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花魁選舉如火如荼籌備著。
青伶和楚瑜在祝娆的院子裡,幾日沒有出來了。
每天夜裡,謝平樂都會從他們房裡出來,拖著滿是新傷的身體來我房間。
我細致地給他上完藥。
幾滴虛偽的眼淚落在他背後的傷痕上。
「阿姐別哭。」
我抹幹眼淚,又拿來篦子輕輕給謝平樂梳開打結的長發。
一不留神扯斷了他幾縷發絲。
謝平樂這才黏黏糊糊哼唧了幾聲:「阿姐,痛。」
「傻小子,你明明最怕疼,上藥的時候竟然一聲不吭。」
謝平樂扭過頭來,神色復雜地看著我:「阿姐從前也是這麼疼嗎?」
我愣了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
謝平樂的表情有些慌亂,趕忙找補:「我是說,剛入長樂坊時,阿姐替我做事,被王力打的時候是不是也不這樣疼……」
這有什麼關聯?
自從在花榭閣救出謝平樂後,他就成熟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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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用一種莫名其妙,後悔又心疼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中覺得古怪。
轉念一想,或許是經歷了生死後,才更加粘著我吧。
這份古怪也就被壓下了。
我點了點頭:「疼。」
謝平樂眼中悔意更盛。
我皺了皺眉,將這個奇怪的話題轉移:「我讓你去黑市買的東西買到了嗎?」
謝平樂坐起身,將一個死死封著,食指大小的葫蘆放在我手裡。
他緊張地看著我把玩:「小心不要碰到了裡面的東西。」
「嗯。」
確認東西沒問題後,我將葫蘆又遞給謝平樂。
「明日你伺候他倆時,將這東西撒進燻香裡。」
謝平樂苦澀地看著我,遲遲沒有伸手接。
「可是阿姐,那樣我也會得病。」
我將謝平樂攬進懷裡。
「平樂,我不想你繼續在他們身邊受辱。」
懷裡傳來悶悶的聲音:「可……」
「平樂,你還不信阿姐嗎,事成之後,我會請最好的醫者來為你診治,不做出犧牲,如何獲得尊嚴?」
謝平樂沒有抬頭,將那葫蘆從我手裡摸了去,死死攥著。
「好,阿姐,不要騙我。」
我摸了摸謝平樂的頭,忍不住冷笑。
當然會騙你。
直到他走後,我才察覺到自己衣襟處一片冰涼。
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我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16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靡靡之音伴著古琴古箏,在長樂坊奏響。
我同起名候選人一起,戴著面紗,坐在高臺上被他們待價而沽。
臺下男人的眼神在我們中間輪番流轉著。
其中一個穿著墨色衣袍,臉上貫穿一道猙獰疤痕的冷面男人最惹人眼。
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面色陰沉的楚瑜。
祝長安領著二十萬精兵回京了,楚瑜高興得起來才怪。
看見祝長安後,我的一顆心安定下來。
還以為選舉提前,他會錯過。
人到得差不多了,林媽媽笑著上臺:「各位爺,這一批都是樓裡最拔尖的姑娘,若是看上哪位,就在那位面前投紙片,一張紙片代表十兩銀子,價高者可做這位姑娘入幕之賓。」
青伶就在我旁邊,她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眼中盡是疲態。
即便如此,她還不忘挑釁我:「謝平歡,今日的花魁隻會是我,放心,我已為你想好了千百種死法。」
說完,青伶衝著臺下楚瑜撫摸了下自己漂亮的蝴蝶骨。
我沒有說話。
隻是盯著她控制不住抓撓大腿的手,稍微站得遠了些。
第一輪,讓這些男人評選身形最好的女子。
穿得最為耀眼的青伶得了第一。
她眼中得意就快溢出了。
如同一隻花枝招展的孔雀,將本就單薄的衣領拉得更往下了些。
引得臺下男人陣陣驚呼。
第二輪,比拼才藝。
青伶又復刻了一遍我在造勢時廣獲好評的胡旋舞。
紅綢故意往我臉上甩。
一個將死之人罷了。
我權當沒看見,擺好了祝娆送我的古琴。
抬手,奏響的不是靡靡之音,而是金石之聲。
臺下的祝長安失手打碎了身邊酒盞。
我模仿著祝娆彈琴時愛勾尾指的小動作,將這首無名曲奏完。
這首曲子,祝娆沒有在我面前演奏第二遍。
我憑著記憶,在腦海中無數次彈奏學習,等的就是今天。
「小女獻醜了。」
我對著眾人行禮,就連手放的位置都與祝娆一致。
祝長安頓時按捺不住。
厚厚一疊紙片投到我面前。
「平歡!黃金千兩!」
這可是天大的數目!
