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弈城一頓,別過頭不看我:「我不會籤的。」
我不明白,事到如今,他還在堅持什麼。
「好,那我們法庭見。」
我不再多言,轉身就走,路過時,卻被他攥住手腕。
像是忍到了極限,宋弈城的音調也高了上去:「非要把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嗎?」
他皺著眉看我,仿佛在無理取鬧的人是我一樣。
「我已經道過歉了,也能保證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大家都好,不是嗎?更何況……」他頓了一下,最後還是下了狠心,「凌念,你已經不年輕了。」
言下之意,以我的年紀,離開他,不會再找到更好的人了。
這番看似為我考慮的話著實把我聽懵了。
沉吟幾許,我拔下無名指上的戒指,扔進冰冷的江水。
也好,從哪裡開始,從哪裡結束。
「宋弈城,你知道你之前給我的感覺是什麼嗎?就像掉在屎上的一百塊,不撿可惜,撿了惡心。但現在,你說完這句話,我就隻剩惡心了。」
話說到這份上,宋弈城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這些年他走到哪都有人捧著,難得低聲下氣,我還不領情。
他盯著我,半晌一腳踢在旁邊的垃圾桶上,低聲罵了句髒話。
「我隻犯了一次錯,你就要直接給我判死刑嗎?我承認我有不對,但是凌念,誰能保證一輩子隻愛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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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我看著他,眸光無懼,「宋弈城,我能啊。」
難道他以為,我就從來沒有過誘惑嗎?
「你剛創業那幾年,我為了支持你的事業,壓力大到崩潰。有個常來舞室的富商對我說隻要跟了他,一個月給我六百萬。那個時候我和你已經連吃了好幾天掛面,不開玩笑,路上遇見頭豬我都能追著啃。
「但就是在那麼難的時候,我都沒有想過背叛你。」
「所以宋弈城啊,為什麼我能,你不能呢?」
江稚說,趨利避害是人的天性,我深以為然。
可愛情這東西,不就是違背自己的本能、忤逆自己的天性,在神明面前發誓永遠忠於另一個人嗎?
為什麼我能做到,你就不能呢?
淚水像決堤一樣,爭先恐後從眼眶中流出。
這次,宋弈城卻隻是看著我。
良久,像是終於認清事實似的,抓住我手腕的手緩緩落下。
「你從沒告訴過我這些事……
「所以,你不會原諒我了,對吧?」
那天,我開車離去。
後視鏡裡,宋弈城的背影逐漸變小,消失。
我不知道他還要在那裡站多久。
但我知道,我不會再等他了。
10
我以為離婚的過程會很麻煩。
但事實是,宋弈城第二天就讓秘書送來了離婚協議。
上面的條款他一條沒有修改,不僅如此,還給了我很大一筆補償。
一個月後,我們約好去民政局換證。
他似乎喝了酒,工作人員問他是否自願離婚的時候,他的唇還微微顫抖。
輪到我時,卻沒有猶豫。
出了門,宋弈城拉住我,眉心微蹙:「這裡不好打車,我送……」
「不用了。」我打斷他,微笑道,「就在這分開吧。」
無論是回家的路還是人生的路,我總要習慣一個人走。
我掏出手機打車,很幸運,不到五分鍾,就排到了我。
拉開車門的時候,宋弈城突然走過來,眼眶紅紅的。
他問:「小念,你救我,後悔過嗎?」
陽光刺眼,我望著他,沒有回答。
其實同樣的問題,江稚曾經也問過我。
那時我左腿上的傷口剛剛結痂掉皮,長出新的血肉。
疤痕隱隱看去,很像飛翔的蝶翅。
我思考了很久。
但最後的答案還是,不會。
人生的路,盈虧自負。
不管重來多少次,對那時的我來說,救宋弈城都是必然的選擇。
我不後悔推開他,隻是遺憾。
我們終究沒能翻過那座山。
11
離婚後,我在冰島等了一個月極光。
回程的路上,又遇見幾個旅友,一起去了小鎮海參崴。
我用大把的時間,慢慢療愈心上的傷痕。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有錢。
宋弈城分給我的那部分,足夠我這輩子吃喝不愁。
他給孫雅雅的那些,也被我的委託律師要回來很多。
聽說法院宣判後,小姑娘在學校門口發瘋,被人拍下來放在了網上。
容城的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原本她今年拿到了不錯的 offer,視頻曝出來後,沒有哪個舞團敢要她。
一個舞者的十年,因為這麼荒唐的理由,就輕易結束了。
但我沒時間關心。
她和宋弈城,都不配再影響到我的人生。
我在社交媒體上開了個賬號,分享旅行的點點滴滴。
半年下來,成績還不錯。
看到周凌霄的時候,我正在享受瑪那島的白沙椰林。
他看見我一愣,隨即松開了懷裡的女孩。
女孩走後,我走過去。
他還沒開口,就被我潑了一杯水。
「生氣了?」
周凌霄站起來,但他不佔理,不敢發火。
「生氣也給我憋著。
「江稚知道嗎?」
我抬起頭,問周凌霄。
他倉促地移開眼神,語氣有些弱:「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人吶,真是物以類聚。
