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昭

他看了眼成允，撂下句話。

「幼昭，闔宮就你有個沒淨身的奴才，朕給你臉面，你別不知分寸！」

等我死了，成允還要出宮娶媳婦呢。

喜歡淨身，你自己怎麼不淨？

15

不痛快。

我要吃涮羊肉，滷豬蹄，燒肥鴨！

還要喝冬瓜湯！

再來一碗清爽解膩的雲吞面！

嗚呼，想想就覺得肚子溜圓。

成允臉上掛著淺淺笑意：

「好好好，娘娘想吃什麼，都給娘娘做。」

「要是娘娘真能都吃完，成允就去給菩薩磕頭上香。」

對喔。

我已經吃不下東西很久了。

幾口還行，再多一點，吃進去也會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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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想到一個好主意。

「成允成允，我們請宮裡的人吃飯吧！」

他有些懵：「什麼？」

我扯著他就往膳房跑。

雖然吃不下，但我看見好吃的就開心呀。

我要做好多好多好吃的，請所有的太監宮女來吃飯！

就當他們，提前和我吃散伙飯吧。

16

不出兩個時辰，我和成允就鼓搗出一大桌好菜。

除去孟若晴宮裡的狗腿子，其他人全給我叫來！

謝庭州來時，看見我宮裡這麼多人，臉上是顯而易見的茫然。

我捧著小酒杯，以為是自己喝醉了，朝他擺擺手。

快滾快滾，別擾了我的興致。

我提前給自己辦送行宴呢！

謝庭州坐到我身側，笑著刮了下我的鼻尖。

「還知道給朕留個位子，幼昭真乖。」

我有點懵，這是成允的位子啊。

成允端著碗湯，低頭盯著碗怕灑出來：

「娘娘，您別喝了，快來點湯解解酒。」

走到近前，看到謝庭州，他驚詫出聲：

「皇…皇上？！」

謝庭州眯起眼眸，語氣低沉。

「朕坐的，是你的位置？」

成允伏身跪地，所有人也一並朝他跪下。

「天下都是皇上的疆土，無處不是您的位置。」

謝庭州很受用。

他抱著我坐到他腿上。

「瘦了這麼多，是不是朕不在，你就吃不下飯？」

我瞬間清醒，一時也沒力氣推開他。

「你請客吃飯，連掃地太監都有份，獨獨不叫朕？」

「從前怎麼不知道你是個小氣鬼？」

是啊，你不知道。

所以你就和別的女人一起欺負我。

成允悄悄抬頭，示意我別亂說話。

我眨了下眼，讓他放心。

「因為我生來低賤，奴才出身，不配和你同桌吃飯呀。」

你看，我沒罵他吧。

謝庭州呼吸一滯：「你一定要這樣傷朕？」

把你說過的話再重復一遍，就叫傷你？

那好吧，那我坦誠點。

「見著你，我就吃不下飯，滿意嗎？」

太監宮女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謝庭州表情難看極了。

看到他不高興，我這些時日身上的疼痛紓解不少。

17

孟若晴不請自來，披著大氅，頸上圍著件貂毛領子。

「庭州，這件毛領不好看，等狐毛圍領做好了，我們去堆雪人吧！」

看著她那副做作的模樣，我心頭猛跳了幾下。

「團團呢？」

成允看著我，他張張嘴，沒能給我答案。

孟若晴嬌滴滴的聲音像毒蛇纏過我的頸側，讓我無法呼吸。

「庭州說那簪子都壞了，他補償我別的。」

「冬天到了，我正好缺件狐毛領子，就借團團用一下啦！」

「一隻畜牲而已，姐姐不會生氣的，對嗎？」

畜牲？