除了攝政王,全場恐怕沒有第二個人能拿得出這個數目。
「這人誰啊!誰不知道求青伶姑娘才是王爺看上的人!」
「居然敢和王爺叫板!」
所有人沸騰起來,都在好奇這個生面孔是哪路神仙。
我驚訝抬眸,面前男人迫切盯著我,想透過面紗看出些什麼。
他的扶著高臺的手微微顫抖,我又看見了一條貫穿手背的疤痕。
林媽媽笑得合不攏嘴:「王爺可還加價?」
青伶緊張地握緊雙拳。
可楚瑜遲遲沒有反應。
他瞪著祝長安,咬著牙道:「恭喜祝將軍得償所願!」
全場哗然。
知曉內情的人面面相覷。
他們當然知道楚瑜為什麼不和他爭。
「怎麼可能!王爺!王爺!」
青伶一把扯下面紗,指著楚瑜質問:
「王爺,你答應過我,要幫我做花魁的!」
她還沒發現,眾人看見她的臉之後,眼神都變了。
「她臉上是花柳的疹子!」
17
青伶臉上布滿密密麻麻的紅點。
聽見眾人的話後,她驚恐地撩開衣裙。
上面是一片片黑斑。
花柳無疑。
「她得了髒病!會傳染!」
一時間所有人如同見到了洪水猛獸,都慌亂地往後跑。
楚瑜也撩開手臂,果然也看見了相同的東西。
「賤人!」
他衝上前狠狠給了青伶一巴掌。
可他不敢聲張,一個王爺得了花柳病,傳出去多可笑。
於是讓侍衛拖著不省人事的青伶走了。
林媽媽甚至沒有反應過來阻止。
我趁著混亂,拉起祝長安的袖子躲進了一個房間。
「阿兄?」
「娆兒?」
祝長安的聲線顫抖。
我搖了搖頭,一把拽下面紗,露出一張和祝娆神態極其相似的臉。
「阿姐她前些日子過世了。」
祝長安難以置信地後退,幾乎站不穩。
「那你是?」
「阿姐給我起名祝平歡,她走前將我認作親妹,讓我替她等兄長歸家。」
因著我和祝娆相似的動作神態,還有那首他做的曲子,祝長安絲毫沒對我起疑心。
我將和祝娆的樁樁件件都說與他聽。
聽完後,祝長安攥著手中玉佩痛哭流涕。
「是我來遲了,是我沒保護好你!」
「娆兒!哥哥對不起你!」
看著他哭,我竟也忍不住難受起來。
「姐姐說,要你一定要好好生活,還祝家一個公道。」
我拿出和祝長安一模一樣的玉佩,哽咽道:
「這是姐姐留下的唯一東西,祝將軍,還給你。」
「我給攝政王他們下藥,他們肯定會查出來的,不能拖累了祝家。」
祝長安的情緒終於平復,森然道:
「既然娆兒認你做親妹,從此你便是我祝家一分子。」
「誰敢傷我祝家人,我定會讓他死無全屍!」
18
第二天,祝長安將我秘密接出了長樂坊,還將祝娆的屍體遷出,風光大葬。
長樂坊沒有人敢攔著。
因為想攔的林媽媽死了。
如今正和龜公王力,躺在祝娆先前躺的深坑裡。
我想,他們骯髒屍體生成的花,必定不會長得豔麗。
長樂坊裡再沒有妓子平歡。
將軍府多了一位叫祝平歡的小姐。
睡在將軍府的搖步床上,聽著外面士兵訓練一聲又一聲的喊聲,我還有些恍惚。
先前的一切都好像一場夢。
這段日子我都不敢睡覺,怕睡醒睜開眼,看見的又是長樂坊豔俗的帷幔。
「小姐,小姐!將軍讓您趕緊收拾一下去前廳!」
新配的小侍女咋咋呼呼跑了進來。
我連忙起身洗漱。
前廳圍滿了人,我看著這模樣,心中忐忑不安。
究竟發生了何事?