周凌霄是宋弈城的朋友,他和江稚第一次見面,還是在我們的婚禮上。
我猶豫了下,還是拿出手機。
見我點開江稚的聊天框,周凌霄急了,一把抽出我的手機。
「你有時間管我的闲事,怎麼不去管管你老公?他出車禍了,你都沒回去看他一眼。怪不得你和江稚能成為朋友,你們兩個,心都挺狠。」
他心虛地看我一眼,像是怕我說出什麼更刺人的話,說完這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邊是宋弈城車禍,一邊是江稚的男朋友出軌。
我撿起手機,毫不猶豫打給了後者。
那一晚,江稚在電話裡,哭得昏天暗地。
我忽然覺得自己這樣太殘忍,和她道歉,卻被她罵了回來。
「笨蛋,我和你一樣,寧願清醒著心痛,也不願糊塗著沉淪。」
我想想也是。
「但你應該需要一個肩膀。」
我笑笑,放下手機,訂了明早的機票。
12
這是凌念離開的第三個月。
司機把喝得爛醉的宋弈城送回家,中途他醒過來,說司機開錯地方了。
沒辦法,司機隻能按照他說的地址開過去。
到了家門口,宋弈城開始掏鑰匙。
可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
直到大門打開,一個陌生的男人怒目圓睜,問他找誰。
宋弈城醉了,又好像沒醉:「我找我老婆。」
男人笑了:「你看我像你老婆嗎?」
宋弈城往裡瞟了一眼,發現裝潢都變了。
這才想起,他和凌念已經離婚了。
離開容城時,凌念把這棟房子掛到了中介那。
這裡不再是他們的家,也不再有凌念。
後來,他又加了很多錢,把這棟房子重新買回來。
過戶成功那天,宋弈城在二環路上開到了 160 邁。
興奮得像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
而後一聲急剎,血色翻湧。
交警問他為什麼不看路,他說手機掉了。
但其實,掉的根本就不是手機。
是他當年交給凌念的那串鑰匙。
冰冰涼涼的,似乎還有她的餘溫。
當時周凌霄在外面度假,聽說這事後還罵他有病。
但宋弈城沒空理他。
因為他看見秘書拿起手機,對著他滿身的繃帶拍了張照片。
他知道他會發給誰,也想知道是什麼結果。
他甚至卑劣地希望,自己的傷能再重一點。
或許這樣,凌念就能回來看他一眼。
可那晚,他等了很久,久到他實在撐不住睡著了。
凌念才回復了一條消息。
「葬禮幾號?」
晚上,他把這事告訴周凌霄,周凌霄罵瘋了,宋弈城卻覺得好笑。
在所有人的印象裡,凌念一直很乖。
但隻有他知道, 她才不是什麼乖乖女。
盡管看上去溫柔堅韌,但她偶爾也會露出小爪子。
隻有看見這樣的凌念, 宋弈城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但短暫的快樂之後,他又陷入了無盡的落寞。
尤其是出院回家那幾天,他看著一模一樣但空蕩蕩的房子, 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仔細想想,可能是因為宋母送來的那些榛子。
宋弈城以前很喜歡吃榛子, 但又不喜歡剝。
凌念就總是趁他看文件時,坐在窗前, 仔仔細細剝好。
今天他試了一次,發現還是一樣難剝。
所以這麼難的事情, 凌念是怎樣堅持了十年呢?
想著想著, 宋弈城突然就哭了。
因為他突然覺得,凌念每剝一顆,就相當於說了一次我愛你。
他不明白,他那麼愛凌念,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事。
也不明白,凌念那麼愛他,為什麼可以那麼決絕地選擇離開。
「人們總是用分開的痛感來檢驗愛意的深淺。」
直到這一刻,宋弈城終於懂得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很想去找凌念。
13
溫暖明亮的玻璃窗裡, 凌念正在教小朋友跳舞。
雖然她畢業不久就當上了舞團的臺柱子, 但宋弈城一直覺得, 她不是天賦型選手。
真正的天賦型選手,根本不會教別人。他們隻會奇怪,這樣簡單的動作, 怎麼可能做不出來呢?
很明顯凌念不是。
她深入淺出, 拆解動作的時候, 溫柔又耐心。
面前的小孩, 也因為她的鼓舞, 一遍遍跌倒又站起。
和很多年前的凌念如出一轍。
這些年,宋弈城一直覺得凌念過得好是因為他。
可現在看來, 真的是嗎?
恍惚間,宋弈城忽然明白她為何能走得那般決絕。
她的前半生,不也是這樣一次次跌倒又站起嗎?
車禍後, 他陪著她一點點好起來。
很久以前,他幫我批改卷子上錯題時,就是這副寵溺的模樣。
「(山」她做到了。
哪怕在教室裡,也能閃閃發光。
相比他,凌念從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
宋弈城在外面看著,從來沒想過, 自己有一天能在她面前自卑到這種程度。
他甚至……不敢去打擾她。
「很抱歉……」
他對著凌念背影, 遲來地說了這麼一句。
然後告別,離開。
在他轉身的剎那,玻璃那面的人似有所感。
她抬起頭。
愣了下, 又試著立起腳尖。
然後在小朋友們的歡呼中旋轉,落地。
那嘴角上揚好像在說:
世界盛大。
若你決定燦爛。
山也無遮,海也無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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