誰是畜牲？

我緩慢側首，一把掀翻桌上所有飯菜，抓起地上碎瓷片衝向孟若晴，鋒利的瓷片瞬間劃破她的左臉！

「你說誰畜牲？你才是畜牲！」

謝庭州從我手裡奪走瓷片，我跌坐在地。

「這宮裡所有的東西都是朕的，包括你！」

「朕想給誰就給誰！」

不行..團團不行。

就算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愛我，團團也會永遠愛我。

我攥住他衣裳的下擺，求他把團團還給我。

孟若晴嬌嗔地聲音，如同孩童般天真。

「怎麼還呀？它死了呀。」

謝庭州看我哭得如此悽慘，他朝她怒吼一聲：「閉嘴！」

我愣愣地看著他們，周遭的太監宮女都嚇得不敢動彈。

死了？怎麼會呢，早上團團還在我懷裡撒嬌呢。

我從地上爬起，死死扼住孟若晴的脖子。

任誰也攔不住我。

成允不攔我。

他輕聲對我講：「娘娘，我們去找團團吧。」

...對。

找團團。

我松開手，直衝孟若晴的寢殿。

一股血腥味襲來，我站都站不穩。

我看見了。

我的團團。

火紅的皮毛被悉數剝去，隻剩下粉色的皮肉，血肉模糊。

聽見我的聲音，它痙攣著抬頭，拖著被拔去指甲的小爪，慢慢朝我爬過來，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細微的叫聲幾乎聽不見，團團往日黑色的眼珠逐漸混沌，最終歸於沉寂。

我想抱抱它，可又怕弄疼它。

恍惚間，我聽見它叫我娘親。

團團...我的寶貝...怎麼沒了..

我顫抖著把它抱在懷裡，撕心裂肺地哭喊。

娘親給你吃大鯉魚，你醒醒好不好，你別睡啊！

團團的大尾巴最暖和了，現在怎麼冰涼涼了。

團團....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要她死。

我要孟若晴死！謝庭州死！

我要你們，給團團陪葬。

回身就見孟若晴，她譏諷地笑著。

「沈幼昭，你就是個廢物，什麼都留不住。」

我猛地衝上去，她嚇得四處亂竄。

眼前是撒嬌打滾的團團，絕望將我徹底淹沒。

拼命抓住孟若晴的腳踝，不知是哪來的力氣，我摸出一把短刃，朝著她腳筋狠狠扎了下去！

不夠！不夠！

我如同惡鬼一般，朝著她身上一刀接一刀地捅下去。

償命…給團團償命！

她的呼救聲越來越小，耳邊似乎有什麼聲音在叫我。

我聽不清，分不清。

謝庭州奪去短刃，把我禁錮在懷裡：

「一隻狐狸而已，你至於麼？！」

「我看你是瘋了，一個畜牲比得上若晴的命嗎？」

她的命？

她的命哪夠…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搶過短刃。

對準他頸間，直直插下去！

18

我沒能殺得了他。

這幅殘破不堪的身子，終究少了些力氣。

謝庭州讓我禁足，他說我得了失心瘋。

我想我是瘋了，終於被他逼瘋了。

我睡著的時間越來越多，清醒時也不願說話。

孟若晴被我捅了個半死，謝庭州日日夜夜守著她。

我不在乎，通通不在乎。

我隻是數著日子，等團團來接我。

有回夢醒，我靠著成允，和他講夢裡團團玩毛球的模樣。

說到最後，又忍不住哭出來。

成允，我不想待在這裡了。

他無聲地拍著我的肩，哄我睡覺。

迷蒙間，我聽見他說，會帶我離開。

笨蛋成允。

還能去哪，沈幼昭困在這座囚籠裡，出不去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我殿裡好像多了幾個新面孔。

