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聽你的話。」
被磋磨三載。
他失去了讀書人的傲骨,失去了尊嚴,隻剩下我了。
「早些醒悟該多好呢。」
我輕輕拍著謝平樂尚且完好的右手臂,嘴裡哼著從前娘親哄我們入睡的歌謠。
謝平樂依賴的視線緊緊黏著我。
我知道,這大概就是話本子裡所說的救贖。
折斷他的傲骨,再稍微拉他一把。
從這一刻開始,我就是謝平樂的所有。
想毀掉謝平樂很簡單。
然而隻有毀掉他的一切,慢慢折磨他的精神,才能讓上一世慘死的我心安。
多謝青伶。
若不是她走這麼一步險棋,想拿下謝平樂恐怕還要花些功夫。
我放下謝平樂。
他頓時變得不安,緊緊抓著我的衣角:「阿姐,別拋下我。」
我握住他的手,引誘道:「平樂,我不會拋下你,但是你要完完全全聽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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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平樂重重點下了頭。
12
天擦亮,東方傳來幾聲雞鳴。
沉寂的市井喧鬧起來,昨夜熱鬧的長樂坊卻漸漸歸於平靜。
我拖著虛弱的謝平樂逃出了花榭閣。
將他安頓在醫館後,去找祝娆。
路上看見了上一世被攝政王帶走的姑娘穎兒。
她還活著,正一臉豔羨地同好友談論昨夜青伶的盛況。
「青伶昨夜身披灑金紅紗出場,王爺看得眼睛都直了,表演還未結束,便闖上高臺將她抱走。」
「聽說王爺給她一擲千金,真是好命。」
穎兒陷入沉思:「隻是她編的胡旋舞有些眼熟,總覺得在哪裡見到過。」
聽到這裡,我勾了勾唇角。
那支胡旋舞是我編的。
灑金紅紗也是我為登臺準備的。
不適合我,卻完美適配青伶,能將她八分的美貌,六分的技藝發揮到十二分。
她果真沒讓我失望,原原本本地偷了去。
祝娆這些天一直發著高燒,大夫來了好幾次也不見好,也查不出病因。
林媽媽昨日大發慈悲,準了她一天假。
昨夜的事她全然不知。
紗簾裡,祝娆低聲咳嗽著。
我打開緊閉的房門,給她驅散病氣。
「昨夜結果如何?」
我沉默著沒說話,又打來涼水,仔細替她擦去額角虛寒。
「發揮失常也沒關系,盡力就好。」
祝娆以為我是沒有奪得魁首而難過,拉起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正好碰上了受傷的手腕。
「嘶——」
眼角淚花溢出,我死死地咬著唇。
祝娆察覺到不對,忙拉開我的袖口,入目一片鮮血淋漓。
「又是青伶麼!」
我勉強地勾了勾唇:「姐姐,讓你失望了,昨夜我沒能參加登臺。」
隨著敘述,眼淚肆意從面頰淌過。
我的聲音已哽咽得不像樣子:「隻是可憐了我的平樂。」
祝娆臉色青黑,咳得愈發厲害。
她弓著腰,止不住地顫抖:
「叫青伶來!叫她來!」
攀上了貴人後,青伶變得不聽話了。
祝娆找人請她過來,也從清晨等到了晌午。
不知過了多久,青伶才嫋嫋娜娜,扭著腰來了。
她一臉不耐地搖著胸前團扇。
挪開時,故意露出脖頸上點點紅痕。
「沒眼力見的,不知道我正在忙?」
祝娆一口氣沒喘上來,胸膛劇烈起伏著。
我忙給她順氣,好半天才緩過來。
祝娆指著青伶的鼻子怒罵:「孽障!你怎麼能做斷人手指的事情!」
「你又可知那攝政王是我祝家的仇人!」
青伶不屑地癟癟嘴,揮開她的指尖。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祝娆被青伶的話傷到了,往後踉跄了幾步。
我攙著她,她才將將站穩。
可青伶卻不想這樣放過祝娆,繼續挑釁道:
「我如今是攝政王的心上人,遲早會取代你這個病秧子花魁的位置。」
我忍不住開口:「青伶,你可知以色事人,色衰而愛弛?」
她高傲極了,扭頭用那充滿惡意的眸子對準了我。
「起碼我今天有權有勢。」
「我想要誰死就誰死,今天是一根手指,明天就該是你的人頭。」
「和你們這群低賤之人待在一起,真是有辱我身份。」
說著青伶就要走。
祝娆臉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死死抓著我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
她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數十年養育出來的孩子,竟還比不過我這個陌生人。
「青伶,你今日若是走出這扇門,我祝家便沒有你這號人!」
青伶停下翻了個白眼:「求之不得,反賊就是反賊,別擋了我的王妃路。」
青伶耀武揚威地走了。
我扶著祝娆的手一沉。
包扎完的手臂上傳來滴滴冰涼的觸感。
低頭一瞧,竟是血!
