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送他上學,跪遍恩客,受盡欺辱。
弟弟向我許諾:「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他確實來贖我了。
弟弟考上狀元那天,兩頂轎子抬進長樂坊。
一頂破爛小轎將我抬向墳地。
一頂八抬大轎將我的死對頭抬入狀元郎的新府邸。
泥土一點點填進早就為我挖好的深坑。
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1
「讓你倒恭桶便是折辱你了?來日老娘讓你去給客人推床,你豈不是要以死證清白?」
林媽媽的怒罵傳到耳朵裡時,我還未從窒息的痛楚裡緩過神來。
「阿姐,阿姐幫幫我……」
熟悉的低泣聲傳來。
我扭頭一看,竟看見了弟弟那張叫人膽寒的臉!
可我不是已被他和青伶活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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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狂跳,攥緊破爛的布衫,打量著周遭環境。
屋內紅綢飄搖,濃烈的脂粉香氣鑽進鼻腔。
記憶如潮水般湧上來。
如今正是我和謝平樂被賣進長樂坊的第一個月。
他因不願替花魁娘子倒恭桶,正在被老鸨和龜公訓斥。
上一世,謝平樂自負讀書人氣節,不願做下等人的髒活。
我心疼弟弟年幼。
隻要他一流眼淚,便替他攬下所有活計。
倒恭桶更是不必說。
為了謝平樂,我常和龜公來往,那賊人見我有幾分顏色,便對我心生歹意。
他知道謝平樂是我的軟肋,就以他為威脅,要我供他玩樂。
受盡凌辱那天晚上,我回到柴房。
謝平樂抱著渾身是傷的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說:「阿姐,來日平樂考上狀元,必定贖你出樓。」
那時我身心俱疲。
卻覺得有弟弟一句承諾便夠了。
為了讓他不再被樓中雜事耽誤背書,我發了狠地接客。
恩客給的打賞錢,大半送進了龜公口袋。
龜公被我伺候滿意後,終於換來謝平樂自由外出的機會。
可謝平樂遠遠不滿足。
他想去學堂,想繼續跟夫子念書。
夫子卻不肯收一個在青樓打雜的龜奴。
於是我放棄尊嚴,一個恩客一個恩客地跪,求他們為我弟弟贖回白身。
我磕到頭破血流,也無一人願意幫我這個青樓妓子。
在弟弟哀求的目光下。
我咬著牙關,主動去服侍了那個樓裡姐妹都懼怕的攝政王。
終於,我拖著瀕死的身軀,換回了弟弟的賣身契。
樓裡的姐妹都說我瘋了。
那時奄奄一息的我還反駁:「我阿弟是心疼我的,值得。」
到死我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僅不心疼我,甚至以我為恥辱!
他當上狀元郎的第一件事,就是娶了在花魁選舉時差點害死我的青伶。
還和她一同謀劃將我殺死!
被掩埋前,我哭著問:「謝平樂,我對你掏心掏肺,你為何要這樣對我!」
弟弟眼裡閃過一抹復雜情緒,卻一句話沒說。
倒是青伶倚靠在弟弟懷裡,笑得花枝招展:
「謝平歡,你向來寵平樂,也該知道娶將軍妹妹乃是美談,有個妓子阿姐是恥辱吧。」
我絕望流淚。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所有人都有資格嫌我骯髒,嫌我萬人枕。
唯有喝著我血長大的謝平樂沒資格!
萬千思緒回籠,我竭力壓制著眼底的恨意。
我倒要看看,沒有我,他謝平樂此生該如何有尊嚴地活著!
