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最後,周雁行竟然向我道歉,跟我說他後悔了。
這個男的,真是莫名其妙地像是人格分裂。
楊裡裡看我表情凝重,湊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搖頭清空屏幕,翻出以前的照片拿給她看。
「我靠,這也太好看了吧!媽耶,真是自古紅......」
楊裡裡話說一半突然中斷,憤憤抽了一下自己的嘴。
「呸呸呸!不好意思......我這個嘴不會說話。」
「有什麼關系,說得也沒錯,我已經看很開了。」
療養院為了不使人觸景傷情,都選用了常青植被。
即使深秋,院內也是鬱鬱蔥蔥的綠。
我不喜歡這種超脫自然輪回的感覺,便央求楊裡裡下次從家來時給我帶捧落葉。
她動動嘴唇想提議什麼,還沒出聲就作罷了。
我知道她是想帶我再跑出去,可我現在的狀態實在不像還能自主活動。
自從開始暴瘦,我都沒再照過鏡子,也沒化過妝。
每次都是等楊裡裡來了幫我梳梳頭,聽她嘻嘻哈哈講路上遇到什麼好笑的事,或是抱怨堵車害她遲到,又被院長扣了錢。
我安安靜靜聽著,有時還能趁這個空檔補一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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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疾病和睡眠不足已經讓我形容枯槁。
隻有面對楊裡裡時,我才能安心放松一點。
10
我睡不踏實,夢裡好像聽到周雁行的聲音。
「你讓我見見她,我就看一眼。」
楊裡裡的回答緊跟其後。
「不可能,你死心吧,趕緊離開不然我叫保安把你拖出去了。」
原來不是夢。
我睜眼看向門外,透過窗正巧與周雁行投來的目光相撞。
他見到我醒眉頭緊皺,目光竟流露出幾分狀似心疼的神情。
周雁行鮮少這麼沒風度,門都沒敲越過楊裡裡徑直推門而進。
楊裡裡氣鼓鼓搬個凳子坐到床頭,我安撫拍拍她手背示意沒事。
「你怎麼來了?」
我本來想問他怎麼會知道這裡。
轉念一想,按周氏現在的實力,想找個人大概是易如反掌。
「我不來,你還打算瞞我多久?」
周雁行聲線顫抖,目光緩慢又痛苦打量我藏在被子下的身軀。
那裡已經薄得幾乎看不出額外的弧度。
他想來拉我的手,幾番探出又重新縮回,像是怕會碰壞我。
「顏顏,我們去治病,我現在有錢了,能給你請最好的醫生。我們回去,好不好?」
我沒忍住,嗤笑一聲。
「我請問,你來就是為了給我演這種惡心的深情戲碼?」
周雁行低頭,眼淚順他高挺的鼻梁滴落。
「對不起,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不知道我快死了,還是不知道做那些事會讓我難過。
我不懂他的腦回路,我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看不到我。
現在我快消散了,又來哭哭啼啼說要救我。
我長嘆口氣,不想再與他多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看也看完了,走吧,回你自己家去。」
他張口要解釋,正巧秦媛的電話打進來。
周雁行將音量調低,背過身去接,可我還是能輕易捕捉兩人的對話。
屏幕那頭,秦媛的聲音委屈又可憐,肆無忌憚地和他撒嬌。
「雁行,你去哪裡了?不是說陪我一起去產檢的嗎?」
原來她已經懷孕了。
周雁行借口公司事多,應付了兩句掛斷電話,與之前敷衍我時如出一轍。
那些被冷淡與欺騙填滿的日子被迫重新回憶起,往事歷歷在目,讓我忍不住惡心反酸。
我弓著腰幹嘔,胃裡空空隻能吐出一口一口苦汁。
周雁行慌忙上前要幫我,被我一吼制住。
「別碰我!滾出去,我不想看到你,滾!」
11
極致的動怒讓我的病情又加劇一點,一連幾天都萎靡不振。
楊裡裡眼睛紅紅,主動提議推我去院裡轉轉。
秋日的陽光還似灑金,卻已經失去了溫度,像一條冰冷的歐根紗蒙籠萬物。
楊裡裡給我攏了攏外套,帶我圍著人工湖轉。
「童顏......你為什麼會找上那種人啊?」
對於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如何作答。
「應該是因為,他剛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這個樣子。」
他確實不這個樣子。
那時候他雖然窮,可對我的愛絕無僅有,吝嗇到連句話都不想跟別人講。
每天就是兩點一線地生活,帶著所有的見聞趕在見面時通通分享給我。
他一個對自己沒什麼儀式感的人,卻會挑各種理由給我送些小禮物。
有時是自己削的木頭玩偶,有時還有鑰匙扣。
我不是很在意小恩小惠的人,他一連堅持了好多年,讓我以為自己觸及到了他的真心。
我動了嫁給他應該會幸福這個想法。
楊裡裡站在我身邊默默聽我回憶往事,可我說到婚後第五年後就戛然而止。
身後突然有一道低沉男音適時接過我的話。
「那一年我出軌了,接二連三和不同女人牽扯不清,連自己老婆生病都不知道。」
又是周雁行。
可我已經沒有任何力氣支撐自己的情緒再有什麼大起伏。
隻好安安靜靜聽他說。
周雁行蹲在我身側,一雙大手溫暖潮湿,緊包著我幹瘦的手掌。
他聲淚俱下懺悔,將我的手哭得湿潤又黏膩。
