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光

「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我將那條粉色轎簾隨手扔在李晏之的頭上,不解氣後又踹了他一腳。


「行了,以後別來惹我!」


「是是是!」


李晏之說著,小心翼翼地從地上爬起來,見我沒有阻止,一溜煙地跑遠了。


我正想回家,卻見紅雲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不好了,六小姐,小少爺他……他不見了!」


我回到家中時,整個鎮國公府已經亂成了一團,賓客早已經被清空了,丫鬟小廝將府裡翻找了幾遍都沒有找到人。


諾大的鎮國公府一片混亂之景,母親坐在前廳卻是顯得很鎮定。


見我回來,母親也隻是向我點了點頭。


「都解決了?」


「解決了。」


母親吩咐好下人將府裡一切都收拾好,隨即平靜地對我說:


「明日你父兄的棺椁還是照常下葬,行舟不在就由你替他們哭喪摔瓦。」


「可是母親,行舟他……」


母親突然抬起頭看我,她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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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隻管明日下葬之事,行舟不會有事,下葬之後我會派人去尋行舟,然後我會帶著行舟回金陵,你直接去北疆,別管那勞什子婚約了,我們姜家總不能被人欺負死了!」


我回來不足半個月,母親的一頭黑發已經花白,看著母親眼角的淚珠,我終究沒說什麼,回到了父兄的靈堂前為他們守孝。


第二日,出殯的隊伍很短,姜家的直系子孫幾乎都死在了戰場上,其餘旁的親戚也在這幾日看清了京城的局勢。


堂堂定北大將軍下葬之日,前來送行之人卻寥寥無幾。


我披麻戴孝,茫然地看著父兄的棺椁,我姜家,從祖父那輩起就立誓忠於陛下,忠於大周。


可現在,一直到了我這一輩,姜家幾乎快要死完了,似乎沒有人在乎姜家的功績。


他們隻在乎姜家沒了,姜家留下來的軍權誰來接手,姜家僅存的富貴如何瓜分,為此甚至不惜綁走姜行舟。


忠於這樣的君主,這樣的朝廷,祖父父親和哥哥會後悔嗎?


隨著最後一抔土的落下,我不會知道他們的答案,但我的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10


我獨自一人回到家中,鎮國公府一片寂靜,所有下人都不見了蹤影,唯獨一道颀長的身影站在院中,看起來像是已經等候多時了。


周昱承回頭,滿臉笑意的望著我,一如三日前他親手將退婚書遞到我的手中時一樣,這次,他遞給了我一枚平安符。


這枚平安符是五嫂在姜行舟一歲生辰那日親自一步一叩首去廟裡求的,姜行舟一直貼身佩戴,從不離身。


我猛然抬頭望向周昱承,周昱承卻隻是氣定神闲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子羲,我說過了,這是天子賜婚,你逃不掉的。」


我咬著牙問道:「行舟呢!」


周昱承卻隻是寵溺地笑了笑:


「子羲你還不明白嗎?我做這一切隻是為了你啊,等你上了我的花轎,你的小侄子自然都會平安歸家。」


我朝他啐了一口:「卑鄙!」


「你就不怕我將這一切都告訴叔父嗎?」


周昱承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般,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你以為我怎麼敢光明正大的綁人,你以為你的叔父會幫你嗎?」


「他是你的叔父,可他更是我的父皇,他沒有別的兒子,我隻能是他唯一的選擇。」


「你信不信,若是你今日進宮,明天護城河上就會漂上來一具八歲幼童的屍體。」


我捏緊了平安符,顫聲喝道:


「周昱承,你敢!」


周昱承嗤笑一聲,看向我的目光中滿是不屑一顧:


「我有什麼不敢的,你一個臣子之女都敢毆打皇子,我不過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讓你知曉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罷了。」


「花轎三個月後會到,你就在家中好好繡你的嫁衣吧,別再想什麼北疆了,我的側妃。」


周昱承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鎮國公府,我隻感覺渾身發涼,手中的平安符像烙鐵一般狠狠灼燒著我的手心。


一片雪花落在我的頭上,我蹲下身,將自己緊緊蜷成一團。


爹,他們都欺負女兒,他們都要把女兒往死路上逼。


淚水漸漸模糊了視線,我隻感覺全身都精疲力竭,這一次,我好像再也無路可退了。


身後傳來一陣嘆息,母親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溫聲道:


「我的子羲,今年也才十六啊,還沒見過這世上真正的豺狼,之後的事就交給母親吧。」


11


次日寅時,正是上朝的時候,在一眾大臣好奇的目光中,母親穿著一品诰命服帶我敲響了登聞鼓。


「咚!」


「三皇子周昱承在我父喪期之時上門羞辱,意欲強搶臣女,臣女不肯,三皇子就劫下我家小兒姜行舟威脅臣女,求陛下為姜家做主!」


「咚!」


又是一聲鼓響,周圍圍著看戲的官員們面色驟變,他們對視一眼,誰也不敢惹上麻煩,紛紛作鳥獸散。


後來的官員也低著頭,與同僚低語幾句,然後迅速遠離我們。


母親站在我身側,一隻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


「羲兒別怕,繼續敲。」


我點點頭。


「咚!」


「三皇子周昱承在我父喪期之時上門羞辱,意欲強搶臣女,臣女不肯,三皇子就劫下我家小兒姜行舟威脅臣女,求陛下為姜家做主!」


金鑾殿上,皇上聽著一聲又一聲的鼓聲,隻覺一陣心煩,他睨了一眼站在下首的周昱承,周昱承立刻跪倒在地上。


「兒臣冤枉!」


皇上在心中嘆息一聲,他最看好的兒子其實是老五而非老三,若非前些年他的幾個兒子全都折了進去,他是絕對看不上老三這蠢貨的。


底下的朝臣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皇上還不想在史書上留下苛待忠臣之後的罵名,朝身邊的吳公公遞了個眼神。


