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幾年一場席卷世界的流感爆發,我散盡自己全部積蓄在那場疫病裡撿回一條命。
後續症狀我隻當是沒好利索,斷斷續續用藥吊著,一來二去拖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連我都不關心自己,周雁行就更不會關心。
他那時候在忙著交際應酬,和我連面都少見,甚至連我生病都不知道。
結婚六周年紀念日,我做了一桌豐盛晚餐,還訂了一個大蛋糕滿心滿意期待他回家。
口味選擇了他喜歡的開心果。
【今天特殊日子哦,早點回家,愛你!】
【這麼晚還是很忙嗎?菜有點冷掉了诶。】
【快十二點了,趕回來陪我吃個蛋糕我就原諒你!】
他一句也沒回,隻在第二天告訴我昨天睡得早,沒有絲毫歉意。
我看著第一句發出的時間不過四點,點點頭沒反駁。
他的敷衍與冷淡我全都看在眼裡。
起初還會盡力填補縫隙,變著法地討他歡心。
可後來我發現,無論我怎樣做,他的眉頭總是皺著。
我們兩個之間好像不知不覺橫了一道鴻溝。
我在這頭拼命想過去,可他已經在那邊種田蓋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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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他身邊秘書找到我,頂著滿脖子吻痕趾高氣揚地向我炫耀她的戰績。
「入職第一天就聽說你和周總是什麼患難夫妻,很恩愛。」
「沒想到,我不過稍微試試水就得手了,看來也沒多喜歡你嘛。」
「童顏,你就是個手下敗將,不如早點退位讓賢?」
我看著面前那張朝氣蓬勃的臉,撥給周雁行後把手機推過去。
「你自己給他講吧,說希望我和他離婚。」
第二天,那位秘書就被分手辭退。
周雁行的確如他所說,不會讓任何人威脅到我的位置。
可是這種位置到底有什麼好留戀。
可笑自己當時腦袋一頭熱,一門心思以為他會回心轉意,甘願束在繭裡不出來。
我坐在沙灘上看海天交接處泛起魚肚白,有三兩對情侶在不遠處大方親吻。
能相愛真好,要是能永遠相愛就好了。
6
搬進療養院那天,護工來接我的行李。
她好活潑,嘰嘰喳喳給我講她叫楊裡裡。
可以叫她小楊,也可以叫小羊,會咩咩叫的那個羊。
我依然不太擅長和人交際,隻對她禮貌笑了笑。
她不介意,親昵湊過來挽我的胳膊,抓到我手腕時一陣愕然。
「你......好瘦。」
是很瘦,一米六五的個子,八十斤都不到了。
顯然她是把我當作了那種來療養院體驗生活的大學生。
如今仔細辨認一番,才發現我有很多地方都不太正常。
比如瘦到凹陷的臉頰,濃重粉底下的黑眼圈,和呼吸時額外重的氣管音。
雖然要死了是事實,但我並不喜歡有人對我露出那種惋惜的神情。
我擺擺手及時制止。
「別,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死亡對我來說不是壞事。」
楊裡裡點頭,鼻尖紅紅又開始拉著我東聊西聊。
因為還沒有到行動不便的時候,所以我拒絕了配備護工的好意。
但楊裡裡依然會趁著闲時來找我玩。
每次一過來就從兜裡掏出一把瓜子,得意洋洋給我講這又是從哪個大爺那兒順來的。
有她在,我的療養院生活不至於那麼無聊。
楊裡裡剝出瓣橘子給我,我伸手去拿她又塞回自己嘴裡。
「這隻羊咩咩小姐還能再幼稚一點嗎?」
她哈哈笑,鬼鬼祟祟湊到我身邊拱我肩膀。
「诶,想不想偷跑出去逛街?」
「我不用偷跑,我可以光明正大出去。」
楊裡裡唉聲嘆氣。
「可是我不行呀......你陪我偷跑出去吧,我們逛一圈就回來!」
雖然沒有理由,但我還是答應了。
可是這個世界真的好小。
我拎包站在折扣區等楊裡裡搶購 29.9 一條的羊絨褲,轉頭就見到一對親密戀人在隔壁零食區挑薯片。
我扭頭裝作沒看到,下一刻就有腳步聲逐漸靠近。
「童顏姐姐,好巧。」
我無奈轉身,正對上秦媛眉眼帶笑同我打招呼。
周雁行見到我的模樣眉頭緊鎖,搶在她下一句前問我。
「怎麼瘦成這樣?」
秦媛到底是年輕,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見到周雁行關心我嘴巴都要撅到天上。
她又緊了緊挽在周雁行胳膊上的手,眸中的爭強好勝毫不掩飾。
她那麼有底氣,仗著周雁行的愛無所畏懼,一如當年的我。
「童顏姐姐可能在減肥嘛。雁行你陪我去那邊吧,不是要給我做飯的嗎?」
秦媛的聲音聽起來嬌滴滴裹著蜜,果然哄得周雁行點頭。
我沒興趣參與他們的情感劇,從人堆裡抓出還在和大姨撕扯的楊裡裡去收銀臺。
身後,周雁行下意識想跟上我卻被秦媛一聲驚呼叫停。
「雁行!我高跟鞋不舒服,腳好痛,你等等我好不好?」
他猶豫了半步,還是轉向了他的新愛人。
7
楊裡裡不知就裡在我手下掙扎。
「诶?我還沒挑完呢,你看這花紋兒好看嗎?」