「顏顏,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我以為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所以肆無忌憚,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你會離開。」
「我就想,你那麼愛我,連窮的時候都不會拋棄我,何況是現在條件好了......」
「我覺得我是膩了,也可能是不愛你了。但是那天回家,看到房子裡空空蕩蕩,你所有東西都不見了,還到處找不到你,我一下就慌了。」
「顏顏,對不起......」
我心裡無波無瀾,甚至覺得他這不叫懺悔,隻是在為自己的出軌找理由。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聲音平靜,聽不出悲喜。
「周雁行,別哭得這麼惡心,像是你還有多愛我。」
「你就是個爛人,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婚內出軌。你說你逢場作戲對她們沒感情,可是你後來愛上了秦媛。」
「現在你和她孩子都有了,又繼續來找我糾纏不清,是打算讓她也失望之後再重復一遍這些倒胃口的套路把她追回嗎?」
「你也沒有多舍不得我,隻是想深情一點,來減少自己的罪惡感。既然你了解我的情況,知道我快死了,能不能就滾開,別讓我死前還背一個破壞別人感情的罪名。」
周雁行臉色蒼白,嘴唇抖動說不出話。
我看著這張和七年前別無二致的臉,突然無限懷念那個會用日記形式記錄我的男孩。
12
周雁行還是沒有走。
我懶得再管他,隻要他別再找我說一些亂七八糟的,我也可以繼續相安無事。
大概生命臨到盡頭的人會進入到一種超凡的狀態,不會再在意那些瑣事。
我每天的日常活動還是被楊裡裡推著出門遛彎,最近還添了個打牌。
她不知道從哪裡淘來一副紙質麻將,非要殺我個片甲不留。
但很多時候都是為了哄我開心故意放水。
我嘻嘻哈哈在她臉上又貼張白條,笑著笑著又開始咳喘。
咳聲漸重,我從病床上摔下,艱難跪在地上平喘。
突然一陣劇烈咯血,血不要錢一樣從我的鼻子嘴巴裡湧出,噴在地板上是紅豔豔的熱烈。
楊裡裡急切呼喚我,可我好痛,好想解脫。
合眼前,我看了一眼門外急急衝過來的周雁行,陷入了昏迷。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依稀聽到耳邊有微弱的哭聲,聽起來像裡裡。
她好像在罵什麼人,聽不清晰。
我費力睜眼,入眼是一片蒼白, 周身是亂七八糟的儀器和數不清的管子。
再轉頭,楊裡裡已經推門進來, 看到我時喜極而泣。
「童顏!你感覺怎麼樣?」
感覺不怎麼樣。
我想開口卻發現已經發不出聲音,隻能搖頭。
她強忍著眼淚,手搭在我額頭上撫摸, 像她第一次安慰我那樣。
「你是不是不想在這待著?想回去嗎?」
我點點頭。
我不想再對這具身體作任何搶救措施,疼痛也好,難受也罷,反正最後還是要經歷一遍。
楊裡裡眼淚噼裡啪啦掉, 連點幾次頭出了病房。
「等我啊, 我去幫你辦。」
儀器拆下, 這種能清晰感受到生命流逝的狀態很神奇。
楊裡裡帶我回了療養院,坐的是周雁行的車。
後排座地上還有些血液沒洗,大概來時也是這輛。
我們三人相顧無言,隻有我粗重的喘息聲充斥車內。
偶爾有人抽抽鼻子, 不知是冷的,還是在落淚。
天空灰白, 空氣也不流動,整座城市都在為迎接冬天做準備。
可惜我等不到冬天了。
13
天空陰了三天, 憋悶了三天, 竟然洋洋灑灑落下碎星屑。
這座城市很少下雪, 所以療養院裡也是前所未有的熱鬧,一些腿腳不好的都顫顫巍巍出去看雪花。
我好多年沒見過那種神情了。
「我我」因為我死在初雪這天。
死在銀裝素裹, 萬籟俱寂中。
羊咩咩在我身邊哭得好傷心,接連不斷的哈氣從她口中出來。
白蒙蒙的一片, 像我朦朧又單薄的生前。
「我要是死了,骨灰誰都不要給,尤其是周雁行。」
「隨便把它撒到哪裡去,越散越好, 別再讓人抓到我了。」
楊裡裡哭著答應,也完成了我的最終遺願。
她抱著那一小罐碎粉哭到脫力,面對周雁行的索要時嚷嚷敢跟她搶她就把罐子摔碎。
玉石俱焚,很有她的氣勢。
她請了一個月的假,沿著海岸線城市走走停停,每到一處就陪我說說話, 再隨風散去一點。
我沒有辦葬禮,也沒有墓碑, 什麼都沒有。
我安安靜靜來, 又安安靜靜離開。
等楊裡裡百年後,我就隨著她的記憶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散。
因為懷孕, 秦媛順利嫁給了周雁行。
她搬進了我曾經的臥室,偶爾在角落翻到一些我的東西就會嫌惡地扔掉。
可周雁行不同意,他小心翼翼搜羅我的氣息,當著秦媛的面發呆哭泣, 表達對我的緬懷。
他們因為這件事爭吵過好多次, 最嚴重時互相咒罵對方怎麼不去死。
一個不理解死人有什麼好懷念,一個不明白跟死人有什麼好吃醋。
他們連五年都沒有堅持到,在孩子出生兩個月後周雁行就又夜不歸宿。
他這次找到了一個更像我的女生。
給她錢,給她愛, 小心翼翼彌補不知道是對誰的虧欠。
但是都無所謂了。
我已經死去,靈魂漂浮在遼闊海域,沒有病痛沒有悵然。
我終於成了我自己一個人的童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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