吳公公心領神會,默默地退了出去。


一炷香後,吳公公滿臉堆笑地一路小跑到我的面前。


「哎呦姜夫人姜姑娘,何必來敲這登聞鼓呢,皇上自會給您做主的,快請吧!」


我和母親對視一眼,母親朝我投來一個安心的眼神,我扶著母親跟著吳公公一路來到金鑾殿之上。


皇上慈眉善目,立刻叫身旁的小太監拿了把椅子過來。


「姜夫人體弱多病,怎好一直站著,快去拿把椅子過來,姜夫人有何冤屈盡管說出來,朕定會為你做主的。」


母親「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學著母親的樣子也立刻跪了下來。


母親將頭埋在地上,雙手卻高高舉起那枚平安符大聲喊道:


「陛下,臣婦要狀告三皇子周昱承趁將軍葬禮之時人多口雜綁走了姜家小兒姜行舟,事後又趁家中出殯無人之時毒殺我姜家上下十七口人命,昨日午後,三皇子以姜行舟的性命為要挾,逼迫小女姜子羲嫁給他,求陛下為臣婦、為小女做主!」


此話一出四下寂靜,朝臣們一個個低著頭恨不得將身子埋進地下去,事關未來儲君,他們可不願惹上任何麻煩。


周昱承臉色鐵青,他的手中緊捏著姜行舟的貼身之物想以此為要挾,可我和母親始終目視著前方,沒有看他一眼。


「老三,此事可屬實?」


周昱承原本還在怒視著我,陡然聽到皇上問話,驚懼之下連忙解釋道:


「父皇,兒臣冤枉!」


皇上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他難道連辯解都不會嗎?這個兒子怎麼蠢到如此地步。


12


「姜夫人,你說此話可有證據?」


「回陛下,自姜行舟失蹤後臣婦已命人四處搜尋孫子的下落,昨日自三皇子離開姜府後,臣婦已在三皇子名下的莊子上找到了姜行舟,隻是那莊子周圍安排了不少打手,臣婦人手不足不敢打草驚蛇。」


「求陛下做主!」


母親說完後朝堂之上一片震驚,不少人抬頭鄙夷地望向周昱承,姜大將軍死後不足兩月就這樣公然欺辱姜家後人。


其中縱然牽扯了諸多利益,若是綁了也就綁了,竟還讓人找到了,這樣的人真的配為一國之君嗎?


我也震驚地望向母親,母親竟找到了姜行舟,此事就連我也不曾知曉。


周昱承也有些慌了,他朝著皇上不住地磕頭:


「父皇,這老婦冤枉兒臣,兒臣從未做過此事啊,父皇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城外莊子上細查,那裡根本就沒有人!」


「蠢貨!閉嘴!」


皇上隨手拿起案桌上砚臺就朝著周昱承砸去,周昱承的額角瞬時血流如注。


鮮血順著周昱承的額頭流了滿臉,看起來甚是可怖,周昱承顫抖著身體,不敢再出聲。


他現在隻能寄希望於自己是皇上唯一的選擇,皇上能出手保下他。


皇上的臉色十分難看,卻還是強擠出一個笑來:


「姜夫人,都是朕這不爭氣的兒子的錯,朕定會好好罰他,讓他再不敢行此悖逆之事!」


「逆子,你膽大包天,還不趕緊將人放了!」


周昱承本想反駁,姜行舟真的不在城外的莊子上啊!


可看了一眼皇上的臉色他還是將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連連應聲道:


「是是是,兒臣立刻就放人。」


我看著這父子兩一唱一和的樣子,這是要高高拿起輕輕放下了?


我咬緊了牙關,周昱承如此欺辱我們,即使這件事鬧得這麼大皇上也不肯罰他嗎?


「陛下!」


母親的頭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再次抬起頭時,額前已是一片鮮紅。


「陛下,將軍十七歲擊退南齊,二十歲就駐守北疆,至今已二十餘年,臣婦的五個兒子皆將一身性命奉獻給大周,北疆風沙大,蠻族人一個賽一個地兇狠強壯,臣婦一家的兒郎都死在了戰場上,老二死的時候還不足十六歲!」


「現如今子羲和行舟是我姜家唯一的血脈,三皇子卻對我姜家趕盡殺絕!他這是要我姜家滅族啊!臣婦懇求陛下給我的女兒,我的孫子留一條活路吧!」


母親字字泣血,唇色蒼白,整個人如同風中搖曳的枯枝。


突然,母親猛地站起身子朝著最近的那根石柱撞去!


「臣婦別無所求,隻求陛下給我姜家一條活路!」


我瞪大眼睛,十天前,我曾親眼看到五嫂撞死在我面前,當時我沒能攔住她。


這一次,是我的母親。


我飛快地站起身,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擋在了母親的身前。


「嘭!」


母親病得很重了,她連走路都需要人扶著,這一刻卻不知從何處爆發出如此大的力量。


我被撞得節節後退,直至身體抵住了身後的石柱才將將停下了腳步。


胸口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五髒六腑都像是被撞得移了位般,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滿手的鮮血。


母親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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