鮮血不斷從祝娆的口鼻溢出,不過一瞬,她便失去了生息。
「姐姐!」
13
「大夫!我阿姐怎麼樣了!」
大夫不斷搖頭,我抓著他的藥箱,手腳一片冰涼。
「祝娆姑娘積鬱成疾,又突然遭受重創,沒幾日可活了。」
「哎,本來好好靜養,還能多活幾年的。」
怎麼可能!
明明前些日子,她還帶著我去樓外遊船買脂粉,怎麼會沒幾日可活呢?
更何況上輩子的祝娆是得花柳死的。
我已十分小心,阻攔了她接那些有髒病的男人啊!
乍聞噩耗,我腦子裡隻剩下轟鳴聲音,甚至忘記了該怎麼發出聲音。
最後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求您,再替我阿姐好好看看。」
大夫面露不忍:「實不相瞞,兩年前就已看過了,隻是祝娆姑娘讓我替她瞞著。」
兩年前!
我突然想到了那張繡紅梅的方帕。
這才明白,那恐怕不是紅梅,而是鮮血。
原來即便重生了,我也沒辦法阻止她步入死亡麼?
臉上一片冰涼。
我伸手去碰,已淚流滿面。
娘親說,眼淚要為有價值的事情流。
於是自重生後,我用眼淚騙得了很多同情。
可得知祝娆將死的消息,我卻做不到帶上慣有的委屈表情。
隻是無聲的痛。
甚至怕驚擾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平歡,死沒什麼大不了的。」
溫柔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撫去淚水。
我怔怔地看著祝娆,有好多話想說,卻又說不出口。
彎腰伸手已經費去了她的全部力氣。
祝娆喘著氣,躺倒在床上,無神地盯著帷幔。
「其實我早該死的,在祝家覆滅的那一年,在青伶她娘替我擋箭的那一年。」
「我欠青伶娘親的,這十幾年也已還清。」
「如今,我終於能和爹娘團聚了。」
她轉過頭又看向我:「平歡,你隻跟了我三年。」
「這三年我卻讓你處處受委屈。」
我死死咬著牙關,眼淚連成線。
「不,我從不覺得委屈。」
祝娆牽過我緊扣床沿的手,將我僵硬的手指一點點打開。
一枚刻著槍頭的玉佩落在了我手心。
「平歡,若我兄長能活著回來,憑著這枚令牌,你便是我祝家的一分子。」
「若是不能……取了我的銀錢,贖了自己,離開長樂坊罷。」
我攥著令牌,一邊流淚,一邊搖頭。
「不,我不要!」
謀劃三年,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枚身份令牌。
可如果這是以祝娆死亡為代價拿到的,我寧願不要。
祝娆溫柔地看著我,眼裡淚花盈盈。
「咳咳咳……平歡,拿著,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以後便做自己吧。」
她的口鼻又開始溢出鮮血了。
我用方帕擦拭,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你這孩子,總是裝作一副懂事極了的樣子,實際上啊,可沒少給青伶使絆子。」
「阿姐知道你本心不壞,不然青伶被欺辱的那夜,你又何必心軟呢?」
「可是平歡,面具戴久了很累,阿姐要你做回謝平歡,咳咳咳.....」
「不,是祝平歡。」
她知道!
