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光

「禮部竟還未準備好舅舅的葬禮事宜!」


皇上佯裝震怒地拍了拍桌子,隨後起身親自將我扶起來。


「好孩子,女兒家的名聲是最重要的,你若是和老三退了婚,以後再議婚可就難了,你也得為自己的將來考慮啊!」


「臣女願完成父兄遺願鎮守北疆,不破蠻族絕不歸家!」


皇上笑了笑,將長弓和令牌重新塞回我的手裡。


「女子終究是要嫁人的,你成日裡喊打喊殺成何體統?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了家中的小輩著想啊!」


這是拿姜行舟威脅我嗎?


我抬眸望向皇上,皇上正一臉笑意地看著我。


我垂下頭,咬著牙道:


「臣女永不嫁人,隻願大破蠻族,望陛下成全!」


「唉!你畢竟是朕的侄女,朕怎麼忍心讓你這麼小的年紀就去那等風沙之地。」


「此事朕還需考慮考慮,你先回去吧,若是反悔了隨時來找朕。」


皇上狀若惋惜地擺了擺手,吳公公連忙向我使了個眼色,領著我退出了勤政殿。


吳公公將長弓和令牌小心翼翼地遞給我,語重心長道:


「姜小姐,太後讓我給您傳句話。您何必如此倔強呢?三皇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您現在若是忤逆了他,日後等您出嫁了,鎮國公府隻剩下寡母幼子,到時候還不知道會被誰一口吞了。」


我握緊了長弓,嫁人!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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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女子就隻有嫁人這一條出路嗎?


我偏不信!


05


回到家中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禮部尚書像是已經在家中等候多時,一見我回來就匆匆迎了上來。


數九寒冬的天,禮部尚書卻不斷地擦拭著額上的冷汗,他彎著腰,語氣中盡是討好與諂媚:


「姜小姐,這麼晚實在是叨擾了,前幾日我重病在家,其他人也是沒眼力見的!竟無人來府上為大將軍操辦葬禮事宜!」


「這不,我今日病情稍稍好些就連忙親自過來準備了,還請姜小姐看在令尊的面子上不要見怪。」


我看了一眼院子,據我進宮至今不過三四個時辰,府上已經掛了白,院子上掛了無數挽聯,棺椁也被換成了金絲楠木的,此刻正放在靈堂之上,甚至還有一群人在靈堂之中哭靈。


原來為父兄準備葬禮不需要七天,隻需要短短一個下午。


我突然笑了起來,笑著笑著,鼻尖湧上一股酸意,有溫熱的液體順著眼角不住地落了下來。


我想起父親臨死前曾握著我的手,對我說回京之後的生活會很難,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摸了摸我的頭發,對我說:


「若是在京中過得不好,羲兒就回北疆來吧,陳叔叔會照顧好羲兒的。」


父親口中的陳叔叔,是陪伴父親二十餘年的副將,父親死後的第二日,他被蠻族人一刀砍斷了脖子。


父親,他們都欺負女兒。


父親,女兒已經沒有退路了。


我摸了把臉上的淚水,笑著送走了禮部尚書,可笑禮部尚書臨走前還不住地向我確認我不會向周昱承告狀。


告狀?我告他媽的狀!


我恨不得把他們全都殺了!


06


許是一夜之間大家都知道父兄的靈堂建好了,來祭拜父兄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他們三兩成群,手挽著手前來,裝模作樣的在父兄的牌位前哭兩聲,再安慰幾句母親辛苦之後,便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明裡暗裡打探我打算嫁給哪戶人家。


昨日我進宮退婚的消息早就傳了出來,他們一個個如同看著肥羊的餓狼般死死盯著我。


我搖了搖頭隻說自己不嫁人,他們就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好像我犯了天大的罪過,話裡話外無不提醒我鎮國公府已經今時不同往日,語氣中還夾雜著幾分嘲諷與奚落。


在父親的靈堂前,在重病需要劉嬤嬤扶著才能堪堪站穩的母親前,那些人忘記了尊卑廉恥,滿臉的貪婪與算計,似乎隨時準備將這大廈將傾的鎮國公府吞吃入腹。


我垂著頭,心中正盤算著我如果將這些人全部打出去會不會被大理寺抓起來,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子羲,這些天,你過得好嗎?」


我一轉頭就撞進了李晏之充滿擔憂的眼神之中,在一眾不懷好意的聲音中,他是唯一向我釋放善意的人。


我想起從前李晏之雖然花天酒地一派紈绔子弟的樣子,可我們畢竟從小一起長大。


我隨父兄去北疆時,所有人都說那不是女子該去的地方,隻有李晏之拍著我的肩膀對我說想去就去,不必想那麼多。


想到這裡,我看向李晏之的目光之中帶了幾分柔和。


「我沒事……」


還不待我說完,李晏之就上前扯住我的胳膊,深情款款地道:


「我已經聽說了你昨日和三皇子退婚之事,子羲,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喜歡你,如今這局面,哪怕會惹三皇子不悅我也願意娶你!」


身旁的說話聲都小了些,幾乎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在了我們二人身上。


07


我像吞了隻蒼蠅般惡心,立刻抽回了手。


「不必了,我不喜歡你。」


李晏之急了:


