子。


果不其然,第二天我去找他時,他正因為午休時不小心睡過頭被老板指著腦袋罵。


他點頭哈腰,連聲道歉,終於在送走老板出門取午餐時,看到了不遠處站著的、淚流滿面的我。


當時我跟他說跳舞太苦了,我不想學了。


宋弈城隻看了我一眼,就猜到了原因。


他捧著八塊錢一碗的熱幹面,笑嘻嘻擦掉我的眼淚:「凌念同學放心,我一定會讓你過上不為錢發愁,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的日子。」


這句話,宋弈城踐行了十年。


而他也確實做到了。


我們的房子從漏水的地下室搬到陽光明媚的大平層,他送我的禮物也一年比一年貴,可我們再沒有像那時一樣,為分享一碗冷掉的熱幹面感到快樂。


我們仍舊會擁抱、會親吻,會在彼此出門時,叮囑對方路上小心。


但那更像是由愛演化而來的一種習慣。


當愛意消失,習慣仍舊會幫你欺騙彼此。


我站在原地,盯著宋弈城的背影。


想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感到一絲愧疚,回過頭說不去了。


可是,沒有。


他順著扶梯下樓,從容地和我揮手告別。


隻有消失在視線盡頭前的那幾步小跑,能勉強顯示出他的急切。


當時商場正在播放蔡依林的《妥協》,我覺得裡面的歌詞很應景:


「愛到妥協,到頭來還是無解。」


我和宋弈城的感情,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路燈終究會在天明時熄滅,可黑暗時,它確確實實為我照亮過前路。


我做不到恨他。


但裝不知道,也難如登天。


5


回到家,我讓保姆把宋弈城的東西都收拾好。


宋弈城回來時,看到的就是我坐在地毯上發呆的模樣。


「怎麼還不睡?」他走過來,坐在我旁邊。


電視裡,畫面還定格在我們婚禮視頻的最後一帧。


宋弈城把我攬進懷裡,頭和我貼在一起,臉上洋溢的笑似乎在說,他也因為那段回憶而感到幸福。


「身上這麼涼,張姨也沒提醒你加件衣服?」


我淡淡道:「我給她放了假。」


宋弈城雖然疑惑,但他一向不反對我決定的事,打開沙發上的毯子,把我裹了進去。


「那我就要批評你了,凌念同學,你都多大了,怎麼還跟個小孩似的不會照顧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病了,我會一整天都沒心情工作的。」


一隻大手撕扯著我的心髒,讓我有些喘不過氣。


我想起畢業不久,我因為頭痛去醫院看病。


大醫院人滿為患,核磁共振排到了一個月之後,醫生就開了轉診單,讓我們去區裡的二甲醫院拍片。


拿到片子後,我想著號也掛了,不如先找這裡的醫生看看。


沒想到對方誤診,說我可能長了腦瘤。


宋弈城火速掛了大醫院神經外科的號,還安慰我說都是小事。


「一小塊肉而已,咱們現在有錢,切掉就好了。」


也許是他的安慰,我並沒有想象中緊張。


結果我半夜起來喝水,就看見宋弈城躲在廚房角落裡,抖動著肩膀啜泣。


窗外蝴蝶振翅,我的世界也為之一顫。


就是那一刻,我產生了一種他非我不可的錯覺,以至於在漫長的時光裡,再不吝嗇對他的信任。


胸腔裡有一口氣堵著,上不來,也下不去。


特別是看見他身上還沾著舞蹈生表演時用的亮粉時,自責、愧疚、憤怒、委屈……腦海裡翻湧的情緒幾乎讓我崩潰。


這兩天裡,我不斷問自己,是不是我哪裡沒做好?還是我給他的壓力太大了?又或者是我真的不年輕了?


這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像利爪一樣,從四面八方拉扯著我,讓我夜不能寐。


哪怕醫生告訴我,我因為腿傷再也不能跳舞時,我都沒有難過得這樣撕心裂肺。


夢魘,是時候落下帷幕了。


我摘下一邊耳機遞給宋弈城:「一起嗎?」


他以為我要和他一起看婚禮視頻。


那些過了期的蜜糖,之前就被我們反復觀看過無數次。


所以這次,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隻是我剛按下重播鍵,他的臉色就開始一點點變白。


耳機裡,那個女孩語氣驕蠻地問他:「聽說校慶的時候,你老婆也跳過這個舞,那你覺得是你老婆跳得好看還是我跳得好看?」


宋弈城似乎抽了口煙,聲音裡帶著淡淡的譏諷:「你也配和她比?」


女孩卻毫不退縮:「不配就不配,我也沒想和她比,反正你人在我身邊就夠了。」


宋弈城還想說什麼,但下一秒,呼吸一下粗重了起來。


大概是女孩做了什麼,接吻聲和喘息聲很快蓋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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