她什麼都知道!
「姐姐你不會死,你不會死!」
我抽泣著,緊緊抱住了祝娆。
14
祝娆死了。
死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日子。
一個死掉的花魁娘子,在長樂坊也沒什麼大不了。
死了一個祝娘子,多的是王娘子,李娘子。
對於長樂坊來說,無非是麻煩了點,需要把新一屆的花魁選舉提前。
林媽媽命人在花榭閣挖了個大坑。
「馬上就要花魁選舉了,死得真不是時候,」林媽媽摸著一株病恹恹的花感嘆道:「也不知你吸收了這名動天下的花魁,來年會不會開得更好。」
「也是我好心,否則和其他人一樣,丟井裡多省事。」
我冷冷地看著她。
是啊,多省事。
好的做花泥,不好丟枯井。
賣身在長樂坊的女人,從契約生效的那天開始,就已經定好了死法。
隻是死得早晚的問題。
紅綢飄搖的長樂坊,在我眼裡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霧。
在裡面走動的全不是活人,都是被抽出脊梁的鬼。
雨霧中享受俊秀龜奴撐傘得林媽媽,是長滿的四肢的笑臉的怪物。
祝娆下葬這天,青伶沒來。
我在祝娆從前的居所找到了她。
房間裡時不時傳來男人的吼聲,和青伶的哭泣低吟。
「王爺,後日便是花魁選舉了,您到時候可一定要幫幫奴家。」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青伶痛呼出聲。
「賤東西,想要本王幫你,總得付出點代價。」
隨後房間裡就隻剩下女人的痛哭。
窒息的仇恨高山一般壓了過來,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
祝娆還屍骨未寒,青伶就佔了她的房間行骯髒之事。
九泉之下的她如何能安息!
我按捺住衝進去殺人的衝動,去了隔壁房間。
房間裡有一處小眼,能看見祝娆房間裡的模樣。
青伶光著身子,背對著華服男子。
紅燭滾燙的蠟油一點點滴在她私密位置。
青伶痛得臉色慘白,嘴裡還得應和著發出低吟。
「死木頭!」
不知青伶的舉動哪裡惹惱了楚瑜,他狠狠給了青伶一巴掌,將她翻了個面。
猙獰地掐上了青伶的脖子。
呼吸愈發稀薄,青伶伸著舌頭掙扎了幾下。
很快翻起了白眼。
「救,救命……」
眼見青伶就要不行了,楚瑜滿意地收手,骯髒之物在放手的同時侵入眼前女子。
我說青伶為何得勢後,沒有來惡心我。
原來根本脫不開身啊。
人模狗樣的男人發出一聲滿意的喟嘆,看向角落:
「還不快來給本王推床!」
我這才看見了正蜷縮在角落當燭臺的謝平樂。
謝平樂麻木地起身,走向兩人。
他推著楚瑜的腰,從縫隙中看見了我的眼睛。
一滴淚從他眼角無聲滑落。
口型還喊著:「阿姐。」
……
一早謝平樂就告訴我,青伶要他去侍奉她和攝政王。
沒想到竟是這樣侍奉。
這對他無疑是極端的屈辱。
命運的車轍推著他被迫向前,最後一點點尊嚴也被無情剝奪。
他明明什麼都失去了,卻還是印證了我剛重生回來時,林媽媽說的那句話。
房間裡骯髒的模樣讓我幾欲作嘔。
我多想問,青伶,謝平樂。
在我鋪好的路上,你們可還舒坦?
我撫摸了下腰上掛起的玉佩,腦海裡浮現出祝娆的模樣。
該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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