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要?」
「真想要,著急,你到底給不給?」
陸景嗣點著頭,卻是指尖戳著我的鼻尖一字一頓:
「不,給。」
我聞言一把將他推開。
「合著這麼多年情誼錯付了唄?想當年在西北,你第一個彈弓還是我給你做的,如今和你討個山頭都不行?」
陸景嗣摔在軟榻上,哼唧道:
「給你也不是不行……但你……也要帶我一起玩。」
我來了興趣,連忙湊了過去:
「那就是有得聊了?」
等我再看,陸景嗣竟然砸吧著嘴直接睡了過去。
「陸景嗣你醒醒,喂!」
看他再次昏睡過去,我掃了一眼酒杯,拿起聞了聞。
確認是普通的桂花釀,我不禁又一臉復雜地看向陸景嗣。
就這身子骨,還學人酒肉穿腸過,這才幾斤幾兩啊。
我嘆了口氣,抬手朝他身後的侍從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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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他送回府裡去吧,今夜有雨,在這睡容易著涼。」
那侍從聞言也不說話,隻是點頭拱手,隨後一把抱起陸景嗣將人抬到了輪椅上,蓋上薄毯,將人推了出去。
這侍從名叫周識,前世陸景嗣去世後,他便去潭靈山給他和宸貴妃守陵了,到底後來也沒見過,隻道是個忠心的奴才。
眼看今天沒談成,我也沒多待,起身離開了常鶯苑。
剛上馬車,外面又開始打雷了。
芹芝望著黑壓壓的天色一臉擔憂:
「京中連日夜雨,怕是南方剛好幾天眼下又要遭殃了。如今朝廷賑災的銀子都發愁呢,也不知這幾日西北的軍餉還要不要得下來,好在小姐您提前送去了物資,不然大少爺他們可真就難了。」
南方洪災不斷,就連西北也罕見地下了雪。
再往北怕是更難,那北夷來邊境鬧事是遲早的。
而我早料到太後會如前世一般壓著西北的軍餉,便提前找了鏢局,朝西北分批送了不少糧草和御寒的冬衣。
說話間,就見大街上迎面跑來一個侯府的下人,他認出了侯府馬車,連忙將我們攔下:
「可算找到您了,侯爺知道您在西街,特讓奴才來告知您順便去準備一身行頭。」
「行頭?什麼行頭?」
「太後剛下的旨,說明日邀群臣攜家眷遊江,侯爺明日想借著機會給西北要軍餉,所以讓您穿著稍微簡樸些,賣個慘。」
我一愣,低頭看向自己一身穿了三年的衣裙。
這還怎麼簡樸?
見人報完信走遠,芹芝卻皺起了眉:
「這連日大雨,太後竟然還有心情設宴遊江?」
前世我未曾與陸鶴安鬧掰,也就沒有過遊江這件事。
對上時間節點,此時應該也與太後即將到來的壽宴有關。
「太後大壽在即,多半是借此機會,想讓群臣集資籌辦。」
「如今都如此緊巴了,各地哪裡還有錢啊?」
我搖頭:「民脂民膏也是錢,少一張嘴吃飯,太後那金像便能多貼一層金粉。」
芹芝咬牙道:「可聽聞南方經此一遭,地裡顆粒無收不說,有的州縣都開始易子而食了,這不是要人命嗎?小姐,咱們可要出手?哪怕是各個州縣多布個粥棚呢?」
雖然點金閣收入頗豐,但照著這個救濟法,怕是一個月就能吃空。
我嘆了口氣,看向皇城的方向: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啊。」
南方災情頻發,亦有災民暴動,前世太後將這差事給了陸鶴安,就是想讓他死在南方。
眼下陸鶴安回來了,可南方的暴動還是沒完全解決。
記得前世還是過了太後壽辰,此事才完全爆發。
那時候太後再次讓陸鶴安出面解決,可他哪有辦法,隻能哄著我,求我爹給西北遞消息,抽出人馬分別去了幾個州縣強行鎮壓的。隻記得那一場鎮壓十分慘烈,也為沈家日後埋下了禍根。
「那咱們不救了?」
「不光不能救,你還要去給南方各個州縣的商鋪遞信,讓他們務必把官府的救濟粥棚搞砸。」
芹芝一臉震驚:
「搞砸?可小姐,若是連這都沒了,那些災民可就真活不成了。」
我冷眼望著車窗外那些靠在街邊躲雨的乞丐:
「你看他們,即便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卻依舊照樣在這京城裡日復一日地苟活著,而這樣的乞丐在京城巷子裡能有千百個,你說他們有手有腳,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混日子?」
芹芝撇嘴:
「京城遍地金磚,便是富人指縫裡隨手漏下的,便夠他們吃上多日,自然心安理得的悠闲。」
我點頭:
「沒錯,這些人靠著每日乞討,幾個銅板就能多活兩三天,若是討不來,大不了去偷去搶,哪怕被抓進大牢裡至少還管頓飯。據我所知,每月大牢裡便是這樣的闲漢就有百八十人,而這些人一旦有了這些活路,一輩子都不會生別的心思。
「可南方那些災民不一樣啊,京城尚且還有人管,但那些災民若是死,就真死了。你說,人在快被逼死之際,會做什麼?」
芹芝呆呆地望著我。
我微微一笑:
「我不便出京,此事便隻能交給你和聞呈。記得多安插些人混入災民之中。一旦他們鬧起來,必然有官兵出面。鬧到絕處,便帶他們去礦山,礦山有食物有藥,到時候官府管不了的,咱們礦山管夠。」
我與紀雲柔不同,我雖不是什麼窮兇極惡之人,但也不是菩薩。
到如今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不如讓他們自己選。
畢竟這爛糟的世道,哪該是我一人想變的。
8?