祝長安溫和地朝我招了招手:「過來聽旨。」
我迷茫地走了過去。
迷茫地在祝長安地陪同下跪下。
直到聽到太監尖聲念道:「祝平歡有勇有謀,救國有功,特賜安邦郡主之位,欽此。」
我猛地驚醒!
為何!
我明明什麼也沒做!
接旨後祝長安笑著拍了拍我的頭:「楚瑜死了,你給他下的花柳,替陛下省去了好大麻煩。」
我頓時明悟,祝長安剛扶持新帝登基,正是被百官盯著的時候。
皇上就不好再對楚瑜下手了,免得落人手刃血親的把柄。
「若不是你,我們想啃下楚瑜的勢力,還要多花不少工夫,這個封號是你應得的。」
我重重點了點頭。
「對了,不日我又將出徵,替陛下掃清邊關叛亂,平歡,你有何打算?」
我不想被困在後宅!
於是忙不迭道:「我可以學槍學劍,和你一起去戍邊嗎?我不能辜負陛下給我的封號,也不怕吃苦,不會丟我們祝家的臉!」
我緊張地看著祝長安。
他失神了片刻,認真看著我:「從前娆兒也說過和你相似的話,好!好啊!不愧是我祝家子女!」
19
出徵前一天,我又去了一趟長樂坊。
坊裡的媽媽換成了陛下的線人,對我的到來畢恭畢敬。
我沒有聲張,帶著一碗毒藥,暗中去找了謝平樂。
他躺在。
身上沒有了鞭傷,卻多了一身膿瘡。
看見亮光他擋了擋眼睛,虛弱地問:「阿姐?你來接我啦?」
我端著藥走到他身邊蹲下:「不是,我要走了,來把藥喝了吧。」
眼淚從他的指縫溢出。
謝平樂接過藥,也沒有問這是什麼,直接一飲而盡。
他祈求道:「阿姐,再多待一會兒吧。」
我點了點頭,在他身邊坐下。
這藥起效很快。
不過片刻,謝平樂的嘴角就溢出鮮血。
他擦幹血跡,一臉悲戚地想拉我的手,卻被我不著痕跡地躲開。
於是他又失魂落魄地收回去:
「阿姐,上輩子我對不起你。」
「斷指那天我便清醒了,從前我總覺得你給我的東西得來輕易,那一日才知道是那樣苦楚。」
「上一世,是我聽信了青伶讒言……」
眼淚混著血一道流下,謝平樂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斷斷續續地說:
「阿姐,如今一命抵一命,你能原諒上一世的我嗎?」
我冷漠地聽著,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謝平樂終究沒有等到我的回答,在柴房沒了聲息。
我闔上了他還在流淚的眼睛。
「平樂,若我原諒你,怎麼對得起上一世的自己啊?」
20
行軍當天,一個一身爛瘡的女人攔住北上的車隊。
她瘋癲地大喊著:「我才是將軍妹妹!你們搞錯了!我才是郡主!」
「賤人!謝平歡!你偷了我的人生!」
祝長安冷冷地看著她,提起了長槍。
我按住他的手:
爹娘把我和幼弟一起賣入青樓。
我做妓子,他做龜奴。
弟弟年幼,學不會龜公的腌臜手段。
我便日日將他護在身後,為保他自由身,甘願做龜公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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