每每醒來，都是不認識的小宮女伺候我喝藥。

莫失來看我，我和他打趣。

是不是謝庭州怕我死了沒人給孟若晴賠罪，特意找人來監視我。

他面色僵了一瞬，像是不太願意和我聊下去。

也能理解，畢竟提起謝庭州這個王八蛋，誰也不會開心。

19

清晨我醒來時，對面凳子上有個黑影。

一瘸一拐，走到近前我才看清，竟是孟若晴。

她聲音沙啞，像是從地獄裡爬出的鬼魂。

「你的狐狸死了，很難過吧？難過到想殺了我？」

我撐起身子，流水一樣的補藥喝得我四肢疲軟，一點力氣都沒有。

但提起團團，我仍然想把她腦袋擰下來。

我盯著她，像頭發狠的狼。

她卻不理我，隻摩挲著半塊玉玦。

我看著眼熟，卻想不起在哪見過。

「表哥死的時候，我也很難過，我想，我一定要殺了你。」

孟若晴笑得悽切，在未破的晨光中如同瘋魔。

我冷眼旁觀，不知她發什麼瘋。

「沈幼昭，我說過，你什麼都留不住。」

她扶著門框，跛著腳，緩緩走了出去。

我癱在床上，心頭像是籠了團巨大的疑雲。

我翻來覆去地想，扛不住安神湯的功效，又沉沉睡去。

20

莫失最近往我這跑得格外勤快。

我讓他扶我去外面走走，他雖不願，但也經不住我再三要求。

穿披風時，我笑他手笨，系不出成允那樣漂亮的蝴蝶結。

他手頓了一下，沒說話。

我問他，成允是不是給我做好吃的呢。

他胡亂點點頭，朝我難看地笑了一下。

唉，小孩叛逆期，都不親親熱熱地喚我昭娘娘了。

走到後殿的回廊，我看見了那棵小樹苗。

葉子發黃，樹幹皲裂，顯然枯死好幾天了。

等下看見成允，我一定要把他的臉揉成面團。

誰讓他趁我睡著就偷懶。

正這麼想著，就聽得後面隱隱約約地哭聲。

莫失不讓我去，他說我病著，萬一不吉利，再衝撞到就不好了。

我半邊身子都進了閻王殿，還怕什麼不吉利。

過去一看，是我宮裡的灑掃宮女。

她屋中幾案上擺著瓜果並糕點，香爐上點著幾隻供香，旁邊還有幾疊紙錢。

見我過來，她慌裡慌張擋住香爐，卻擋不住哭得紅腫的眼眶。

我問她在祭奠誰，她頓了半晌，說是家父亡故，忍不住心中悲切才偷偷祭奠。

這是人之常情，等我死了，成允也會給我擺小供臺的。

不過我得和他講，我不要甜膩膩的糕點，還是炙羊肉比較合我胃口。

我朝她要了幾支香。

既然來了，就拜上一拜，畢竟是個長輩呢。

回內殿時，幾個小宮女湊在門後說話，好像還提到了成允。

我剛想上前聽個熱鬧，莫失突然大聲說我該喝藥了。

他這一喊，嚇得那幾個宮女朝我行了個禮就匆匆散開。

我側首看他，他低垂著頭不肯對視，隻說要送我回去歇著。

猝然間強烈的慌亂擷住我，一種難以置信的預感湧上心頭。

「成允呢？」

他怔了片刻，說成允在膳房熬湯，等我睡醒就能看見他了。

我盯著他，動也不動。

「成允，去哪了？」

他臉色煞白，全身泛起戰慄，捂著臉開始啜泣。

「昭娘娘，昭娘娘您別問了...回去吧...」

我牙關咬得死緊，出聲再問的勇氣和力氣已經消失殆盡。

我越過他就往外跑，他伏在地上，抱著我的腿死活不松手。

「求您了，回去吧，成麼？」

我一根根掰開莫失的手指，踉踉跄跄向前。

他在我身後撕心裂肺地哭喊：「蕭雲臺！」

我腦中如大錘重砸，蕭雲臺，宮中行極刑之地。

心跳得好似要蹦出胸膛，我狂跑而去。

高臺上極粗的鎖鏈懸著成允的脖頸，其下蓋著白布。

走上近前，一陣狂風襲來，白布之下，竟隻剩半身。

我用力咬著虎口，喉間壓不住血腥，鹹澀難忍的鮮血滴在成允的手上，我慌亂去擦，卻是怎麼也擦不淨。

他眼睛還睜著，像往日一樣含著淺笑，柔柔看向我。

...不是說要帶我離開麼，你怎麼先走了？

像是置身廢墟，無力和絕望滅頂而來。

我舉目四望，周圍隻有嚴峻高聳的宮牆，心神剎那墜入無底的黑暗。

21

莫失說，成允求謝庭州放我出宮，被他處以腰斬。

團團走時，成允安慰我，說它一定不會怪我，會一直愛我。

那你呢，成允。

你一定怪我把你帶進這吃人的深宮，讓你落得如此下場吧。

有人輕撫我的臉頰，極盡溫柔。

恍惚間以為是成允，我滿心歡喜看去，是謝庭州。

他半擁著我，輕拍著我的後背，我下了狠勁推他，卻無半絲力氣。

「幼昭，你夢裡說聽見團團叫娘親，朕這才想起來，我們的確需要一個孩子。」

「有了孩子，你就不會想著離開朕了。」

聽得我反胃，趴在床頭幹嘔。

他卻往我臉上輕吻，語氣溫柔。