江邊距離京城較遠,次日散朝後,我隨著我爹的車一路走了兩個時辰。
這幾日我一直在連夜勾畫軍械圖,幾晚沒合眼。
眼下我不得不出門,幹脆在馬車上補了一覺。
以至於下人把我叫醒時,我爹早已登船找太後問軍餉了。
眼看各家世子小姐也都往船上走,我也不敢再耽擱,提著裙子朝碼頭走。
然而我前腳剛踏上船板,身後就起了些騷動。
回頭一看,就見那些正要登船的大臣都停了下來,紛紛為後方讓開了一條路。
隨著一陣車輪聲緩緩響起,就見陸景嗣正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朝碼頭而來。
陸景嗣身披一襲絳紫雲錦蟒袍,烏黑青絲束於玉冠,眉眼輕垂間,端的是一副貴氣天成。
誰能想到,便是這樣謫仙的人物,卻是一副日日要死不活的爛德行。
眼見四周大臣躲閃,陸景嗣絲毫不見怪,反而四處搜羅著哪家小姐也跟了來。
這一路目光輕佻地掃著,直到掃見我那泛了黃的裙角,這才皺起眉。
「怎的穿成這樣就來了,也難怪太子會移情別戀,你倒是好好學學那紀姑娘。」
說著,他目光看向遠處剛從太子車輦上下來的紀雲柔。
眼見陸鶴安一襲玄色蟒袍,而紀雲柔一身雲紗白裙,站在一處,倒真是登對至極。
陸景嗣嘖了一聲,手中扇柄拍著我的手臂:
「太子倒也罷了,不過你說這紀姑娘怎麼老是一襲白裙,莫非是給誰守喪呢?倆人站一起簡直是黑白無常啊,你說是不是?」
眼見陸鶴安抬眼看到我,我心道一句「晦氣」,轉身就走。
聽聞這船要在江上行滿三日,而我一早起來就趕忙給聞呈和芹芝安排賑災的事,此時正困得要死。
也懶得再去看陸鶴安和紀雲柔卿卿我我,幹脆拜會過太後,便找了底部的客房鑽了進去。
這船上不許各家帶下人,芹芝一早就出城替我辦事,而其餘人則都守在岸邊的驛站。
眼下船上都是宮女太監,以至於竟是一覺睡到天黑都沒人叫醒我。
我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外走,來時有人引路,如今隻剩我一個人,全然卻忘了樓梯在哪。
繞了半天,竟是一整層客艙都沒看見一個宮女太監。
就在我從船頭拐到船尾時,終於聽見走廊傳來聲響。
「你說身子弱成那樣還來船上,這不是給咱們找麻煩嗎?」
「可不是,聽聞早上在外面吹了風,這會兒便泛起了高熱,到現在都叫不醒呢。」
「算了,船上人手本就不夠,咱快回去吧。」
我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聽他們要去宴席,我連忙追了上去。
誰知沒追兩步,突然幾支箭打橫飛出。
眼看著那兩個宮女瞬間被箭死死釘在船艙的柱子上。
我猛地停在了原地,隨後下意識推開了身旁的房門,閃身就鑽了進去。
隨著一股安神香的味道撲鼻而來,我反手關上了房門環顧四周。
房間內一片寂靜,唯有裡間的床被簾幔籠罩著,看不真切。
下一秒,聽到門外有人推門,我迅速朝裡間而去,轉眼就鑽到了床底下。
果然,有人提著劍三兩步就衝了進來,朝著床鋪二話不說連刺了三劍。
直到最後一劍,床上一聲悶哼響起。
再抬眼,就見一隻戴著白玉扳指的手垂在床邊,幾絲鮮紅從扳指縫中快速墜落。
望著那熟悉的扳指,我瞳孔一縮,立即從床下翻身而起,朝那持劍的刺客飛踢一腳。
那刺客猝不及防被我絆倒,他剛要爬起抽劍,便被我抓住衣領,反手用頭上的釵子刺入脖子。
一套連招行雲流水,我狠了心,拔出再刺。
連刺四五下,那刺客這才徹底斷了氣。
將他手中劍卸下拿在手中,我抬腳就一步鑽入了床帳之中急忙去看陸景嗣情況。
誰知一抬眼,卻撞上了那雙如墨的眸子。
就見陸景嗣好整以暇地靠在床頭,正一臉笑意地望著我,語氣還如白日一般輕佻:
「就知道你不舍得我死。」
9
?我望著他手上被劍劃開的傷,到底是松了口氣,隻是面上卻是白了他一眼,轉身掀開床帳就要下去。
誰知剛下床就聽見身後一陣猛烈的咳嗽。
知道他的慣用伎倆,我毒舌道:
「要死就死遠點,可別死我面前。」
說完我拉開門就走,卻是出了門也沒再聽見聲響。
我察覺不對,退回去再看,就見陸景嗣已然趴在床上一動不動了。
「演,什麼場合了還演,別哪日你真死了……」
隨著目光所及,他身下床鋪不斷滲出的鮮紅,我話音戛然而止。
我快步上前一把將被子掀開,這才發現他腹部的衣衫竟然全部被血染紅。
「陸景嗣?陸景嗣?!陸景嗣你醒醒!」
抬手再摸他額頭,入手一片滾燙。
原來剛剛那兩個宮女抱怨的竟然是他。
我怎麼忘了,他雖然散德行,但這身子也是真的弱得不行。
我一邊罵著一邊將他扶回床上,隨後抬手從頭上找到一隻掛著南海珠的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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