我看也沒看,直接幫她付了款。
「好看。對不起,我改天再陪你出來好不好?」
再遲鈍如她,也察覺到我的情緒不太對。
楊裡裡收起那副嘻嘻哈哈的樣子,掌心放在我頭頂摸了摸。
「怎麼了?」
有些委屈與難過,就是自己可以輕易扛過。
可一旦有人問起,哪怕是輕描淡寫一句也馬上決堤。
我跟她坐在一起,簡明扼要說了我和周雁行的事。
楊裡裡義憤填膺,罵了幾句國粹。
「他也太狗了吧?!幸虧離婚了,他跟那小三可真是誰也不白瞎誰!」
我破涕為笑,任由楊裡裡用絨褲給我擦了擦眼淚。
「那你生病的事,他知道嗎?」
我搖頭,目光投向微瀾海面。
「他巴不得我死掉,我跟他說什麼,讓他幫忙籌備慶祝會嗎?」
身邊的人寂靜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始抽鼻子。
我轉頭看去,發現這孩子已經鼻涕泡都哭出來了。
「哎喲,別哭呀,別哭別哭。」
楊裡裡越勸越來勁,眼淚成雙成對掉下來,哭得抽噎。
「我一想到你之前那麼多年,過得那麼辛苦,我好難過啊!」
海風嗚咽,海岸悲鳴。我扯著絨褲的手一頓,陪了一滴眼淚。
造化真弄人,我好好活過那麼多年,沒幾人愛我。
現在我快要死了,卻遇到了一個真心愛護我的朋友。
好在也不算太晚。
至少死前還能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有人心疼我,會為我傷心。
原來我還不是一個人。
跟楊裡裡回到療養院果然被院長抓包,我大方背鍋表明是我逼她的。
院長看著我們兩個腫得跟核桃似的眼睛不好說什麼,意思意思批評兩句就放過了。
那天以後,我和楊裡裡好像就成了過命的交情。
雖然我覺得,這對她來說不是一件好事。
8
我的病情越來越重,幾乎沒有能睡著的時候,醫院那些藥已經不起作用了。
我跪倒在地上,扶著垃圾桶咳到嘔血。
逆流的膽汁充斥口腔,比命還苦。
好難受,要不就這樣一了百了吧,不等倒計時了。
我沒開燈,摸索著爬到窗邊,手機突然振動發來信息。
【我買到一家瓜子炒得絕了!明天帶去給你聞聞。】
我揚唇笑笑。
好吧,那再等一天。
我爬回到床上望著天邊圓月散發瑩瑩冷光,手機突然又大幅振動。
周雁行的電話,好難得。
我直接掛斷,叫他打字說。
可他锲而不舍,我無奈隻得接聽。
「顏顏,去哪了?」
電話裡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口齒不清,像是喝醉了。
他又重復問了一遍,結尾又嘟嘟囔囔添一句。
「我還以為你會去,結果沒見到你。」
我這才想起今天是同學聚會,班長早前向我發了邀請,被我借口生病擋了回去。
當年的同學因為周雁行窮之前背地裡沒少奚落他,所以周雁行後來也鮮少再跟他們打交道,更遑論在這種場合喝醉。
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我一直沒說話,就等著周雁行什麼時候覺得無聊了自己掛斷。
但沒想到他沒人理也能斷斷續續說上半天。
周雁行沒回秦媛那裡,而是回了我們之前的房子。
他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泄了氣跟我絮絮叨叨。
「他們都問,我是不是發達以後就把你扔了。」
「還告訴我,我上學時候根本沒有什麼獎學金,都是你偷偷塞班長讓他發我的。」
「校服也是你提前墊了錢,所有補助,都是你自己給我,然後再偷摸去打工接著攢。」
他說到後面有點哽咽,問我怎麼不跟他講。
我愛他的時候,小心翼翼維護他的尊嚴不會跟他說。
現在不想再愛了,自然更沒必要去提及這份舊情。
他又斷斷續續給我講認識之後的十幾年裡我對他有多好,聽得我自己都有些心碎。
這麼好的人,丈夫出軌,生命早逝。
可見當好人沒什麼好結果,下輩子還是投胎去當個純粹的惡人。
我清了清嗓,一個呼吸不對又開始劇烈咳嗽。
我捂著胸口急喘,氣管裡不間歇地哮鳴像在拉風箱。
周雁行顯然聽出不對,幾遍追問怎麼了。
我嫌他問得煩,跳過掛斷的環節直接關機。
9
我徹底告別了自然睡眠,隻能依靠安眠藥和止痛劑的雙重保險才能勉強昏沉兩三個小時。
再醒來時,楊裡裡就坐在我房裡撐著下巴看我。
「你醒啦!」
我點頭,問她在瞧什麼。
「我在想,你現在都這麼好看,以前得美成什麼樣子啊!」
耳根有些泛熱,我撈來手機想顯擺顯擺自己的從前,一開機是鋪天蓋地的未接來電和消息。
全部來自同一個人,最近的一條是五分鍾前。
【童顏,接電話,你在哪裡?】
再往上翻翻,是他醒來後發現我已經從家裡搬出去,空蕩的房間已經再找不出半點我的生活氣息。
如果不是那天偶遇,我已經徹底從他生活中消失了。
之間還夾雜幾條,是問我生病了嗎?
不隻生病,還快死了。
不知道同學聚會到底給他造成了什麼打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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