「你被三皇子貶妻做妾,除了我還有哪個門當戶對的願意娶你做正妻,姜子羲,你不嫁我還想嫁誰!」


「我們家的事還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做主!」


母親將桌上供奉的果子狠狠地砸在李晏之身上。


「滾!」


「你給我滾!」


母親說完被氣得一陣咳嗽,我連忙過去拍了拍母親的背,讓劉嬤嬤扶著母親去院子裡休息。


看著母親走後,我從院子裡順手折斷一根竹條。


「李晏之,虧我還以為你是個好的。」


我自嘲的笑了笑,「讓我猜猜你為什麼想娶我?是因為你父親這麼多年一直都被我爹壓著,前幾年又在北疆受了傷,這麼多年也隻能混個兵部侍郎當當。」


「現在看著我父兄戰死,你爹很高興吧?要是你娶了我,往後不僅你爹可以名正言順掌握我父親的舊部,還能踩著我一雪前恥?」


李晏之被我戳穿了心思漲得滿臉通紅,惱羞成怒道:


「要不是我娘讓我來,你以為我很想娶你嗎?成天舞刀弄槍的哪裡像個姑娘樣,這幾年還一直在軍營裡和那些男人廝混。」


「誰知道你還是不是清白之身,娶你我還嫌汙了我李家的名聲!」


「啪!」


竹條在空中揮舞,響起一道破空聲。


如今雖是冬日,身上衣服穿得又厚又多,可竹條畢竟和掃帚不同。


尤其我折的這根竹條又細又長,一竹條下去,李晏之身上的短袄生生被我打出了一道裂縫,隱隱露出裡面潔白的褻衣。


「姜子羲!你敢!」


「三皇子我都打了,我還怕你個天天逛花樓的浪蕩子不成!」


我在同一個地方又抽了一竹條,這次的力道更大上幾分,李晏之的衣服徹底破上一個大洞,本就沒有幾兩肉的肚子上被我打出兩道血痕來。


「嘶!」


李晏之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連忙捂住自己的肚子,見著周圍人都向他投來戲謔的目光,李晏之一邊拉扯著衣服一邊向外跑,臨走時仍不忘放狠話。


「姜子羲你給我等著,我不會放過你的!」


我冷笑一聲,李晏之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的,今日來拜祭的百官之中誰不比李晏之的父親官位大,可他們也隻敢旁敲側擊。


誰給李晏之的膽子?


那隻能是我那位人前一面人後一面的皇帝叔父了。


有了李晏之的前車之鑑,那些還想來向我提親的人家都絕了心思,也沒有人再問我嫁不嫁人的事。


他們看了看我手中的竹條,大約是想起了我真的在北疆待過三年,手上沾過不少人命,一個個膽小如鹌鹑,匆匆向父兄的牌位拜了拜就一個接一個逃也似的離開了。


08


我本以為李晏之也該放棄了。


誰知第二日,一頂粉色小轎停在了鎮國公府門口,那粉色的轎簾在鎮國公府門前掛著的大白燈籠前顯得格外刺眼。


門口已經聚集了一大批看熱鬧的百姓,大家都對著那粉色的轎輦指指點點。


但凡明事理的人家都不會在別家辦喪事時提親,更何況是做妾。


這是明晃晃的羞辱。


李晏之換了身大紅喜服,周圍幾個家丁小廝圍著,他站在中央勾著唇挑釁地看著我。


「姜子羲,我李晏之念在你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特地親自來納你為妾,你可別不識抬舉!」


我握緊了拳頭,好像有一股氣堵在胸口,李晏之得意洋洋地看著我,似乎篤定了我不敢在這麼多人面前動手。


他把玩著手裡的香囊,語氣中滿是嫌惡:


「昨日請你做正妻你不肯,今日你也就隻能當當小爺的妾室了。」


「嘭!」


我飛起一腳,直接將那頂粉轎踹了個稀碎,李晏之嚇了一跳,似乎又想起昨日竹條抽在身上的痛苦,他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可看到身旁圍著的小廝,他的膽子又大了起來。


這次,不等他說出什麼更難聽的話來,我撿起落在地上的粉色轎簾,抬腳踹翻了圍在他身邊的幾個小廝,一把將李晏之按倒在地上。


嫌他說話難聽,我隨手卸了他的胳膊,終於周圍隻有悅耳的慘叫聲了。


我回過頭衝著站在門口的小侄子喊道:


「行舟,姑姑進趟宮,你自己在家招呼客人!」


「好,姑姑小心!」


我衝著小侄子揮了揮手,將轎簾往李晏之的腿上纏了纏,直接拖著李晏之往皇宮裡走。


行啊,父子倆一個樣,教出來的臣子也有樣學樣,既然陛下人前還願意裝裝樣子,我自然要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周圍百姓自發為我讓出一條道路,路過之處一片寂靜,隻聽得見李晏之的慘叫聲和怒罵聲。


隻有弱者才會怒罵,因為他們除了叫喚幾聲也再沒有其他的反抗手段了。


09


「是吧?」


我笑眯眯地望向李晏之,他今日穿了件很厚的長袄,隻可惜這一路走來袄子早已被磨破了,來的路上一片血淋淋的拖行痕跡。


李晏之喘著粗氣,嘶啞著喉嚨小聲地向我求饒。


我笑了笑,松開了纏住他的雙腳的轎簾。


我當然沒有真的把他拖進皇宮,走到一半一個小太監就匆匆捧了聖旨來。


說李晏之不敬功臣之後,李明彥教子無方,聖旨上斥責了李晏之一頓後讓李明彥教好兒子再去上朝。


聖旨不是送到李晏之的家中,而是送到我的面前。


李晏之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爬起來接的旨,接完旨後即使是李晏之的腦子也回過了神,明白自己是被那位耍了。


他不敢怪皇上,所以狠狠地瞪著我。


我卷了卷手中的轎簾,他立刻又縮了縮脖子。


我嗤笑一聲,拍了拍李晏之的臉蛋:


「蠢貨,回去好好告訴你爹,順便讓你爹也告訴告訴別的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鎮國公府不是你們這些人隨隨便便就吃得下的!」


李晏之抱著那張可笑的聖旨縮在角落裡不住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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