2
謝平樂在我身後求我庇護。
我冷淡地說:「平樂,林媽媽說得沒錯,我們是她花錢買回來的,就該聽話幹活,你不要鬧從前的少爺脾氣。」
少年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
他似乎沒想到,從前將他護著供著的我,這次竟會向著外人說話。
「阿姐,你!」
見我如此識趣,林媽媽難看的神色緩和了幾分。
不等謝平樂說完,她便出聲打斷了他的詰問:「他若還不願意去倒恭桶,阿力,鞭刑伺候。」
「得嘞。」
龜公王力的臉上閃過一抹陰毒,將手中帶倒刺的鞭子甩地獵獵作響。
熟悉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在示威,嚇得我四肢百骸發涼。
上一世我不知在這條鞭子上吃了多少苦頭。
倒刺扎進皮肉,帶出碎肉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我僵硬地挪開視線。
謝平樂還躲在我身後不肯出來。
他攥著我的衣角,大聲道:「讀書人才不可做如此低賤之事,我不倒!」
我可不會再替他白白挨鞭子。
我奮力扯出衣角,往林媽媽的方向走了過去。
如此一來,徹底和謝平樂劃清界限。
他還保持著扯衣角的動作,茫然地看著我。
「阿姐?」
意識到我和他泾渭分明後,他咬著唇,眼中淚光閃爍。
從前我看慣了他這副可憐樣,如今隻覺得惡心。
他當真以為老鸨和龜公不存在嗎?
樓裡需要的是打手,可不是隻會哭哭啼啼的廢物。
他這樣的行為,隻會招來他們更嚴厲的懲罰。
果然,下一秒王力的鞭子狠狠揮上了謝平樂後背。
「哭什麼哭!」
「啊!阿姐!救命!」
頓時,他的後背被鞭子打出一條二指寬的血痕。
鮮血點點溢出,打湿了破爛的衣衫。
謝平樂痛得癱倒在地上,渾身顫抖。
聽著他的慘叫,我心中快意升騰。
面上卻仍做出一副不忍的表情。
打,多打打。
讓他也嘗嘗我曾受過的痛!
一鞭,兩鞭,三鞭……
謝平樂終於受不住了。
他再也顧不得讀書人風骨,手腳並用地爬向恭桶:
「我倒!我去倒!別打了,好痛!阿姐救命,我好痛!」
弟弟,可我當初為你受的是三十鞭啊。
我也好痛。
誰又來聽我哭呢?
從那時起,我就有了一個想法。
若我能活著,我定要坐上人上人的位置,隻聽別人哭著求我。
林媽媽看著謝平樂滑稽的模樣,捂著嘴笑。
我心中一跳。
如今唯一能讓我改變命運的人就在眼前。
上一世我為了不接客故意弄髒自己的臉,埋沒自己。
惹得林媽媽厭棄不說,還便宜了王力。
當初的我真是蠢得可恨。
這一次隻要我能入林媽媽的眼,王力必定不敢再動我。
我抹了把淚水,讓衣袖帶走臉上故意抹的灰。
隨後揚起臉,顫聲乞求林媽媽:「林媽媽,就饒了他這一回吧,諒他以後也不敢了,日後我定會幫著力爺嚴加管教他。」
林媽媽收斂笑意,掐起我的下颌,仔細打量了一番。
我楚楚可憐地垂下眼睑。
服侍的人多了,自然知道他們最喜歡女子什麼樣的表情。
林媽媽滿意地點了點頭:「模樣周正,倒也是個會來事的。」
她松開我,隨後囑咐王力停手:「盯著這小子,讓他今日之內倒完樓裡所有姑娘的恭桶,倒不完鞭刑三十。」
「嗚嗚嗚,我去倒,別打我。」
謝平樂終於知道求我沒用了。
他不想再挨打,快速提起了從前碰都不會碰的恭桶往外走。
佝偻著腰,眼淚橫流。
可他身上帶著傷,走路不穩,難免有穢物濺到身上。
他竭力避開,濺出來的卻更多。
讀書人的傲骨?
呵。
看著他一瘸一拐的背影,我眼中盡是寒意。
今日是謝平樂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吃苦頭。
但絕不是最後一次。
我的好弟弟,來日方長。
「你叫什麼名字?」
林媽媽撥弄著頭上簪花,頗有興致地問我。
「回媽媽,我叫平歡。」
「三年後選舉新任花魁,你可願爭一爭?」
3
我認真答道:「我願意。」
當天下午,我就被林媽媽帶出了柴房,還領了一身像樣的衣裳。
「平歡是個好苗子,讓她跟著你學些技藝,以後就住你院子裡。」
林媽媽如是囑咐現任花魁娘子。
「好。」
溫柔如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低著頭,餘光掃過面前的病弱美人,還有她身後一臉不耐煩的青伶,心跳猶如擂鼓。
終於見到了。
祝娆,罪臣祝無憂的嫡長女。
青伶,祝娆的遠房表親。
她們才是我要爭花魁的目的。
祝家當初因為泄露軍事圖,導致邊疆戰役大敗。
攝政王下令把祝家男丁盡數抄斬,女眷發賣青樓。
三年後,祝娆的兄長祝長安帶著大隊兵馬包圍京城,斬殺攝政王,扶持新帝掌權,徹底為祝家平反。
他第一時間來到青樓救妹妹,卻得知妹妹的死訊。
於是祝長安便將青伶贖了出去,認作親妹妹,還給了她郡主封號。
若非如此,謝平樂這種自私自利的人,怎會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
青伶又哪兒來的機會,嫁給我弟弟故意惡心我呢。
我的瞳仁緊縮,血液在疾馳。
重活一世,我不想再困在長樂坊,被抹去姓氏,做人盡可欺的平歡。
我要的是取代青伶的位置,去看看外面廣闊天地。
隻有爭花魁之位,我才能跟著祝娆學技藝。
才能徹底蠶食青伶,取代她。
我感激地朝祝娆福禮:「多謝姐姐願意教我。」
聞言青伶扇了扇鼻子,嫌棄地看著我。
「誰允許你喊她姐姐的!」
她又拉著祝娆抱怨:「姐姐,她這種低賤的人和我們住一個院子好髒啊,我不許你教她!」
低賤,又是低賤。
大家都在青樓苟延殘喘,誰又比誰高貴?
她和謝平樂當真是天生一對。
我泫然欲泣,可憐兮兮地彎下腰:「這位姐姐說得是,我身份地位不配留在這裡,我可以回柴房睡,不會打擾到您,隻求花魁娘子能教我。」
如此一來,更顯得青伶盛氣凌人。
一個仰仗花魁鼻息生存的小嘍啰,竟擺起了比花魁還大的譜。
林媽媽臉頓時沉了下去。
「你算什麼東西,我長樂坊的事何時輪得到你做主!」
青伶被這一聲吼,嚇得頭飾都歪了幾分。
她面色青白,絞著手帕不敢吭聲。
祝娆也頗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病弱美人款款上前,攙住我的手:「是我沒教好青伶,平歡,日後你便是我院裡的人,無須拘束,同青伶一道喚我姐姐也無妨。」
「多謝姐姐。」
祝娆話裡在點青伶的不是,話外卻在為她找臺階下。
林媽媽斜眼恨了一眼青伶,看著祝娆的面子,終究沒再說什麼。
對於這個得花柳死了的花魁,我無甚惡意。
我心裡清楚,青伶畢竟是祝娆表親。
而我隻是一個被老鸨塞過來的陌生人。
她護著青伶很正常。
可青伶卻不這麼覺得。
她咬著牙,手上用力地幾乎要將帕子撕爛。
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哪裡懂成人之間的彎彎繞繞。
她隻知道我來了不過一刻鍾,所有人都偏向我。
一向被自家表姐保護得很好的她破功了。
如今喜怒於色的她,根本看不出來給我下毒,殘殺樓中姐妹的狠辣樣子。
我隻覺得無趣,更加堅定了取代她的想法。
若上一世的我有這麼一位護著自己的姐姐,絕不會將自己變得如此不堪。
既然她不珍惜好命,給我又如何。
4
我終究是留了下來。
林媽媽安排我和青伶一個房間,她睡裡屋,我睡外屋。
初夜尚在的姑娘是沒有資格獨門獨院的。
我又搶了屬於青伶的地盤。
入睡沒多久,竟聽見房間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眯縫著眼,看見了端著洗腳盆的青伶。
她雙手往前一送,就要將那髒水往我身上潑!
我猛地驚醒,本能地抓起竹枕頭往水盆的方向一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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